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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戚少商和顾惜朝一路纵马南下,快到傍晚的时分,两人入了金陵城,寻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整顿休憩。
      沐浴薰香、除尘解乏,换过戚少商买来的新衣之后,浑身清爽的顾惜朝开始对付自己已经快变成一团乱麻的卷发。好多天没有细心打理过,那头发沾了水后更是曲,连拐了九转十八弯,梳理起来特别的麻烦。
      在他洗浴时不知跑到哪里去的戚少商一打开门,就看到顾惜朝满目气恼地用木梳一下一下地理着自己的长发,未退的热气在他脸上蒸腾出一抹薄红,那样子活像一只玩乱了毛线的小猫,正在为处理遍布狼藉的尾巴而烦恼。
      好不容易把打着卷的头发妥妥帖帖地侍弄好,顾惜朝松开手一转眼,正好看见戚少商倚在门框边出神。
      联系到某些令人不快的猜测,顾惜朝剑眉轻轻一皱,问道:“天快黑了,你还杵在这里,莫非怕我畏罪潜逃跑了不成?”
      “当然不是。”戚少商忙不迭地解释,好说歹说总算是消了顾惜朝的怒气,他自己却一步未移,也不打算离开。他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其后又安静下来,表情尴尬,只是不语。
      顾惜朝眉目一挑,偏身一让,留了一半的床位空出来给戚少商,另笑问道:“你想跟我睡?”
      戚少商哀叹一声,心知肚明自己清誉不保,他心一横,便放开忌惮大大方方地坐了过去:“六扇门一月的薪俸还不够五年前的一壶炮打灯,你带的钱又不多,还是省着点好。”说罢他脱了鞋袜,把外衣扔到椅背上,顺手就去吹灭了那刚燃的灯火。

      顾惜朝却拉住戚少商的手,劝阻道:“今晚就不要熄灯了。”
      戚少商一头雾水地回过头。顾惜朝也不去搭理他,自顾自地拽过行李。他挑了挑油灯的灯芮,见里面灯油满满,便打开包裹,取出一包药粉,洒在里面,又重新点了灯——这回的焰火却暗得几乎看不清,只燃起一室幽幽暗暗的紫烟来。
      戚少商看了看那诡异的火苗和烟色:“这是防范迷香的药草?你倒还真是谨慎。”
      顾惜朝笑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件物什,细长如蚕丝,在床榻周围紧紧围了一圈,夜黑灯黯,外人乍一看去只觉幽黑一片,很难还会发现有此玄机。
      戚少商手指一勾那银线,试了试它的弹度韧性,下了判断道:“是琴弦。”心想若是有敌人闯进来,顾惜朝一拉弦,避无可避之下,非死既伤——这还是不在上面涂毒药的结果。
      见顾惜朝满不在乎地做出此等焚琴烹鹤一类有违风雅的事情,戚少商一阵怅然一阵清明:顾惜朝虽是个书生,风骨清高依旧,但他在江湖上漂泊零落得久了,连做起事来,都捎带上了几分刀口舔血的邪气和狠毒。
      那厢边顾惜朝收拾妥当,他拍了拍手,挪到了靠墙的一侧,吩咐了句“你守夜”,也不管两手空空瞪大眼的戚少商,搬过床上唯一的枕头和被子和衣而睡。
      戚少商上看看、下看看,身下的床具是以青竹雕制,中通空心,隔了层褥子也挡不住夜里散透的凉气。顾惜朝抢走床被连盖带卷地垫在下面,戚少商想夺来却又拿他没了法子,只得硬着头皮,直挺挺地躺倒在僵冷的竹榻上。

      夜深人静。
      城内的打更人有气无力地敲着锣,传到客栈里,却被掩盖在水落花舞的天籁之中。他们住的是后院,和前厅间离了一个花园,里面假山嶙峋,小桥流水,满树桃花。顾惜朝看重的那庭院之内如诗如画的景致,也是让戚少商最近收入大为缩水的钱囊消受不起的原因之一。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这一夜和顾惜朝比邻而眠,人还是那一日小小酒肆时的模样,心却已然如人面桃花物是人非。桌上的灯亮得惨淡,戚少商心潮翻滚澎湃睡不着觉,又恐动静大了惊扰着顾惜朝,左右无事地盯着屋外,竟起了吟诗的兴趣,禁不住念出了半首记不得出处的小诗。
      此时身边之人轻哼了两声,替戚少商补完地道:“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原来他也还没睡……戚少商心虚地观量着对方,却瞧见顾惜朝翻了个身,和他脸对着脸。那明亮犀利的眼神像是两把刀子,直戳进戚少商的心底去。
      “戚大侠好高的兴致啊……”顾惜朝微微笑着,说:“半夜不睡,却在这诵艳诗!”
      戚少商哑口无言。
      这一晚,戚少商和顾惜朝之间心意叵测,有思无梦。

