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高地王女》平底锅上的蛋黄

68、太后与王后

　　在此之前，或许该说一说格兰妮与迪卢木多。

　　这对远离政治中心的年轻夫妇没出甚么事，偶尔丽芙与她的姊妹通信时她可以从字里行间一眼看出大部分时候格兰妮都沉浸在幸福中。格兰妮压不住心里事，如果事实正好相反，丽芙可以肯定不会是信笺寄到自己手中，取而代之是离家出走、跑回塔拉哭诉的格兰妮。

　　事实也确实过得很好，当洛赫兰的事情告一段落，丽芙拜访了位于斯莱戈的格兰妮、迪卢木多夫妇权当作散心。房舍的陈设温馨、庭院的花草也修剪得整齐精致、他们治下的农民生活安乐适意……喜爱热闹与瞩目的格兰妮意外的享受这里的宁静，精神的滋润让她甚至比未出阁时还要美。她的身材丰满了些，肌肤却依旧是少女时期的稚嫩娇美，身着用生铁染制的淡红色羊毛长裙，坐在卧榻边为孩子们缝制背心。这一幕放在格兰妮虽有着说不出的滑稽，纵使丽芙与奥斯卡二人前些天闹出的不愉快还在，也禁不住的对视、表达各自的惊讶。

　　至于迪卢木多，他有了公主妻子、两个孩子，猎犬、猎鹰、马匹若干，更有肥沃的丰邑及近千名的农民、家臣效忠于他，但他的变化不若格兰妮明显，还是那个费奥纳所熟悉的腼腆、耿直的首席战士，除了──丽芙可以注意到迪卢木多的沉郁，他的眼神不如以往的朝气，但当她与奥斯卡、法沙跟随迪卢木多到树林中狩猎时，迪卢木多再度变得活泼、嘴角也挂了笑容。法沙则说还不够，当迪卢木多忘我的追逐牡鹿远去，侍从紧跟上去。他们被抛在了原地便打算先返回城堡，沿途法沙继续说起往事，说起他在战场上光耀四射、十多年前在香浓河畔一人力抗数名维京战士的光景，还有五年前与德尔西的奥恩古斯在竞技场上的决斗，几乎迷晕了在场观众的大半的女士。

　　奥恩古斯，记住这个人，他也将在之后的故事中占据一席之地。

　　丽芙则是在法沙的滔滔不绝中小小的恍神，她想着被放逐消沉的迪卢木多；想着塔拉至高王的宫殿里康马克不厌其烦地与科普雷产生摩擦；更多时候则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婚礼。

　　芬恩的。

　　芬恩和伦斯特德尔西家族莎芙的婚礼。

　　她想到无数的理由，联姻的、利益纠葛、费奥纳首领当肩负的责任、康马克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但更多时候，丽芙因此陷入不悦和恼怒的负面情绪洪流中，三年前，在神圣的塔拉芬恩违背了至高王的意愿、单方面否决了约定，她便是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拒绝的牺牲品；三年后，芬恩毫无预警地便要迎娶伦斯特王附庸的女儿。她的虚荣心与自尊被如此对待，不只是笑话也是侮辱，三年下来，她的一切努力只是向世人证明了自己是一位优秀的女战士，而作为女人，芬恩看不上眼。

　　最为讽刺的是，康马克也支持这场联姻。

　　如果排除顾虑、排除情感，她应该是该向芬恩提出决斗，好挽回她的颜面。

　　「……安萳觉得自己儿子受到你那位表亲影响，越来越看和她生疏了，再加上欧文国王的儿子，我是没看过，但听说这位康奈尔王子跟他爹一个样，要不是安萳，欧文当初能否好好坐在王位上都难说，贵族说是服从欧文，不如说是听安萳的。安萳可以辅佐丈夫、儿子，还能帮孙子多久？更何况她儿子儿媳现在处处防备她……总之，最近伦斯特因为继承权的问题闹得沸沸扬扬的，安萳和弗克麦亚力的婚礼也就是最近一阵子的事了，我猜芬恩和莎芙小姐订婚仪式结束不久就会举行了吧。」法沙疑惑，「丽芙、队长？你有在听吗？」

