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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梦魇 ...

  •   似梦非梦间,霍翕忽然来到了草原的尽头。一边野草荣荣,另一边是万丈深渊。

      她小心翼翼地朝悬崖下望去,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一转头,一双闪着绿光的眸子正在不远处盯着她。

      霍翕吓得去拔腰间的剑,却发现剑鞘空空荡荡,剑早已不知去向。

      那绿眸的野兽一步步由黑暗中走到月光里,霍翕看清了那是一匹目露凶光、嘴角流涎的恶狼。

      狼步步紧逼,霍翕只得一步步后退。可再退就要坠入身后的悬崖了!

      恶狼见霍翕无路可退,嘴边竟扬起了如人一般的奸笑。它躬下前半身,竖起鬃毛,猛地朝霍翕扑将上来。

      霍翕尖叫一声,闭上双眼瘫坐在地上。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狼却没有扑上来。

      霍翕睁开眼,只见身前立着个一身素白、衣袂飘飘的挺拔背影。

      “田公子,你来了。”霍翕笑着站起身,也不顾去拍拍裙摆上的尘土。

      那白衣男子不回头,也不理会霍翕。

      恶狼被摔在一旁,矫健地翻身站了起来,龇着獠牙、眼神可憎地盯着二人。

      田公子在这儿,霍翕便也不怕了。她满心爱慕地看着田承宁潇洒的背影,却全然没有发觉草原深处一支冷箭沾着明晃晃的毒液正朝着自己射来。田公子背着身,自然也是不曾察觉。

      狼双耳一动,听见了那箭扫起的风声。它收起獠牙,纵身一跃,替霍翕挡下了那支箭。

      霍翕听见声响,却见一支长箭插在恶狼心脏,它气息奄奄地轻声呜咽一声,便跌落进深渊里。

      霍翕俯身朝深渊中看,哪里还有什么跌落的恶狼,却只有乌鹿单于胸口插着箭、嘴边淌着血,一寸寸的往下坠去。

      她惊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泪也掉不下来,只伸出手朝那悬崖里抓去,想要抓住乌鹿翻飞的衣摆。

      乌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迅速地沉入黑暗里。

      天空中打起了响雷。那雷声听上去像是一声声的呼唤。

      “公主!公主!”

      霍翕猛地醒过来。头顶还是那镶着红边的毡帐,身下仍是温暖柔软的兽皮。

      原来是个梦。

      “公主你怎么了?怎的乱踢乱打的?可是梦魇了?”

      眼前人却是若喜、若合与若欢。

      天已大亮。

      “你们怎的会在这里?”

      若喜道:“吴大人让我们来的。他说公主这几日会住在单于营地里,让我们来照顾着。”

      “田公子……他还好吗?”

      “公子昨日回来流了许多血。大夫看过,已经无事了。”

      霍翕点点头。空自揪心,换来的却是如枷锁一般的无奈。

      “公主可是梦魇了?”

      “是啊,做了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

      霍翕边起身边道:“记不得了。”

      她是记得的。这个梦真实得就如亲身经历了一般,怎会记不得。

      见霍翕掀起帐子就要朝外走,若喜忙跟上来:“公主您上哪儿去?”

      “出去散散心。”

      “燕子去取早膳了,用过再去吧。”

      正说着,燕子又端着口铜锅进来了。锅中“咕嘟咕嘟”地沸着羊奶。奶香飘满了整顶帐子。

      “夫人朝哪儿去?先吃点吧。”

      霍翕只得重又坐下,其实她哪会有胃口呢,不过是不愿多和丫头们多费口舌罢了,早早吃完也好打发了她们。

      若喜、若欢与若合三人一听燕子喊霍翕“夫人”便恼了。若喜瞪着燕子道:“我们公主还未出阁,怎的你就喊上夫人了?”

      燕子无辜地歪了歪头,“你们公主不是来给我们单于当夫人的吗?”

      “是,只是现在还不是!”若喜气得不住地跺脚。

      帐外鸟鸣马嘶,账内丫头们也闹得不可开交。霍翕只觉得耳根子生疼,不耐烦地道:“你们去外面吵吧。”

      燕子拉起若喜的手就要往外走,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夫人让我们去外面吵。走,我们上外面去!”

      若喜不依:“谁是夫人?这里可没有夫人。”

      拉扯间,一只小竹筒从若喜怀中掉出,滑落在地上。

      若喜见那竹简,一拍脑袋,忙挣脱开燕子的拉扯,捡起那竹筒跪坐到霍翕身边:“差点忘记了!公主,吴大人让我交这封信给你。”说着,她双手捧起竹筒递到霍翕面前。

      这只竹筒小巧精致,上头还刻着些细致的图案。

      霍翕接过竹筒,心蓦地紧张起来。“好,我读信。你们都先出去吧。”

      四个姑娘吵吵闹闹地出了帐子。

      霍翕深吸一口气,打开那竹筒,将竹简倒出来。

      竹简还未出来,倒有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先落了地。她背脊一凉,颤颤巍巍地捡起那团东西。

      那是一块散发着腥味的麻布。布上浸满了血。那血已有些发黑了,结得麻布硬邦邦的。

      霍翕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她已猜到那布上的血是怎么个由来,却逼着自己不去承认,只小心翼翼叠起那血淋淋的布揣在怀里。

