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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一部·5俎上行·韦航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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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离了她挽住我的胳膊,茂贞怔怔的看着我,突然便焦急起来。
“兄长,你生气了?为什么你生气了?”
何时,她的面容变得这样艳丽,现在的她一如我的妻子。也许她失去的笑容,杨崇武可以给她。
这我办不到,虽然我很想,虽然我曾经是茂贞最亲近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茂贞与崇武的事。
我朝她摇头,说我并没有生气。
我说,天色晚了,我要送翠翠回家,今天对翠翠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
她有她的归处,我有我的。
茂贞不疑有它,很是开怀,也没说什么。
我去接翠翠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有些肿,转头看高郢,他有些局促不安。
但未等我询问,翠翠已温柔的对我笑开。
“没什么,只是沙子迷了眼。”
她的笑容如旧,宛若夕日的茂贞,我忽然觉得眼睛里有迷雾飘过。
过去的日子,距离我已经很遥远了。
人回不了昨天,怎么都回不去。
高郢一直盯着我看,看的很专注,也很入神。
“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我有些累。”坦然回道,我挽起翠翠的手。
今日实是累了,不想再伤神,以往多少会回瞪他,今天我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知道他晓得了茂贞的事情。有妹红杏出墙,眼前之人是我妹婿,尽管是名义上的丈夫,我还是有点觉得抬不起头。
翠翠担心的抚了下我的额角,我拍拍她的手,示意我没事。
那温柔的笑颜,便是我现在的全部了。
高郢在一旁看着我们,忽然笑了笑,他对我说。
他的阿姊是好女子。
他说的没有错,我亦朝他笑了笑。
高郢第一次目送我们离去,他的目光此时并无敌意。
翠翠一路上沉默寡言,我问她可有心事,她却是摇头否认。
出宫门的时候我看到杨崇武在辕门边等我,他骑在一匹黑马上,那匹马系出突厥,极神骏,是我不久前赠他的那匹。
正如上好的宝剑赠英雄,名马也一样,只有识货的人才会明白它们的价值,才会珍惜。
那时候,我们的关系还很单纯,仅是同为朝臣,私底下也只是好友。
赠马的时候我很欢喜,他也是。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们必须得互相算计对方。
他看了我,微微的笑。
我和他打过招呼,心平气和的看着翠翠与他见礼,而后我让翠翠先回府去。
我相信不仅我有话想对他说,杨崇武也同样有话对我说。
我们语气都平和,脸上也挂着笑,我知道我的笑仅是客套,他的心情,我看不出来。
以为自己很了解的,现在才发觉,其实我并不了解这个人。
“见完茂贞出来了?”崇武很快就把话题转了过来。
原来他知道,也许这些,在他意料之中。
“有些事,超乎我的想象。”
我的口吻很平和,也很平板,如平素公事公办的语气。
杨崇武是聪明人,他当然听出了我话中蕴藏的意思,倒是极诧异的看了我一眼。
“你很少赌气。”
我扬眉,下意识便反驳。
“我没赌气。”
他挥了挥手,突然露出一丝苦笑,突然便是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我点了点头,这句话,我没忘记。
他淡淡的笑开。
“按照正常的渠道,就算我怎么努力,这也是不可能的。那么,我只能寻找捷径,只要能达成目的,以什么样的手段达到并不重要。假若攀上一座山的路有千千万万,可顶点却只有一个。韦航,不是每个人,都能象你一样幸运!”
他似是羡慕的轻喃,我微笑着听,又微笑着说。
“其实你不了解我。”
杨崇武并没有辩解的意思。
“也许是这样,这世上谁又真了解谁?就算你不信,我还是要说,茂贞是个奇特的女子,我十分喜欢她。”
“你喜欢她什么?”
我还是微笑。
“她的聪明,她选我说是喜欢我,但若我无能,她也未必看得上。若是无能,就算她怎么求,你也不会允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后一句。
杨崇武是有慧眼的人,我的妹妹,对于他是助力,她并非没有头脑的笨女人,也许这两个人真是彼此喜欢。
虽然怎么听我都觉得他们的关系里充满了算计。
也许,喜欢一个人的同时,自己也是要拿心去换的。
我不知道是否是这样,但我真心希望。
那天分别的时候,我并未和往常一样,让他护送我回府。
分别的时候,他说。
“至少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你不必担心我。”
说话的时候,他的双目很是有神,对未来充满希望,就象当年十九岁的他。他没注意到他右侧鬓角边上近眉的那道创口,随着他的微笑而扭曲了,有几分狰狞。
我记得这伤的由来,也许是这伤改变了他的想法。
神思一闪而过。
我微笑,没说什么,挥手与他作别。
未来什么样子,谁说得准?