　　「有。」丽芙冷静地说，找出了在耳朵进进出出的几个关键词，「伦斯特的安萳太后和阿黛拉王后闹翻了。我只是在思考。」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带着一点不悦，「最近有甚么好日子，大家都抢着结婚。」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城堡，格兰妮招呼他们在自己专属的小客厅里用下午茶，有一些简单的腌制冷盘，鹅肉来自臣民畜养敬献给领主的心意、鹿肉来自迪卢木多的战利品，格兰妮只准让他们喝一点葡萄酒，因为晚上还有一场盛宴。

　　格兰妮此时正好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小厅，她笑，「丽芙，你羡慕了吗？我听出来了，你很不高兴呢。」

　　丽芙回答得很快，「不，我的姊姊。」

　　「结婚，每天都有很多人在结婚呢。」格兰妮把小儿子抱到怀里摇晃、亲吻奶香四溢的小嘴巴，然后让保母也给丽芙塞了自己两岁多的长子，「笑一个吧，别吓到我的小科恩了。战场可真不是一个好地方，奥斯卡肯定懂我的意思，丽芙的气势可真吓人。」

　　奥斯卡心情也不好，但勉强提起精神，「没错，说她刚从屠宰场走出来旁人也信吧。」

　　丽芙熟练的哄着昏昏欲睡的侄子，辩解：「这可不是一般的婚礼，处不好伦斯特就会自己打起来，甚至拉上邻居。」

　　「告诉父亲，让他们关上门自己打。」格兰妮没好气的说：「还真是小看阿黛拉了，以前觉得她比她那游手好闲的父亲好，现在，还不如她父亲安分。」

　　法沙忍不住说：「美丽的公主啊，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伦斯特王族的纠纷现在可以说是埃林的头等大事了，迪利安来信说布利甘近来只差动用武器了，王后和太后的人马天天在议会上相互攻击，一下检.举王后的父亲贪污庆典祭神金费、一下有市民把太后亲族的恶劣行径告上法庭，近期甚至开始拉拢弗克麦亚力那邦私生子，要他们在支持、敌对自己生父两者中做选择。现在正是鉴识太后的情.夫是不是一位优秀父亲的時候了。」

　　「喔，还真是够了。」格兰妮又吻了下小儿子的额头，「我真为我们父亲择婿的眼光堪忧，以后轮后艾尔蓓，我们一定要支持母亲的意见。是吧，丽芙？」

　　丽芙狡猾的笑了下，但不说话。先是米达麦科根、弗克麦亚力、然后是芬恩麦库尔……格兰妮干脆为自己找了一位满意的男伴，至于在丽芙的想法，康马克的眼光还是可以的，只能说是运气太背，拉拢来每一段家族利益大于儿女幸福的联姻总会在过程中出现一堆是非。

　　「我们女队长狡猾的很，别要她学着康奈尔逆时针兜圈(1)。」法沙眨了眨眼，「这也是咱们团长为甚么要结婚了，娶一个德尔西家族的姑娘好要他们两边都别想打我们骑士团的主意。」

　　「喔，还真是委屈他了。」格兰妮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骄纵俏皮的做了一个鬼脸，「丽芙，你呢？别装傻，别要骑士团耽搁了你自己，你之后有甚么打算？」奥斯卡目瞪口呆，法沙憋着笑。

　　丽芙摇头，「亲爱的姊姊，你要帮我介绍对象吗？但愿那家伙在我面前抬的起头。」法沙忍不住了，爆笑出声，连连摆手，「别赖我，我从没一次说得过丽芙，我可以肯定科南是教坏她的。」

　　格兰妮瞪着眼，一面腾出一只手捏丽芙的脸颊，「孩子们都在呢！」

　　「迪卢木多怎么还没回来？」奥斯卡冷不防地说：「我去看看。」

　　格兰妮阻止：「别去吵他，他想回来就会回来。」公主的语气些微不满，「他被闷坏了，只要猎头鹿就能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丽芙赶紧问：「你会提醒迪卢木多要他别去碰任何一头野猪吧。」

　　格兰妮点头，「当然。」但气氛还是不可避免的冷下来，法沙硬着头皮说了几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其他人低头专注地看食物，像是饿坏肚子但又不能动食物一般。法沙抱怨，「黛丽缇丝呢？也只有她会欣赏我说话的艺术了。」

