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季》检字探花

3、第 3 章

　　钭玉禾一整夜睡了醒醒了睡，时刻留意隔壁父亲的响动，到天放亮了才睡了个踏实，睁开眼睛一看，已经半晌午，她赶紧起身灶间，父亲已经没了踪影，锅里却已经熬好的粥用炭火煨得热热的。――玉禾爹不发酒疯的时候，还是很疼女儿的。
　　玉禾愣了会神，没滋没味地喝了几口粥，把父亲床上的衣服被褥一通收拾，拿去当中院子的天井清洗。
　　这一天是个响晴天，天色蓝得如玻璃一般晶莹剔透，雪白的阳光大把大把洒下来，一院子都赶着好天气，洗衣服的洗衣服，晒被子的晒被子，老人和小孩在廊下“孵日头”。
　　玉禾才刚进院子，就觉得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开始她还不以为意，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瞩目。不过，在从小长大的院子里这样被人看，还是第一遭。
　　她利落地铺开摊子，打上两桶水，把衣物浸泡起来。春天的井水比外头暖和，但手泡进去，还是有些冷，正在她呵呵作冷时，有人挤到她身边，神秘又不解地低声：“玉禾，你真要收锦绣当徒弟哪？那女孩子可不省心，她母亲那么泼辣还降不住她，你这不给自己找罪受呀？”
　　玉禾正错愕着，又有邻居大嗓门嚷嚷：“玉禾，你要收徒弟了呀？好事，好事。锦绣娘一大早就在井边沿宰了一只大雄鸡，啧啧，那只鸡可真神勇，喉割破了，还扑啦啦满院子飞，可是热闹。后来我给添了把手，一刀把脖子拉断了，才算歇气。”
　　玉禾心说，糟了，八成是会错意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三两步跨上走廊，可是已经迟了，锦绣娘一手提着手收好的大公鸡，一手拉着锦绣，迤逦穿过弄堂，往她跟前来。还没到跟前，一张脸已经堆满笑意：“玉禾，今早锦绣跟我说，你肯收她当徒弟，我心里那个高兴啊，我就说，你明理，热心肠，肯帮人。赶忙宰了鸡，备了菜，先行拜师礼。”
　　玉禾手忙脚乱推之不及：“锦绣娘，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没说要收锦绣为徒。锦绣，你是不是跟你妈学错话了？”
　　锦绣期期艾艾地：“玉禾姐姐，您昨天不是说，教我唱戏的么？”
　　玉禾道：“我是可以教你唱戏，但我不能当你师傅啊，你还得上学不是吗？周六周日，课余时间来学学，也算多门手艺特长，可不能耽误学业啊，对不对？”
　　锦绣娘赔笑道：“不会耽误，学戏要紧，学不用上了。她自己答应退学跟你学戏。”
　　玉禾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脸上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蹲下身子，盯着锦绣的眼睛：“锦绣，我来问你，你真想退学学戏？”
　　锦绣被她的眼神逼得有些不知所措，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玉禾问：“为什么？难道学戏比你上学还有意思吗？”
　　锦绣说：“嗯，上学没意思，不知道老师讲什么。学戏有意思，花花绿绿的，好看。”
　　锦绣娘眉开眼笑地：“可不？她自己喜欢学戏，你就替我教教她吧，大家街坊邻居。”
　　玉禾失望地对锦绣道：“锦绣，姐姐没能好好上学，姐姐已经后悔了。有一天，你也会后悔的，”玉禾站起身来，语气软和，可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锦绣娘，你看，我年纪还小，功底也不深，让我当锦绣师傅，那不是笑话我么？还请另找人调教。”说完，自顾自回到井水，用洗衣槌槌打浸泡好的衣物。
　　锦绣娘环顾四周，见左邻右舍看热闹的看热闹，不解的不解，嘲讽的嘲讽，一张老脸腾地热辣辣起来，她被玉禾几句话说得下不了台，只好把气撒在自己女儿身上：“你个破孩子，怎么学的嘴，说什么玉禾姐喜欢你，夸你，要教你学戏，你看看你看看，谁愿意教你这泼皮破落户，那真是瞎了眼！”
　　锦绣被晾在那里，着实难受，母亲这一顿挤兑，却把她骨子里泼皮的那一面给挤了出来，大声嚷道：“本来么，她本来就是夸我了么，她说我唱得好么，我哪里晓得一觉睡醒了，她就不承认了。”转脸看到苏平春听到动静，一脸错愕地从自家门口出来看情形，指着平春就控告：“他也在场的么，还有平夏哥哥，还有锦素，他们都在的么，干什么一转脸就不认了？我年纪小，就可以这么欺负我么？”
　　玉禾被锦绣激得一腔闷气，可又不能跳起来跟一小孩对质，只忍得拿洗衣槌的手簌簌发抖。
　　锦绣娘冷眼旁观，见此情形，撒开胆子火上浇油，继续拿自己女儿作伐，把手中的东西一扔，揪住锦绣衣领，一个耳光子就抽了过去：“你还敢胡说，还敢胡说，你是什么人，玉禾是什么人？她会跟你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她会不承认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平春看着情形不对，上前拦了一下：“锦绣娘，这事不怪锦绣，也不怪玉禾，都是我没说清楚……”
　　锦绣娘把平春往边上一搡，继续往锦绣身上扑：“你这没皮没脸的家伙，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要赖着人家，要人家给你当师傅，我今天就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了省心。”
　　平春怒道：“锦绣娘消停消停，讲点理行不行？那可是你自己女儿……”
　　锦绣娘揪牢锦绣的耳朵，把个小小的锦绣揪得吱呀惨叫：“我自家女儿自家管教，谁能拦我？边上去，边上去，别耽误我管教女儿……”
　　这边玉禾忍无可忍，手上衣槌往洗衣盆一扔，溅了一脸的水，也顾不得了，立起身来，三两步跨上台阶，拽开锦绣娘的手，把锦绣往自己身后一藏，怒道：“你他妈给我住手，撒泼也挑个地方。别当我听不懂你指桑骂槐。你铁了心不让女儿读书以后可别后悔。你既以为戏班子是天大的好去处，我遂你的愿，――也不用哭着喊着拜我为师，我没这能耐。我自给你女儿找个好师傅，如何？以后锦绣就是我师妹，如何？”
　　锦绣娘这一下喜出望外：“真的？这可是你说的？今儿可大伙儿都在哈，你可得板上钉钉，以后你师傅可就是锦绣的师傅，万一你师傅不肯收，我可都追你头上。”
　　玉禾鄙夷地打量她一眼：“这你放心，我这点面子还有，你把你女儿好好收拾收拾，备备好礼，马上跟我去半衣坤见我师傅。”说完，推开挡在她身边想解释什么的苏平夏，掉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