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末小路斯卡

1、一章全

　　—1—
　　街道上的积雪开始融化，裸露的青石板的坑洼里填满水渍。诺威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想念他的祖国，想念盛开在冰冷土地上的欧石楠。寒凉的空气攀上他的皮肤，从指尖侵入，一点点延伸，以他的温暖为养料，直至遍布全身、开花结果。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种同盟关系。他仿佛变成了软弱的槲寄生，依附于他人，尽管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多么的倔强、多么地渴望摆脱这种身份。
　　他清晰地告诉自己：已经够了。
　　——不想再成为谁的附属品，不想再听见别人的嘲讽。
　　——我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我是挪威。

　　—2—
　　丁马克败给贝瓦尔德的那天，诺威看见那个总是爽朗笑着自称“北欧王者”的高大男人的背影竟如此脆弱不堪，犹如即将破碎的残景，逐渐湮没在纷飞的冰雪之中。说实话，丁马克哭起来真像个孩子：“诺子，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丁马克一直喊诺威为“诺子”，诺威每次听到都会施以家暴——北欧家暴组的标志性暴力行为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出乎意料地，诺威这次没有任何反感。他现在多想拥抱那个丹麦男人啊，可是身后一脸冷漠与严肃交织的贝瓦尔德将他拉离丁马克的身前，声音带来的冰凉感触不亚于斯堪的纳维亚的湖水：
　　“你输了。按照约定，挪威属于我。”
　　是的，挪威被割让给瑞典，像一件家具，在繁杂的交易中不断割裂、转让，连诺威自己都觉得厌烦了。
　　金发的挪威少年犹豫了一下，重新走到丁马克的面前，这一次，他给了那个战败者一个深深的拥抱。
　　贝瓦尔德不动声色地眯起蓝色眼睛，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3—
　　在很久之间，那个维京海盗嚣张不已的时代，贝瓦尔德就见过诺威了。那时的诺威简直和现在一样冷漠——挪威人恐怕都是这样冷冰冰的吧。诺威的头发是纯粹的金色，是阳光的颜色却依旧显得冰冷。贝瓦尔德走向他的时候，他的冰蓝色眸子转向那个瑞典人，很快又收回视线，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我是贝瓦尔德。”他算是友好地伸出了手。
　　漂亮得犹如妖精的少年沉默了一下：“……诺威。”
　　不仅是声音和面容，诺威的手心也是冰冷的。

　　—4—
　　1814，这对诺威来说几乎是个可耻的数字。那一年，他被丁马克交给贝瓦尔德，过程犹如物件转让，尽管如此，他依然无法完全地憎恨丁马克或者贝瓦尔德。维京海盗时期的记忆寸寸分明，他们被一条名为“斯堪的纳维亚”的纽带联系在一起，也许本就是一体。
　　以国家的角度来说，那应该就是所谓的“结婚”吧？可笑的是，身为“新娘”一方的诺威没有丝毫的心甘情愿地嫁入瑞典。
　　平心而论，贝瓦尔德对诺威很宽容，给予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可是他不喜欢这种生活。时时刻刻被那些瑞典国王派来的卫兵跟随左右，名义上是“保护”，他心里清楚那不过是怕他逃走。然而某一次，诺威逃离了卫兵的视线，他闯入密林，仅仅身着单衣的他步履蹒跚地在雪地里想那个他从未忘却的方向走去，归家的强烈念头告诉他：你只属于挪威。
　　——只属于那片盛开着欧石楠的土地。
　　（无论多么寒冷，即使冰雪即将冻结步伐；无论多么艰难，即使疲惫即将滞住呼吸——我想回到那里。）

　　贝瓦尔德寻找了两个小时，在密林里找到奄奄一息的诺威。那张精致的脸冻得苍白，皮肤几乎泛出脆弱的青色，他却依然不屈地注视来人。贝瓦尔德愣了一下，思想和动作延迟了一、两秒，仿佛冻在了雪地里。高大的瑞典人最终伸出手——犹如初见诺威时那般：“再不回去，你恐怕会冻死在这里。”
　　诺威不甘心地握住那只手——出乎意料的温暖，贝瓦尔德抱紧他，拂去他衣上和发上的雪，动作温柔得令人措手不及。诺威就这样愣在他的怀抱之中，任由他的臂膀逐渐收紧。
　　在冰天雪地里，贝瓦尔德吻了那个纤瘦而美丽的挪威人。

　　—5—
　　分别总是来得急匆匆。挪威人民一直为争取民族独立而斗争，挪威议会也进而宣布解散挪瑞联盟，这意味着两人所谓的“婚姻”终于结束了，在瑞典的控制下生活了九十一年的挪威人终于获得自由。至此，挪威是一个独立而完整的国家。
　　可是，诺威却感到有隐隐的烦闷在胸腔中扩散。
　　他和贝瓦尔德一起生活了不到一百年，对于国家，这并不算长久的时间。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祖国，然而现在，他有些不舍。
　　他们之间，一定不是“百年孤独”罢。

　　—6—
　　向前走，直至极光之地，你的瞳犹如北欧最明亮的湖水，盛开不败的欧石楠。
　　面朝大海，我只能看见你的背影和浓重的冰雪。然而，以百年为计，我愿与你同行。

　　【完稿于：2010年7月15日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