　　丽芙耸肩，「她回博因宫了。你今天第三次问起她了。」

　　迪卢木多还没将自己的职责抛个一乾二净，追逐猎物的过程中确实令他的世界排除掉旁人，等长.枪击中并深入牡鹿的腹部、猎犬趁胜追击合作着扑倒了试图逃跑的鹿，隔绝外界的锁被解开、两名男仆姗姗来迟的跑过来，迪卢木多也发现伙伴们都不在树林了，不出他所料，男仆说客人们先回城堡了，他暗自懊恼自己待客不周，要男仆处置好战利品、坐骑、武器与猎犬，他匆匆赶回城堡，并向众人致歉。

　　格兰妮皱眉，「迪卢木多，你太莽撞了，我们正在听乐曲。」

　　事实上，没人在关注中央的竖琴手，他们更多还是在聊天。法沙又一次承担缓解气氛的责任，他哈哈大笑，「你别太当回事，我们所有人都忘了你，事实上，如果刚才不是奥斯卡说你一直没有回来，我们根本没注意到这事呢。」迪卢木多无奈地笑，格兰妮又瞥了丈夫一眼，但已不太生气了，她说：「既然来了就好好招待客人，我先带科恩和米赫回房休息。」

　　费奥纳骑士们望着公主领着俩孩子离开时气势万钧的背影，法沙感叹，一面拍迪卢木多的肩膀，「兄弟，不容易啊。」丽芙则是注意到奥斯卡欲言又止。

　　……

　　至高王美丽的女儿格兰妮公主以及昔日费奥纳的首席骑士迪卢木多自然是地方名人，为了欢迎丽芙几人而举办的晚宴得到了邻居的热情参与，所有人争相来看格兰妮那位召唤了海怪攻陷一座城池的女战士姊妹，格兰妮洋洋得意，她在斯莱戈永远是社交圈的宠儿，她出生高贵、嫁妆丰厚、丈夫才貌优异，所有人模仿她的妆容；仿制她的服饰配件、家具陈设；从她这里打探各地的新闻，就算现在多数人的焦点摆在丽芙身上，但没人敢上前与丽芙搭话，因此女士们还是围在她身边打探。

　　「我觉得我像是一条龙。」丽芙感叹。

　　「多来几次，像芬恩、迪卢木多，多给观众几次惊喜，以后他们就不会大惊小怪了。对吧？迪卢木多。」法沙见迪卢木多面带感慨地点头，也忍不住想起了往事，「上次和凯尔帖、因瑟他们在一起喝酒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一眨眼你儿子都生了两个，我们还打着光棍呢。」迪卢木多苦笑不语，法沙用手肘顶了顶闷不发声的迪卢木多，「找时间大家聚在一起拚个酒，当然，你要打猎咱们也是奉陪，不过提前说下，我们多找几个女伴，别让你的妻子落单了。」

　　迪卢木多点头，「当然，随时欢迎你们过来。」

　　宴会进行到一半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意外之客的来访，管事先是到女主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格兰妮不由得精神一振，对女士们说：「失陪一下。」她提着裙襬优雅的走到丽芙等人身边，「男士们，我需要先借走我的姊妹一下子，不介意吧。」当然没人会阻止会介意，「来吧，丽芙。」格兰妮的手拉着丽芙的，「喔，这么一对比就发现你皮肤黑了一点，你需要多喝点牛奶，以后也少参加男士们那些野蛮的活动了。」

　　「我尽量。」

　　「有镜子的话真该让你看看自己的表情，上面写着『不可能』。」姊妹俩亲昵的勾着手走出大厅，格兰妮一脸神秘兮兮的，「丽芙，猜猜出了甚么事。」

　　「我可没有迪利安的神通广大，不，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我就是迪利安也被难倒了，快说吧。」

　　格兰妮引导着她往稍早他们待的地方走，也就是主建筑右侧的女主人专用的小客厅，但在门口先停下来，「是阿黛拉，伦斯特的王后，她带着小王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来了。」格兰妮兴致盎然，「你想想，当你跨上伦斯特的领地，她要如何突破安萳太后的重重阻拦先一步见上你一面？果然还是走出伦斯特亲自拜访你最合适吧。」

　　丽芙不禁为格兰妮刮目相看了，一派天真的大公主总算是长了心眼，「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啊。」

