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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庄生晓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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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这个精神上有洁癖的男人。他跟我不同。他的堕落是因为精神的寂寞而无从选择。但我是彻底的罪孽。“我不是基督徒。我也无从告解。今天就算你不来,我待在那里被砸死了,也是活该。”
庄沛生听完猛然扳住我的肩膀,面色沉重,“你对自己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这样就算死了也不能得到宽恕!……你得爱惜自己。你的人生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
他的眸子很亮,在黑暗里像一盏细小的灯,罩住我。这样的话宛绚也曾经跟我说过。每次听到,都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抛弃。然而时光结成的茧包裹逝去的那些耻辱和伤痛。它已经再也无法打开。
我注定回不去了。
“爱惜自己?”我笑起来,“这种话宛绚也跟我说过。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改变就改变得了的。刚来美国的时候,真他妈有种想入地狱的感觉。那些自己给自己的折磨,不是迫不得已,而是命里注定。”回想刚到旧金山的时候,我自愿选择校外打黑工,并且是出卖□□的工作。不仅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自甘堕落。还有,我想让柏衿知道,我过得很好。
“知道吗,命里注定。”我笑着凝视他。泪水模糊的眼帘外,只看到他的脸层次分明的轮廓。
“永远不要信命。拿自己去做赌注,不值得。”庄沛生的眉头深深凝起,“你有时候太钻牛角尖。”
我摇摇头,“宛绚说,唐三藏西天取经算起来也是偷渡,她也是偷渡。为什么结果差别这么大。唐三藏偷渡取得真经成了佛,她却只能躲在黑暗里为生。后来宛绚告诉我,因为她命不好。我开始不信,后来信了。其实我跟她一样……现在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走了两个极端。快乐的时候忘记了三年里的一切。痛苦的时候恨不得马上就下地狱……”
庄沛生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帮我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好像等着我继续说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脸上轻轻拂过的手指,会留下父亲一样的苍凉和温暖。
然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怀里。
这动作让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如果我有立场,我一定不会让你有想下地狱的感觉。”他轻声吐气。但这句话说得又非常坚定。
我吸了吸鼻子,看他一会。“你的女朋友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个很容易让女人依赖和停靠的男人?”
“是么?”他稍稍一愣,随即扯起唇角的微笑,“不过确切说来,我没有一个真正交往过的女朋友。也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对我有过像你说过的那些评价。看来我是吝于表现了。”
我听完不禁一笑。
“……真的。也没有人像你一样了解我。把我看得那么透彻。”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对着我的,里面有某种不明的意味在涌动。
我疑惑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我自认有着精确的敏感,但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解他,或者我让他知道我看透了他。
“上次你在仓桥家跟我讲过的。”他说。
我恍悟。记得那天我曾经说他直觉敏锐,细麻布衬衣和爵士乐。对餐具要求讲究,喜欢东方调系的古龙水。不喜欢不性感的女人,以及□□的时候一定要用干净的浅色床单,而且会偶尔光临情趣用品店。
“原来你还记得。”其实那次只是随口说过。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是那样的结论和评价。
他轻笑。“说到面相。我也会。很早就注意到了,你的右手掌心有断裂成两截的生命线。”他边说边拿起我的右手,“下面的一截,从掌心延伸到腕口。你看,显然你很长命,只不过分成两个不同的阶段。”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果真有两条断裂的生命线。中间的断点像切割留下的伤疤。我居然从未注意过。
“所以如果你真要信命,就相信你的掌纹。”他握住我的手,“它说你可以活第二次,你就能够。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明天。总之,你要好好珍惜你自己。你的生命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不要总想着罪孽和下地狱。否则……我会变成另外一个庄沛生。”
他的眼神就像做礼拜的人在对着上帝祷告,诚挚恳切。我听得出他言语间直白的暧昧,夹带着柔和的关怀。
只不过我要不起。永远也要不起。
我偏过头,“忽然很饿。等暴风雨过去了,请我吃顿饭?”
他释怀地深吸一口气,“没问题。”
“谢谢。”我抬了抬腿,才发现腿部肌肉已经几乎僵硬。在水里泡了太久,没有办法动弹。
“怎么样?”他问了一声。
“我没事。”
他起身去角落里找来一个木盒子,放在我脚下,“踩着它会舒服一点。”
“谢谢。”
他笑了笑,仍旧在我旁边坐下。
从未想过,在这样算得上天灾的日子,还会有人作伴。这个男人,他想走进我的世界。也许他是头一个想这样做的男人。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朦胧的真实。
但我宁愿他只是一时兴起。
因为我是有毒的。而且苔藓注定不能遇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