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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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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护卫队却没有一点消息。宝乐跟他坐在一处,却也不觉得太怕。火光跳跃,将这小小的窝棚映照得一片彤红。齐天看着这闪烁的光亮,忽然又想到了去年秋天,那鬼魅又香艳的一夜。她在每阶楼梯上,安放了捧烛的侍女,引诱着他走上去。他耳热心跳,只觉得她身上隐约的香味往自己口鼻萦绕,低头拨弄着火堆,企图控制自己的旖念。
这一垂首,他看到了宝乐的脚。那白生生,仿佛能踏出莲花的脚,脚心有一道浅浅的口子,脚背上还有一处青紫,不知是落水的时候伤的,还是上岸后又被弄破的。到现在,她也没有鞋袜可以穿。齐天低头看看自己的靴子,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娇贵一双脚,怎么可能放进自己的靴子里。
宝乐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俯下身去自己捏了捏,靠近了火,脚已暖起来,不像刚开始,冷得发痛。这伤口也在承受范围内。想想看,也该庆幸,这偷袭,毕竟没能伤了她。热气暖烘烘的笼罩着身体,宝乐有点犯困。迷迷糊糊地,她看到齐天在动,竟然是要外出的样子。“喂”宝乐叫住他:“你哪里去。”
“我去寻点吃的过来。鸟雀儿或者兔鼠什么的。”齐天心道这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的娇小姐,定然三茶六饭不会少,她一定经不得饿的。
宝乐摇头:“你别去了,回来。”
“哦。”齐天不明就里,却依然乖乖的走了回来。宝乐要站起身来,却轻轻哎呦一声,又坐在了草叶上。“你……”保存体力熬过今晚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原本是想翻个身,把后背的衣服也烤干了。这一动才发现,火真是一个好东西,刚一站起,身前又冷了,一转身,脚也冷了。她竟然不想动了。难道后背要一直这么湿着?
齐天急忙走过来,弯腰拿起她的脚,蹲下身来,轻轻摩挲,他的手指上有茧,这一摸,痒痒的,宝乐不由得用力,想抽回来。齐天却捧起来,低了头,轻轻吹气。她的脚趾霎时蜷紧了,那酥酥麻麻的感受,迅速从脚心的伤口,传入了心底,像被一片鹅毛扫了一样,叫她轻轻呢喃一声,好似呻丨吟。意识到失态,宝乐的脚背微微拱起,脚心都收紧了,她红着脸用力一蹬,踩到了他的鼻子“谁许你碰我的。”
“痛得很厉害吗?”齐天摸摸鼻子担忧的看着她。
他已经捧着自己的脚拿在胸前,宝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夜晚,他以这样的姿态,郑重其事的表白。喜欢。他喜欢我。宝乐微微霎了霎眼,她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了他的喜欢。“没事。”她小声嗫嚅着,收回了自己的脚。在火光映照下,颊上红彤彤的。热量上涌,让她有点犯困,掩着口,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齐天看到了,忙说“您去睡吧,我可以守夜。”
宝乐将信将疑的看他一眼,便道:“不用守着,你也可以睡。大约今夜过去,我的护卫就会寻过来了。”齐天忙忙的答应着,却站立不动。宝乐看看那张木板床,却并没有躺上去,而起拢起了干草和柔软的树叶,自己就睡在火堆边上。
宝乐睡得并不安稳,白天那从山头掉下来的群蛇,严重挑战了她的视觉感受和心理接受能力。半夜里躺着,总觉得湿湿,凉凉,滑滑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蔓延,手上有,脚上也有,挣也挣不脱,甩也甩不掉。
齐天看到她的身体微微抽搐,表情有点痛苦,橘红的火光下,那艳丽的面庞暗影重重,好似被魔魅笼罩。他轻轻走过去,想要碰碰她,手伸出去了,却不敢触摸。他想到了当初那瑰丽的一夜,她躲在暗影里,转脸匍匐在枕头上,他甚至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神情来承受两人间的欢愉。
睡梦中的宝乐,用手按上了胸膛,那柔软起伏的地方被她压得凹进去,手指却又倏而收紧了,齐天看到她的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