　　「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我还是了解她的想法。」格兰妮摇头，「塔拉就在那里，我想时常回去、待多久父亲和母亲都是欢迎的，带着科恩和米赫，然后待上一两个月……有时又觉得孩子还小，这里偏僻了点，但也更单纯些。」

　　小客厅的伦斯特王后风尘仆仆，连披风都没来得及摘下，热情的上前与格兰妮、丽芙拥抱，然后向两人介绍了自己带来的孩子，她和欧文的长子康奈尔。伦斯特王子有一双忧郁的深色眼睛，瘦弱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只有五岁大，他不只外表像欧文、也确实如传闻所述遗传自他父亲的特质更多些──他能否成为一位国王也因此令人质疑，埃林只有会写诗的战士国王，没有会耍剑的诗人国王。

　　「如果你还有力气，欢迎加入我们的晚宴吧。」格兰妮贴心的提议──光是格兰妮事先把阿黛拉安排在隔间的行为无一不证明三年以来她成长的可不只有年龄了。

　　阿黛拉毫不意外的应下，「力气肯定是有的，丽芙，你可得为我说话了，三年前我生下伦斯妮丝不到半个月就到塔拉找你，我们整天跑上跑下的，可见我有一点累了？」

　　「你确实精力充沛。」丽芙礼貌地微笑。

　　「一面做三个孩子的母亲、一面管理王宫，我以前从不曾想过我有这样充沛的精力。再说了，康奈尔太安静了，他得多跟人群接触。」康奈尔忧郁的眼神转移到他处，像在发呆。

　　「科恩和米赫会带着他认识其他孩子的。」说起孩子，两位已婚贵妇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丽芙便也乐得站在旁边做一位护花使者。

　　女主人短暂的去而复回，带来的客人可也来头不小，伦斯特王后与她的长子，与会者惊喜、好奇，他们有人一辈子甚至没到过伦斯特，今日可说是开眼界了；也有另一部份的人对于伦斯特后宫的斗争多有耳闻，他们见王后与丽芙、格兰妮姊妹亲热地聊天，私下则开始讨论着伦斯特的新闻。格兰妮请来助兴的吟游诗人到中央深情并茂的说唱着英雄的事迹，一位助手搬来半个人高的竖琴伴奏，正是适合交头接耳的好时机，无数的客人都在交换着彼此对新闻的心得。

　　『……大海就是巨兽，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
　　英勇的女战士、安格斯的女儿一下就令他称臣
　　巨兽扑向了城池，将猎物一口吞下……』

　　格兰妮忍不住对丽芙说悄悄话，「你觉得改成至高王的女儿怎么样？」

　　丽芙，「我们的父亲会更高兴，但读起来就没有韵律了。」

　　阿黛拉目不转睛，「到剧情高.潮处打扰旁边的观众可不是件礼貌的行为。」等到诗人结束唱诵，众人礼貌地鼓掌，王后竟然赏了两枚金币，比丽芙、格兰妮加在一起都还要高，诗人和他的助手连连向伦斯特王后欠身道谢，后者摆手，「我喜欢这个故事。虽然这一位……词句庸俗了些，伴奏也掉了几拍。」诗人和助手面面相觑。

　　丽芙笑，「主角正在你面前，你怎么不准备拿金币来问问我？」

　　「得了吧，你就爱较真，真相会令我打瞌睡的。」阿黛拉对着站坐不是的诗人又丢了些钱币，点名要诗歌《玛夏女王》。

　　「你说，她在恭维我还是你？」格兰妮问。

　　「两个一起吧。」丽芙笑嘻嘻地说。

　　阿黛拉点了诗歌，注意力显然完全不在上面，她招手让试着要母亲忘记自己存在而站在角落吃面包的伦斯特王子到自己身边。「孩子，你喜欢吗？刚才的故事。那是你丽芙姨妈亲身经历过的。」

　　王子犹豫了下，「写的并没有很好。」

　　「故事、故事，」阿黛拉的态度有些强硬，「很精彩的冒险，不是吗？」

　　格兰妮偷翻了一个白眼，换作是以前，格兰妮会直接把康奈尔扯到自己身旁与阿黛拉起争执，但此刻她只是轻捏丽芙的手背便去跟其他女眷说话；法沙正和一位女仆打情骂俏；奥斯卡总算如愿找到与迪卢木多说话的时机，他们相对、矗立在角落谈话。这边阿黛拉还在引导着她的儿子，「丽芙在战场上为自己迎取了荣誉和名声，这不是很值得向往的事吗？」

