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一章：司煅长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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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暮归的忽有所感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修为瓶颈再度松动。假如坐在他对首的是任穷酒，恐怕见到对方这幅刚刚渡劫成功就又要进阶的模样，不过似真似假两分嫉妒三分羡慕五分同喜地感叹几句从来同人不同命，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备受气运眷顾的天道宠儿，完全无法泯然众人的优秀着，简直人比人气死人。然而此刻在他对面的是司煅长老苏屿年。苏屿年平平凡凡按部就班一辈子，如今的修为也全是资历熬出来的，猛然捡到这么个和自家心中捧了多年的白月光相类似的苗子，不由感到一阵恍惚，接着心里竟莫名动荡起来。也不知是刚刚提及的祁莲生的余韵还是现在眼前这人的后生可畏之故，修行多年也不曾产生过的想法居然蓦然袭遍全身。
时而是当年缩在角落里面对与紫宸尊者对上的女神时藏在心底的既羡慕又厌恶的情绪，时而又是方才讲述祁莲生的过去时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压抑着的后悔与内疚，甚至还包括那些暗地里不曾宣诸于口的对梦离魇尊的觊觎，以及想要随心悦之人一同堕入魔道的隐秘的渴望。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平凡而普通。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那些所谓气运之子天道眷顾者的存在？
说什么天道酬勤，不过是‘普通人’的自我安慰罢了。这世上根本没什么天道酬勤，有的只有笨鸟先飞。
一念生，万念生。这些压抑许久连自己都难以发现的情绪像开了闸的洪水，以其不可阻塞的滔滔不绝之势决堤而来，奔涌以出，片刻便把苏屿年整个溺毙在了里面。
心魔劫。
从那种忽有所感的玄妙境界回过神来的楚暮归看到的就是眼前人这么副双目赤红满脸不甘的模样。他此刻修为稳固在了合体初，只需循序渐进稳固修为即可水到渠成地走至中期。寻常人须得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功夫，在楚暮归身上，不过月余便可。他也知苏屿年这心魔劫来得凑巧，但到底现在来了好过以后来，那些积压心底不曾吐露的念头，终有一日将具现化成阻碍修为的不可逾越的高山。越是早出现，越是利于拔除。
思及此，他不由垂下眼帘，脑海里闪过一幅极为荒寂的图景。
草木枯颓，天阴地晦，方才还富丽堂皇世所罕见的无道魔宫只剩一片断壁残垣，而年少的他跪在这片焦土之上颓瓦之中，双目圆睁，睚眦欲裂。楚暮归双臂保持着伸展的姿势，五指紧握，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仿佛在用尽全力地抓住些什么。双膝之间逐渐有猩红之色逸散开，血珠顺着被咬破的下唇滴落，每落一记，都仿佛在将胸膛里跳动着的东西一遍遍撕裂重组，这样的疼痛使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就在刚才，就在那个刹那，他失去了这九天十地唯一仅存的亮色。从此世界化作漆黑，所有蒙上灰雾，然后他与这红尘万物都格格不入。
“师尊……”楚暮归双唇翕动一下，语气迷惘轻柔，像从天外而来。轻飘飘无所支点的调子带着生怕惊扰什么的不知名的畏惧，如同渐次剥离开的坚硬外壳一样，缓缓露出里头柔软易碎的内在。
——如此，总算两清。
两清？
楚暮归有些茫然，他试图眨眨眼又害怕一眨眼连这些荒败的、象征着这些年来记忆的断垣也会消失不见。于是他只能把那双深到不见底却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而有些涣散的黑瞳强行大睁着，一面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和行渊相处时的种种件件。
他于修道一途上从来没有什么称王称霸的野望，唯一的野望大抵也就是好好修炼以期早日与师尊比肩而立，甚至将自家师尊护在身后从此让他免受任何伤害。
他也没什么正邪的观念，反正师尊是正道他就是正道，师尊是魔道他就是魔道。他的道就是师尊，因师尊入道，因师尊修道，因师尊得道。
当日初见，那人一袭如雪白衣，从此照亮了他整个世界。
从此心有归宿，从此世有所依，从此这无边孤独里多出了那么一个名为行渊的身影。
两清，如何能两清？
又怎么两清？
仿佛有什么在疯狂震荡，连带着记忆也变得杂乱无章起来。纷杂的记忆将他整个人笼盖在里面，他甚至分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终一柄黑色巨剑凌空而下，将整个阴晦的天穹一分为二，穿云拨雾，气贯山河，楚暮归陡然长啸出声，良久，竟不管不顾的歇斯底里大笑起来。