宝乐梦到了太子。“许妙,这江山天下都是我杨元策的,你又怎么逃……”太子那俊逸的面庞变得狰狞,他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推倒在木架子上,百宝格上的古董花瓶,琉璃灯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她滚在地上,又被抓回来,反绞了手臂,压在熏笼上,热乎乎香喷喷的雾气弥漫的到处都是。“是乳香,是乳香呢……”
宝乐的眼泪落进熏笼里,泪水模糊了那精刻十二生肖的花纹。“姐姐不过瞧着端庄又正经,其实也是个小浪娃,怎么别人碰的,我就碰不得呢,嗯?”宝乐侧过脸去,朦胧的视线里,映出的却是昭王的脸。浓郁的香烟后,他的眉眼竟然前所未有的可怕,宝乐动弹不得,手足冰凉,听他带着谑笑和妒意的声音:“姐姐最会哄人了。你最最喜欢乳香是不是?你知道吗,乳香为啥叫乳香,因为那生长在海边的大树,泌出的香料,就是乳丨头的形状。姐姐最坏了,天生带着骚气,却非要在我面前三贞九烈……”
宝乐看到了他身上的七爪龙袍,仿佛自己被那爪子牢牢的嵌着,如一条落进了鱼篓的鱼,挣扎不得,走投无路,几次三番的冲撞也只叫自己头破血流,鳞片哗啦啦全都落掉。她会死,会死得很难看……宝乐的瞳孔微微散大,那鱼被丢进了火炉里,皮肉在火焰里吱吱作响,最后化作了一团雾,一缕烟,从养心殿黑沉沉的阔朗房子里逃出来。
她奔跑在无人的旷野上,快逃,快逃。鬓角的生命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三年就会死掉。没有生天,所到之处皆是死地。那鬓角的蜡烛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鬼脸,口气喷出浓厚的毒气,她伸手出去推搡那鬼脸,那白嫩嫩一双手却被毒气一缠,顷刻化作了白骨,她眼睁睁的看着,那白森森的骨爪亮到刺眼。那鬼脸张开了血盆大口,红红的舌头舔上她的头颅,缠住了她的脖子。她拼命的哭叫,却无人理会,他们都在看着,议论纷纷,叹息惋惜,幸灾乐祸。可惜哟,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疯掉了。
她死了。人们围着她的坟墓落泪。
齐天蹲在她身边,轻轻揉着她的背心,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却惊愕的发现她留出了眼泪。很忽然的,她的手脚都不动了,一颗珍珠似的眼泪,却从眼窝里滚了出来,沿着被火光映红的面颊落下去,格外触目惊心。
齐天的喉咙轻轻动了动,他想要安抚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的世界是团迷,而他什么都不懂。当初她忽然选中了自己,大约就像一只兔子意外飞升到了月宫,但兔子对月亮又了解多少呢。
“郡主,郡主。”齐天忽然觉得惊恐,这人像是死过去了,在梦里死去。他轻轻拍拍她的面颊,揉她的肩膀,“妙妙,妙妙……”
他又急又怕,心跳都开始紊乱,急得额头冒出了汗。怀里的人体温越来越高,面颊躁红,比春花还要娇艳,她是发烧了?还是被梦魇着?这样的人要怎么抢救。
他飞快的跑出去,树叶捧回来净水,拦着她的头小心翼翼的喂进去。一开始喂不进,那水都洒出来,沿着下巴,脖颈,打湿了一片胸膛。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喉咙,希望有一些可以吞进去。“佛祖,诸神,路过的各位圣灵啊……求你们听听愚民的祝祷。”
宝乐并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她仿佛一条鱼在滚烫的沙滩上翻滚,得了水,就被拯救。半夜醒来,看到了月光笼罩了这小小的一片区域,夜静春山空,四下里偶尔能听到昆虫新嫩的鸣叫。她怔忪半晌,才回过神,注意到齐天蹲在门口。这棚户过于简陋,几块木板合砌成的门,根本挡不住风。夜间的湿气寒气都从那缝隙里涌进来。而齐天就蹲在门口,直板板挺着脊背,好像一尊门神。宝乐忽然想笑。这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姿态,给她挡风。
齐天用红红的眼睛看着她,木木的,愣愣的,像只傻乎乎的大狗。这神态她在豢养的小狗脸上见到过,献出心似的忠诚。喏,皮相出色的大狗。
宝乐爬起身来,齐天急忙要来搀扶,手却在碰住她腰前停下。宝乐自己坐了起来,发丝散乱,脸上是病态的晕红。她看了看自己濡湿的胸口,又看向齐天,齐天急忙解释:“我喂水给你喝,你做噩梦了。”他局促的搓着手低下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喜欢我对吧?”
齐天垂着头,不吭声。宝乐又转过脸去。齐天忙说:“是,我喜欢。”
宝乐摇头,这其实是无所谓的。“过来,我允许你抱着我。”
齐天愣住了。宝乐皱眉:“过来!真是的,总得我说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