　　男孩转头看了眼丽芙，他的眼神却只是为了确认她的情绪而不是求助，但眼中的忧郁还在。他稚幼的身体里住着成熟的灵魂。「是的。」他说。

　　阿黛拉满意了，目标便转移到丽芙身上，「丽芙，把握好现在的时光吧，谁都不知道这些小脑袋瓜里究竟藏了甚么，而我一次要应付三个，真不知道我的母亲以前如何同时照顾五个，有时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而我的丈夫……」她叹了口气，负面的情绪来袭，强做欢笑的面具碎裂。「喔，丽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她的眼眶泛红，康奈尔不自在的动了下身子，丽芙也移动位置，希望自己能挡住失态的王后。

　　「原谅我，我不该如此脆弱……」她越是这么说，豆大的泪水掉了下来，「但我不知道……丽芙，我、我知道欧文是爱着我的，他爱我，也爱孩子们，当初他宁可要我这么一个失败者，一个没多少嫁妆、连商人家的姑娘都比不上的阿尔斯特公主，而不是你的姊妹，不是美丽、又尊贵的格兰妮，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她语无伦次，丽芙耐心地聆听，「我不应该、不应该轻看我的国王、我的夫君──」

　　「阿黛拉。」丽芙制止。

　　「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丽芙，我做不到……」她快速的擦拭泪水，「他保护不了我、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子！」

　　「阿黛拉，」丽芙压低声音，「我让格兰妮先带康奈尔去跟其他孩子玩。」

　　「不！」阿黛拉紧紧抓着丽芙的手，「丽芙，他不肯──你看到了，格兰妮的孩子们刚才已经尝试过要和他玩了，但他不肯。既然如此，他是长子，也该承担属于他的责任了。要他听着、让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他的母亲为了保护这个家而操碎了心。」

　　丽芙忍不住皱眉，但也不再说话了。只听阿黛拉断断续续地说着童年、说着他们共有的回忆，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阿黛拉相处时间不长，但在阿黛拉的回忆下，却是丰富、多彩，也是她迄今为止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你从来不因为我是尼奥的女儿而欺负我，格兰妮，她的脾气也是离开的那样快，在我结婚前夕，还特地让人为我送来一条项链要我第二天戴上，我的父亲留不住钱、母亲的嫁妆都让他拿去寻欢作乐、筹备那些有头没尾的战争──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一个、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孩，结婚当日唯一拿得出手的首饰还是表亲馈赠，父亲空有王族头衔但做吃空山，伦斯特国王要她做王后是为了什么？我多少次听人这样嘲笑我了？背地里高谈阔论、甚至当众羞辱……安萳、」她的表情浮现一丝怒意，「安萳惩罚了欧文、直到我生下康奈尔，才肯正眼看我，跟我说几句话──丽芙，」她不再啜泣，希冀的目光望着费奥纳的女骑士，「我努力要保护我的孩子。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算是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但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安萳伤害了自己的孙子吗？」

　　阿黛拉惊讶地瞪大眼，「不、不完全是──」她努力的组织的话语，「问题是出在弗克还有他和安萳生的三个孩子身上……」她摇头不肯继续深入话题，「我只求康奈尔可以更成熟、更勇敢强壮。我希望，有那么一个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可以成为他的启蒙老师。」

　　丽芙沉吟了半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如果情况许可，我会帮你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阿黛拉刚刚扬起的嘴角又掉了回去，但还是面露恳切地说：「谢谢你，丽芙、真的太感谢你了。」

　　丽芙拿了手帕给阿黛拉擦拭泪渍，在对方整理好仪容、寻了借口带着儿子离开同其他贵妇聊天时，她还在坐在原地没动。

　　「还真是让人吃不消。」法沙凑了过来，「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女人的泪水都是莫大的压力──喔，我不是说你像个男人，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丽芙有气无力的点头，尽管她并没有把话听进去。

　　「丽芙，」格兰妮也走过来，满脸的探究，「她简直疯了──你知道现在大家如何说你吗？说你惹哭了伦斯特的王后。」格兰妮气愤不已，「我真不该让她走进大厅的！」

　　「或许她──伦斯特王后是走投无路，所以采取了一些比较激烈的手段。」法沙语带迟疑。

　　丽芙长吐一口气，「法沙，我们都还在假期，暂时忘掉这事吧。」尽管她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果不其然，当丽芙带着法沙、奥斯卡踏上伦斯特的领地，又有人寻上门了。