我着实不想面对这个人,我到底是人,也会有难过的情绪。
回来的时候,寿春在等我,看了她柔和的面容,羞涩的微笑,我却下意识的侧过了头。
她也好我也好,今天都是以伪装的平静彼此相对。
明明我心里有事,不能说与她听,她也有心事,不能说与我听。
为什么连我们都会变成这样呢?
忽然我发现,目前我更愿意去面对的一个人,竟然是高郢。
至少在他面前我现在不用伪装。
而对翠翠我心难安。
翠翠是个好女子,和我名义上的母亲衡安大长公主先前一样。
但和父亲对衡安大长公主的冷酷不同,我对她,十分好,有许多事,翠翠并不知情。
我不希望她介入朝政,我曾经希望她能够在我的羽翼下绽放她的笑颜。
许多事情我都瞒着我的妻子。
不知道会过得好一些,欺骗不好,但不骗她,她会痛苦,一如我的名义上的母亲。衡安大长公主的梦幻灭在我眼前,她疯了。也一如我的母亲,虽然母亲据说坚韧坚强,但当她真正看清现实的残酷,她也经受不住,疯了。
这是很久以后,我才体味出的事。
寿春和衡安大长公主一样都曾是备受宠爱的女子,他们嫁的也是一样的人,其实都很冷酷无情。但与父亲不同,我不想让她哭,假如可以,我希望能让她的微笑到老,幸福的到老。
男人本来就有保护女子的义务,况且,那还是自己的妻子。
虽然这是桩被设计的婚姻,虽然她是父亲为我选的,我并无置喙的余地,但我还是不想让她哭泣。
这天晚上我们如旧,一同进膳,她的双眼晶亮,笑颜娇美,她看着我微笑,我看着她也微笑。
然而我却是食不知味。
这天夜里翠翠很早就寝,我独自一人在书房喝酒。
不知为何,就是想喝。
我这一生最为狼狈的一日,莫过于那个早上。
可是今日我远比那日来得疲倦。
忽然我想起高郢,想到他,我失笑了。
原是该恼怒的事情,可那天早上,茫然的时候看到高郢得意洋洋的恶意的笑脸,满是兴奋与期待的笑脸,不知怎的,我竟只觉得好笑。
他以为这就是羞辱吗?
还是他以为这就能打倒我?
真是一个小孩子,想法真是简单。
小孩子,真是天真的很,以为自己想的,便是对的,但很多事情脱离想像之外。
这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尤其在这权势与利益交错的地方。
一个女人还有讲究贞节的必要,而我却是一个男人。
而□□上的伤害,□□上的痛楚,我并不在意,随军出征的时候,什么伤都受过。前几日骑射的时候不小心,左手手臂脱臼,被军医扭回原状的时候,痛到龇牙咧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以前我就告诉过高郢,只有活着才有希望,硬碰硬对他并无好处。就算日子再不好,学会自己骗自己,也就都能过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看到梦想达成的一天。
我以为他学聪明了,可他显然没把话听进去。
真是一个傻孩子,没牙的小豹子以为他这么做了,就能打败一只成年老虎?
即使他咬了老虎,老虎也不疼。
没牙,没有可以依凭的物事,咬什么,什么都不疼。
真傻,他怎么就不明白,他即使可以开始游戏,但面对当权者,他又能怎么做?他对自己也没有自主权,游戏开始了,便只能持续下去。
真是个傻孩子,象我,就从来不曾这么笨。
那天早上我其实相当开怀。
突来的好心情,我逗他。
果不其然,他气红了脸,真是有趣。
果然,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傻孩子,我想着,轻松的离开。
每天都有该做的事,事虽出意料之外,身体有点感觉不自在,但今天要做的事还是要做。
身为一个国家的掌权者,我没有喊不的权利。
就象今日,不管我遇见了什么事,明天还是得去正常的处理国政。
朝阳初升时,我尚未合眼。
换了衣袍去上早朝,百官恭敬一如往常。
总是风平浪静的,至少表面如此。
与平时没有不同的日子,但我却是分外容易疲倦。
很早我便回府去了。
而后翠翠病了。
我忙于照顾她,很多事都陷于停顿。
很多人对此都很不安,我晓得。
但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平素总是想得太多,现在这样的日子让我感觉有些烦。
这天下朝时,我欲回府。
崇武拦下了我。
他的眼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只有他觉得高兴而又不方便表露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做。
是什么事呢?
我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问道。
“你去茂贞那儿勤吗?”