……
——“可有名字？”
——“没有也无妨。”
——“从今日起你便名暮归，楚暮归。”
……原来，你所为，不过两清。
楚暮归摇摇头，从漫无边际发散出去的思绪里抽出身来，又看向了那边还沉浸在心魔劫中的司煅长老，终是站起身，走到旁侧护法。
山中无岁月，转眼白雪皑皑，霜华满耀，数个春秋过去。
苏屿年渡过心魔劫后修为稳定在了大乘大圆满真正的半步渡劫之境，只待时机成熟，即可顺利进入渡劫期。与之相对应，楚暮归的修为也从入山的合体初进阶到了合体后期，突破炼虚不过时间问题。
丹阳剑宗司煅长老所居之处显然是个修炼的绝佳场所，灵气充裕不提，平日也无人打扰，苏屿年又是个难得能够切磋交流的对象，是故本打算借口离开的楚暮归居然顺势留了下来，以至于到某日接到苏屿年邀请的时候竟有种天赐良机，冥冥中自有定数的荒诞感。
那日恰逢陈雪初消，新芳吐蕊，楚暮归站在石台下，讷讷出神。
苏屿年上前两步，挠挠头颇觉尴尬地开口：“道友……”
楚暮归侧首，略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向对方。
这些年相处下来，他显然知道苏屿年从来不是什么拘泥于世俗礼节的人物，是以二人之间虽苏屿年修为超过他两个大境界，仍是慢慢变成了平辈相交，道友相论的模式。
苏屿年被对方这双不含感情色彩的黑瞳一注视，更觉有口难言。他摸摸鼻子，有些进退两难地说：“不知道友是否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紫宸尊者。”
楚暮归眼底极快地掠过丝暗芒就听苏屿年继续说：“这……紫宸尊者如今已是八劫散仙，现如今就要渡劫了，是以广发了帖子过来要提前办个大典。因着我丹阳剑宗与他玉清门也算是交好已久……”
话音未落，楚暮归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未竟之言。毕竟于心中藏着白月光祁莲生的苏屿年而言，对紫宸尊者顾书庭其人显然厌恶多过喜欢，偏偏因着他如今在丹阳剑宗辈分极高又长年不理世俗事缘故，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竟被掌门分派了来——好死不死点名让他代表丹阳剑宗领着众小辈去参加大典以贺紫宸尊者渡劫。
苏屿年光是想到就觉得五脏六腑一阵不可明说的酸痛。
可惜此痛无人知此恨无人解——不，还是有个人知有个人解的。
他看着楚暮归，双目熠熠，仿佛对方就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至少穆道友明白！
被他凝视的楚暮归哪里能错过这样难得的好时机，遂欣然道：“既是紫宸尊者的渡劫大典，想必到场的亦有许多隐世多年的前辈，在下厚颜，不知可否与道友同去？”
苏屿年听罢转忧为喜，应允道：“自然自然，我此来就是想问道友是否要与我同去。”
楚暮归浅浅一笑，二人又你来我往一番，才各自回去修炼。
之后苏屿年的平静生活显然被这么个任务搅了个支离破碎，而趁着难得忙碌起来的司煅长老时不时消失的功夫，楚暮归总算跟任穷酒搭上了线。
迎面而来就是对方那满含着怨念的控诉：“你个死没良心的，总算舍得联系我了！”接着半点不给打算开门见山直接问的楚暮归说话机会，任穷酒就开始念叨这些年来的悲惨经历。
原来当日几人在明净台分道扬镳过后，任穷酒一路尾随苏瑾意跑进了人家的玄烬魔宫。可惜好容易多年来积压的心魔得解，总算修为瓶颈有所松动的玄烬魔君根本没有和这么个追了自己几百年的家伙谈心的欲望，直截了当就回去闭了关。这倒苦了喜好游山玩水四处寻宝的广夜魔君，好容易寻到心上人的踪迹又一路跟到这，即算心上人仍然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好赖没有主动让他滚蛋了，是以干脆就驻扎在了玄烬魔宫门口，等着做闭关出来的玄烬魔君见到的第一个人型生物。
然而等待从来穷极无聊，因此闲得浑身上下不对劲的任穷酒便试图联系某个渡劫去了甩下他一个人的好基友楚暮归。可惜每次联系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要不是体内对方留下的气息还强韧如斯，他几乎要怀疑楚暮归的逆天资质终于被穿了小鞋，被劫雷劈死了。
见对方这副不打算让自己插话滔滔不绝说下去的架势，楚暮归干脆也懒得继续听，径自掐灭联络，闭目修炼。至于发现联系再度被单方面切断的任穷酒的呼天抢地，就不是他该担心的范围了。
山上草木葳蕤，奇花斗艳，风和日暖，万里无云。
唯有不远处的一座山峰，形如出鞘长剑，平滑笔直，巍然兀立。其峰顶积雪累年，仿似剑尖染霜。正是举世闻名的不化峰。
楚暮归感受到体内似有若无的律动，不禁缓缓睁眼。
——只愿问道之心如此峰，终年不化。
他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一章：司煅长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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