　　※※※

　　还是照着顺序说起吧。当丽芙与军队在洛赫兰处理大堆的烂摊子时，来自伦斯特的迪利安写封信预告了他们两个月后即将举行的订婚仪式，他们的团长芬恩和德尔西家的千金莎芙的，信里提到订婚仪式之后或许还会有一对男女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不是他们的同僚，而是伦斯特的太后安萳与国王的叔叔弗克麦亚力，两者彷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竞赛，而抢在伦斯特太后与王叔之前的订婚仪式显然是为了表达一个态度──费奥纳将不会在伦斯特后续的纷争中站任何一边，德尔西为此也已重申了自己中立的誓言。

　　信末迪利安顺带提醒，芬恩好心的决定给征战洛赫兰的勇士们放假，记得订婚宴当晚出席便是。

　　丽芙的心里有多不是滋味自不必说，但坏心情往往占据的时间不过几分钟，随着她的身分地位提高，她比过去在塔拉管理王宫时更忙了，这不，她休假到斯莱戈连借酒浇愁的时间都不够便惹来了阿黛拉？紧接着前去伦斯特与费奥纳的伙伴会合前又惹来了安萳？

　　安萳是在弗克麦亚力宫外的私人住所接待了丽芙。

　　虽说这位伦斯特最高贵的女人比之阿尔斯特的恩雅女王的做派还要强势，但她并非高调张扬的人，排除今天主动邀约，丽芙过去也就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欧文与阿黛拉的婚礼上，另一次则是去年巡游伦斯特时，太后视察官道修缮工作与他们相距不远，她并非那种嘘寒问暖、长袖善舞的政.治家，她的目的性很强，因此当时她出现在众人面前，仅仅只是为了找芬恩商议都柏林港边防事项，与会时间不过几分钟便离开了。

　　凯尔帖说，安萳曾亲口承认知道自己不通人情，但是──「没有时间。光是专注于把政务打理好就如此耗费心力，何必浪费时间跟人说三道四？」

　　如此一来，丽芙对于今日会晤的节奏已经有了预感。

　　「好久不见，丽芙。」当她进入客厅，弗克与她熟稔地打起招呼，「妳的气色不错。」她点头算做回应，弗克的未婚妻──安萳端坐在位子上，一手放在边桌上。她的五官硬朗、额头宽大、眉头有深刻的皱痕，人中部位也有，像是绷着嘴面无表情太久所致，但她的长发乌黑光泽，编成发辫垂在背后。

　　安萳侧头瞥了弗克一眼，完全不客套，「没有你的事，出去。」

　　弗克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看着未婚妻，「难道不是──」

　　「出去。」

　　「我正在用我仅剩的耐心容忍你。」

　　「正好，我连一点耐心都没有。」安萳手指大门，「你认为你之前干的那些行为能用几句客套带过？你该庆幸她还不屑拿海水淹死你，否则我会是第一个拍手欢呼的。出去，记得关上门。」

　　弗克不再说话，摔门离开。

　　「他不耐烦和我结婚、我也不耐烦，但该干的事情就得干，否则三个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坐吧。」安萳等丽芙坐下，说：「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是甚么，整个埃林都知道我和阿黛拉轮流拉拢你。」

　　「目前为止，我没有感觉到你在拉拢我。」

　　「我有感觉就行了。」安萳面无表情的说。「阿黛拉能够给你的好处绝对比我能够给你的要少。她最擅长的就是拿亲疏关系说事，如果亲情真有多了不起，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就不会发生了。」安萳果然了解阿黛拉，「我从来讨厌自欺欺人，你和你父亲要的就是确保至高王宝座继续由你们的屁股坐着，我能给的就是军队、忠诚和伦斯特的安稳。这一点欧文做不到、我那病弱可怜的孙子也做不到，没准连竞争王位的资格都没有。」提及康奈尔，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悲悯。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还要让欧文登基？」