他有些吃惊,但还是回了我的问话。
“茂贞毕竟是女儿家,去的次数不多。”
没说出口的后续我们都清楚,茂贞是女儿家,身份又是皇后,并非她丈夫的男人在她的寝宫里出没频繁,这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茂贞可以不在乎,我却不可以。
以前她找男宠只是玩玩,倒也不敢胡闹得过分,现在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需要操心的反而变成我。
希望崇武是真心的对她好,但男女之间的事,始终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外人无法干涉,我的担忧也只能藏在心底。
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近来有什么大消息?”
崇武过去经常为我搜集消息,我虽是大权在握,但也不是事必躬亲,有些重要消息也许会忽略,便选人在下面刺探消息择要上报。
“吴诸国中有集结动向,朱明那头倒没什么动静。”
我所在的国都国号为“祥”,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也被人称为“青阳”,毗邻“玄冥”、“朱明”两国。
玄冥是由彪悍的游牧民族鲜卑族人建立的国家,他们时时刻刻都严密监视的国土是与他们同一族裔建立的中略,同时积极的打算并吞西颢。为不四面树敌,玄冥与朱明、青阳大多保持互不侵犯的关系,但朱明却是一直对青阳虎视眈眈。
但使得我与父亲最头疼的却不是朱明,而是“吴诸”。
“吴诸”是位于青阳南方的小国,与朱明接壤,仗着有朱明供应军械粮草,便不断侵犯我国疆域,掠夺人口。
只是小规模骚扰也就罢了,但每次一掠夺人口都是数百上千。虽然为了边防,也不断掉将大族迁往边境屯田垦荒,可数年下来,人口损失实在不小。
人口损失便代表赋税与人丁的减少,本已有扫除吴诸的想法,只是国内尚有要事处理,也耽搁了,如今它倒自动送上来门。
吴诸若想再度侵犯边境,我万不能容。
想着,不禁怒意勃发。
“不如先发制人,这回由我亲征吴诸,明日早朝,便调派将领……”
话音未落,崇武笑了。
“只怕没几日边关就会有消息传来,事情怎会这么巧。左仆射不怀疑吗?”
“有内贼?”
我随口一指,他朗声大笑。
“是,韦相父子。”
“哦,那这回事情便不单纯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做什么!”
“太危险,左仆射无需如此。”他不赞成。
“我有我的考量。”崇武的考虑没错,但我不想听他的。
“春榜即将发布,照理新进士都得拜谒宰相,你不留下好吗?况且他……你真的放心?”
他看了九重宫阙正北的方向,微微一笑。
方才我没记起,现在正值二月,新科进士放榜除了参见考官,还得拜谒宰相。但吴诸却是拖延不得,至于他……
这是指宫里的那只无牙小豹子
我倒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够做什么。
大伯若想作为我的敌手,我希望他可以全力以赴,不是每次都在我背后弄些小动作,这种敌人对付起来未免太没劲了。
大军开拔的时候,七弟来送我,身着猎装。
我随口问他去哪里,他说他和韦谅有约。
七弟到底太年轻,分不明白轻重。
我叹气。
“不要和那对父子走太近。”
“为何?”七弟问,他满是疑惑。
但这话我不能说得太明白,我也没时间再和他解释了。
“我言尽于此,七弟,自己的事情,自己要多留意,不要火烧到眉毛才发现不对。那时,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你……”
我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七弟打断了。
“有兄长在,谁敢对我怎么样。”
那张年轻的面孔上笑容爽朗,他真是这么以为。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无言以对,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各人各有人的命。
然而我没想到我真会差点死在这场征途里。
战役异常顺利,可是在最后那场战争里。
一支从背后射来的飞箭穿透了我的肩膀,三名刺客立时便被抓住,却是立时服毒自尽,只有一人被及时制止。
早已有预防,却还是百密一疏。
那是大伯派来的人。
单俊冷森森的目光看着地下的尸体,他没有一丝意外,剧烈的痛楚袭上我的身体,只有肌肉裂开和血脉撕扯的感觉,我倚在他身边。
“你还好吗?”
“暂时还死不了!”我喘着气,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先让军医给你治伤!”我此时如堕冰窖,浑身不断颤抖,单俊搀住我。
我竭力保持神智清醒。
“这消息暂时不能传出去,军心会乱……”
单俊点了点头。
“我知,你先治伤……万一……”
我瞪了他一眼。
“他奶奶的熊……我有这么容易死吗!……老子比这还重的伤也受过,现在不也好好在这里,你还当我是瓷碗一打就破不成。单俊,我告诉你,没什么万一,你现在的心思就是指挥战斗,我会在你身边的!不要给我丢脸!”
这人要是安不了心,那就麻烦了。
我看着肩头的羽箭,看着不断涌出黑血的创口。狠狠一咬牙,下定决心。
(第一部·5俎上行·韦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