      第二日一早两人起身上路,始终未曾说上一言半语。马匹跑了一道,半路遇着一片竹林。深雾飘漫,绿竹幽径,自有青箩拂衣。
      这个时候雾应该早散了才是。直觉到林里的不寻常,顾惜朝下了马,在林外转了半天,神情高深莫测。
      待顾惜朝第三次走了回来,戚少商也随着下了马,凑到他身前嗅了嗅,疑道:“你用的什么香料?味道又清又淡,很好闻。”
      他虽然性喜洁净,但还不到像那些官家子弟涂脂抹粉的地步。顾惜朝冷眼一瞪,气道:“我看你是在胭脂堆里混长了,闻什么都是那个味!”
      不会吧……戚少商使劲摸了一下鼻子,沉默、凝神、深思,郑重其事。
      顾惜朝看得火起,愠怒之下他撇开戚少商自己一人走到入口处,别着头冷声警告道:“要不跟我过来,要不就别进去。”
      戚少商跟到他身后,往幽深不知处的前方望了望:“有阵法?”
      顾惜朝昂着头,语气里带有棋逢对手旗鼓相当的兴奋:“是武侯八卦阵的衍生。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方位;分休、生、景、死、伤、杜、惊、开八门——其中生、景、开是吉门,休、伤、杜、死、惊是死门。八阵依六十四卦结合摆设……”
      顾惜朝话题一开说得过瘾,大有不到天黑不罢休的趋势。戚少商听得头晕,忙干笑地打断道:“你可不可以说得简洁些?”
      顾惜朝死死地刮了戚少商一眼,牵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拉了马缰,大步一迈,一言不发就向里面走。
      戚少商也拉着缰绳,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默无声息地顾惜朝后面,笑得开怀。

      出口就在前面。
      戚少商和顾惜朝不约而同都上了马。
      眼看便要脱出迷阵,顾惜朝忽叫停了戚少商:“你猜是哪一批?宝藏——还是案子?”
      戚少商托着下巴,苦笑:“是案子。”
      顾惜朝歪着头,他乌黑的长发自肩垂下,沉甸甸的,似是要垂到人的心中:“那你可要小心,千万别拖累我逃跑。你要是被人拿刀架住脖子,我可是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的。”
      他说得薄情寡义、好生凉薄,全然没有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意思,仿佛戚少商只是一个对他有所作用的棋子,必要时顾惜朝自求脱身,能够毫无回转毫不犹豫地舍弃他对自己的牺牲和情义。
      ——顾惜朝,其实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忆起昔日顾惜朝为了傅晚晴的倾情一跪,戚少商一声长叹很是唏嘘:“差别待遇呀……”
      顾惜朝明眸流转,笑眯眯地安慰他道:“你死了我会为你报仇的。”
      戚少商眨了眨眼,笑出一深一浅的两个小酒窝:“你会流泪吗?”
      顾惜朝轻微地愣了一愣——戚少商死了他会不会哭?会不会?
      他紧蹙着眉,非常努力地想了想,很迟疑地说:“……你死了我会很伤心。”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哭。
      晚晴死了以后他是不会再为死人而哭的,顾惜朝现在看到有人死去只会微笑,因为他觉得人的死亡是上苍送给苦难众生的一件最慈悲的恩惠。
      可戚少商不一样。
      ——他是不能用常理测量的一个奇迹。
      但奇迹归奇迹,若果真遭遇险境,顾惜朝更多的还是可能抛下戚少商独自一人逃走。
      ——即使你死了我会为你流泪。

      戚少商作了一个决定:“这个东西给你。”
      顾惜朝吃了一惊,他扫了一眼戚少商扔到自己手里的金色令牌:“平乱玦?”
      戚少商点了点头,笑得风神俊朗潇洒不羁:“你武功不高,带它出去,我帮你引开敌人……至于其后该做什么,我想你会比我想得更好……”
      顾惜朝呆住,他忽然觉得今天太阳洒下的光芒太耀眼了,照得他的眼眶好热:“我背叛过你……你还是信我?如果我拿着它自己逍遥地逃了不管你,你——会不会怪我?”
      戚少商耸耸肩,一点也不在乎地说:“不会的。”
      顾惜朝又是一呆,他追问道:“为什么?”
      戚少商送给他一个很迷人很阳光的笑容:“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话说回来,戚少商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我还会信任顾惜朝?为什么连想都没想过顾惜朝还会背叛?如果顾惜朝不回来,自己就只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地方——但最起码那个人还活着……戚少商想得并不是很多,只是很本能地选择了一个可以救他们两人的办法。顾惜朝一问,他反而不确定起来——如果他因为顾惜朝死了,自己会不会怪他?
      他又是为了什么那么想知道自己死了顾惜朝会不会哭?
      为什么他的心情会在听出顾惜朝话里的颤音后,哪怕明知此刻前途未卜危难重重,却依旧只感到平静——甚至是——幸福?
      ——我知道顾惜朝不是那种人。
      戚少商越想越不对劲。
      他的心,好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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