　　「你就是想要听我认错，我是错了，但我错不是在过度期待儿子成长、蜕变，而是期待兔子可以生出一头牡鹿。」安萳哼了一口气，「我身体健康，可以活到儿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或许还可以到孙儿长大成人──结果兔子生的还是兔子，我教不了他成为国王，难道我还要继续期望曾孙子能有甚么不同？他或许当个平凡人家的孩子更好，会是个好乐手，你见过他一天花多久时间在和琴弦打交道就会了解我的话。」

　　丽芙第一时间只想到那对忧郁的双眼，「确实不合适。」

　　「弗克虽然不是个货色，但他有狼性，他的鲜血会燃烧，他的私生子也各个比欧文有出息。」安萳尖刻的评价，「所以你还需要甚么？你看起来也不会想和弗克麦亚力再续情缘，如果你想也可以，这婚就是为了给布雷斯、卢基德、亚力继承权才结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我能借到更好的种子。」

　　安南颔首，「你自便。那么我要的答案你能给吗？」

　　「玛夏女王的父亲曾与他的两个兄弟共同治理埃林。」丽芙提议：「我无法断言究竟谁是国王的不二人选，你、阿黛拉的孩子都还小，欧文也还健在，伦斯特并没有与你们对立的强势领主，你们或许可以采取更加缓和手段。」

　　安萳挑眉，「缓和？至高王女，需要我告诉你缓和意味着甚么吗？自我分裂瓦解、外部趁虚而入毁灭。四驾的马车需要良驹领头，共治的皇帝也有正与副，否则在我丈夫死后，伦斯特如何运作？」太后毫不避讳地说：「因为我是正，我的儿子甘心为副，甘心听命于我。玛夏的父亲死后她的叔伯瓜分了权力；罗马皇帝为了一人独大杀了自己的弟弟(2)；即便是玛夏打倒了她敌人、与她的叔叔联姻也没有真正的共治，权力紧握在她手中──权力是失衡的，不平均的。」她不屑的说：「共治，你那野心比天要高的表亲愿意？愿意，短时间的，当她确定自己有能力和我一较高下后，结果就是我争一咰、她夺一哩。」

　　安萳质问：「现在，你的答案是甚么？」

　　「我的领主即将迎娶德尔西的千金，他不打算干涉此事，这就是我能给你的承诺。」

　　安萳打量她片刻，「我一直认为传闻有所夸大，果然不错，就算你有安格斯青垂赐你的力量吧，不代表你有等同的心智与眼界。」

　　丽芙沉下脸，「有或者没有，还轮不到头一回说过话的你来评论。至少我现在非常清楚，我不会被你刺激的牵着鼻子走，你要至高王担保布雷斯成为伦斯特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就亲自去说服他。」她再开口时情绪缓和了下来，「而作为康马克的女儿，我可以肯定他非常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并做出明智的判断。」

　　安萳还要反驳，丽芙放缓语调说：「女士，你知道我的兄长吧，利菲河的科普雷、至高王之子、还是一位恩雅女王与至高王的第一个儿子，在旁人听来多风光啊。」她委婉地说：「我并非不了解你的话，我管理过橡树堡、主持过领地的政务、有自己的军队、主导过一场战争……缓和，确实不简单，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在努力做到这一点。尽管目前是绝对的不平衡，但没必要真正流血，你说亲族不可信，但放眼去看所有领主、军阀，到头来还是亲人最可信，不是吗？」她确信安萳已经了解自己的意思了，尽管没有、也不可能说服对方，但也摆正了对她的态度。

　　安萳冷笑，但接受了她的回答，「康马克当初如何为你命名？科普雷这个名字该属于你。(3)」她摆手，「我不吃肉食，就不留你下来吃饭了。」

　　……

　　伦斯特太后用她那一概强硬的作风请走了客人，却还记得让人护送自己到门口，丽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让公主感到好笑了？」护送她的侍卫忽然说话。

　　她停下脚步正眼看对方，他们目光在较量、也在打量，这是一位三十出头、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他右下眼睑有一道近五指宽的刀疤，如果不是位置太危险，会让人以为是特意刺上装饰。

　　她原先不打算回应的，但她还是决定舒缓一下疲惫的情绪，「好笑的是这件事──要你护送我到门口。难不成在安萳眼里，我是个需要人护送到门口的一朵娇花?」

　　「或许是担心你不认路。」

　　「侍卫，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她笑出声，眼见对方又朝自己靠一步，她在女性中称得上高挑的身材，此刻被对方的身影笼罩，视线只及男人的肩膀。路过的男仆为之侧目，但在侍卫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男人说：「她的用意──只是要你看看我。」