      竹简的封上写着“和翕公主亲鉴”。

      霍翕已猜到了信中写了些什么,却又是个不愿承认。只这么骗着自己,内心竟然也无比煎熬。

      她终是选择打开了竹简。

      简上书:
      和亲体大,公主慎行。
      外有情郎,内有老父。

      霍翕看完信,气得四肢发麻,张大嘴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气,却仍是快要窒息。

      这十六字言,字字直戳心口。

      田承宁如浮萍般飘荡于匈奴,无近亲无挚友,只有嗜血的豺狼虎豹在周身围绕。吴真送来田承宁受伤后用以包扎的麻布,自是要让霍翕明白情郎的性命正时时捏在他的掌中。他只消稍稍一用力,田公子便会如蝼蚁一般被捏得粉身碎骨。

      内有老父,说得自然是远在长安城的霍太尉。太尉虽然位高权重,但左右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枚棋子。白棋孤立,黑棋势大,断眼便能提子。即使子不提,却也不过是盘死棋!

      吴真用霍太尉与田承宁的性命来要挟霍翕,无疑如捉蛇对准了七寸。他们二人确是霍翕的命门。

      霍翕卷起竹简,双手紧握之,直握到指尖泛白,掌中印出了道道竹纹。

      她是想哭的,骄傲与倔强却告诫她不可对着这封信哭。恶人们正等着看她懦弱无助的狼狈样子。她偏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气极了,霍翕反而静了下来。她心惊肉跳地问自己:“难道那告知常季长楼兰质子逃跑之人、杀常季长与苜姑姑之人,竟都是吴真吗?”

      是那个趋炎附势、胆小如鼠的吴真吗?

      他如何知道哥哥混在我嫁妆中逃出了长安?

      如若他杀常季长是为了不暴露自己,那又为何杀苜姑姑呢?难道苜姑姑也知道了他的秘密吗?

      为何细作是他,而不是若喜、若合、若欢中一人?

      这一个个问题像一个个响亮的巴掌打在霍翕身上,打得越狠她越是清醒。

      只是她却一直不去触碰那个最需要答案的问题:她是否该为了保护田公子与父亲而老老实实地嫁与乌鹿单于?

      她不问自己这个问题,可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思考着答案。

      没有答案。却不得不给出答案。

      四个丫头在帐外许是吵够了,这会儿鱼贯而入。

      霍翕不由得松了松紧握着竹简的双手,指节处已有些酸疼。

      “公主,吴大人说什么了?”

      霍翕淡淡道:“无事,不过是来安慰一通,”她话锋一转,问道:“怎么,你们吵完了?”

      燕子嘟了嘴道:“还没呢。方才来人说单于今日行猎,夫人都可跟去,你也去吧。”

      “我便不去了。昨夜未睡好,想再补一补眠。你们若是想看这热闹便跟去吧。我倒下便睡,不需要人照应。”

      “公主不去我们便不去。”

      霍翕本想着支走她们四个自己才好溜出去想法儿救出哥哥,看来这个计划暂时是泡了汤。

      不一会儿跑来一个匈奴少年,手里捧着一堆衣物。他对着燕子说了串话,说完也不离去,只在帐中站着。

      燕子笑道:“单于派他来传话,说今日定要夫人一起去行猎。我们单于对夫人可是好得很啊!”

      若喜问:“传完了话,这呆头鹅却怎的还不走?”

      “单于叫他请不来夫人不准回去哩。”

      霍翕见那小子满面愁容,只得叹道:“何必为难他。我去便是了。只是我这长裙曳地,怎得上马?”

      燕子指了指少年手里捧着的衣物,“单于都想到了,已替夫人备下了。”

      “没想到单于心思倒细,”若合接过衣物,对着霍翕比划了一番,“也合身。”

      霍翕苦笑,哪里是心细,他不过就是折磨起人来权当游戏,玩得兴高采烈、不遗余力罢了。

      她换上骑装,穿好皮靴,长发束于脑后,戴上燕子为她准备的皮毛。

      若喜拍手笑道:“我们公主换上戎装,竟也像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年。若以这般模样骑着马在长安街上一走,却不知要迷倒多少家小姐呢!”

      “尽胡说。”霍翕边笑嗔着,边径直走出帐外。

      那少年已牵好一匹马在外候着。那马虽不高,但毛色油亮,四蹄健硕有力,马尾浓密,也是匹难得的良驹。

      霍翕不需人搀扶,利索地翻身上马。

      燕子不禁赞道:“夫人原来有这等好身手!”

      那少年本欲替霍翕牵着缰绳慢慢教着她骑马,却怎料霍翕儿时也是在马背上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她扬起鞭子飞奔出去,少年只得撒开腿在身后狂追。

      霍翕见他跑得实在可怜,便勒停了马,任他牵着。

      少年欣然牵着马,将霍翕拉到营帐旁的空地上。这里身后是匈奴人的营帐,身前便是接着天的一望无际的草原。

      一群人已整装待发地候在了这里。人群中,霍翕一眼便认出了几个神态骄傲、面容姣好的单于夫人们。这其中自然也有自己那日见过的赤月夫人。

      乌鹿见霍翕让人牵着马,只以为她不擅骑术,鄙夷之色也不加掩饰,道:“我们且看看这大汉公主的骑射功夫如何。”

      人群里发出几声讪笑,笑声中惨杂着尖利的女声。

      原来乌鹿是叫自己来献丑的。霍翕微微一笑,俯身对那少年道:“谢谢你了,我能自己骑。”

      少年对汉语不甚精通,但也大概听懂了霍翕的意思,于是送了缰绳,让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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