　　丽芙侧头由下往上回视。

　　毫无疑问，他们正做着贵族男女最熟悉的调.情，不过半步的距离就可以让他们紧贴在一起。她不反对这余兴活动，她为许多事烦恼，内心也绝非是面对安萳时的泰然自若。并且，对她的身体来说有时也是必要的。

　　她说：「我看到了。一个在我面前跃跃欲试的男人。」

　　对方勾起微笑，「很精辟的见解，就是不知道公主肯不肯赏脸？」

　　「你身上的味道……也不坏。」她笑退了一步。

　　男人抬眉，「谬赞。或许你也会想看我的牙齿。」一个男人朝她咧嘴并不显得好笑，这笑容充满侵略性的危险，他慢条斯理的说：「我会用盐巴漱口。」

　　「队长，」奥斯卡气势汹汹的走过来，「芬恩在找你。」在看清背对男人的面孔后，奥斯卡的敌意降低几分，「喔，是你啊。」

　　「好久不见了，奥斯卡。」

　　奥斯卡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我和队长先去忙，下次见面再聊。」奥斯卡三两句就把人打发走，对方也不生气，朝丽芙道别，「再会了，公主。」

　　奥斯卡领着丽芙快步离开弗克麦亚力的私宅，「你和奥恩古斯在走廊上谈论他的牙齿！？」

　　丽芙有些不耐烦，耸肩，「小声点，你应该很了解，放纵前惯有的伎俩。」

　　奥斯卡翻白眼，叹气，「我是生气，但你想岔了，我正在担心你的性命安危，结果你竟然在和芬恩未来的大舅子调/情。」

　　丽芙愣了下，「你这话可是搅乱我的思绪了，他是芬恩的谁？」

　　奥斯卡语气很不屑，「你和一个连身分都不清楚的男人在陌生人家的走人聊到了对方的牙齿。」他没兴趣和长官继续抬杠，说：「未来的，莎芙小姐就是奥恩古斯最小的妹妹，还有弗拉德，在追艾内的那一个，」奥斯卡提到的弗拉德是忙斯特分部的一个伙伴，「他也是莎芙的哥哥。德尔西首领六个孩子中其中的三个。」

　　「我的生命危险又是怎么回事？」

　　「安萳不是个喜欢跟人闲话家常的，你一直没有出来，我以为你出事了。」

　　丽芙有些心虚，她错怪奥斯卡还不只一点。她转移话题，「你和迪卢木多聊得如何？」

　　奥斯卡皱眉，「甚么？」

　　「别装模作样，那天你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渴求情郎的怀春少女。」

　　「丽芙！」奥斯卡很快又严肃起来，「我还是没说，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你认为对他来说很重要吗？」奥斯卡点头，丽芙耸肩，「那就告诉他。」

　　这句话可一点也没帮上忙，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回程一路无话，丽芙也有点担心了，「出事了？」

　　奥斯卡摇头，「我只是在考虑该如何向你告假，队长。」他补充，「我会在订婚日前赶回来。」

　　「芬恩老早就准了我们所有人放假，我可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她又问：「你要去哪里？」

　　「奥迪布。」是迪卢木多继承自父辈、同样位于伦斯特治下的土地。

　　丽芙点头，「我信任你不会闹出人命，也信任迪卢木多的道德荣誉不会让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她挥手驱赶，「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谢谢。」

　　丽芙果真到了订婚仪式当晚才见到奥斯卡。

　　不过自订婚夜起便发生了许多事，奥斯卡以及他遮掩的、有关迪卢木多的秘密也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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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至高王康奈尔.莫的一则传说，因为各种原因，他身负太多盖许，包括不可以顺时针绕塔拉、不可以逆时针绕布列吉亚平原，后来他多次违反盖许，成功把自己做死了──在文中，法沙的意思是，丽芙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2.罗马皇帝杀死自己弟弟，指的是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期的罗马皇帝卡拉卡拉为了要一个人统治罗马，所以杀了弟弟盖塔
　　3.這里的科普雷指的是诗歌女神艾恬的儿子，他同样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可以靠他那张嘴击败手拿武器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