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曾经的景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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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马车行驶在石桥上，车轮辗过石砖发出骨碌碌的声响，车厢随之微微晃动起来。
消瘦的人形如人偶般坐在椅垫上，彷佛轻轻一推便会倒下，微弱的呼吸时有时无，令人不由得担心他是否会在下一刻终止，苍白的脸色被失去光泽的金色长发半掩着，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一双绿眸无神地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车厢中充斥着【死】的气息。
倏地，一抹罗蓝色的身影映上绿眸，瞬间驱散了大片朦胧，「停车。」虽然他模样看似孱弱，说出的这两字仍是中气十足。
车夫尽职地拉紧缰绳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向后一望，不经意瞥见桥上的一名／妓／女朝马车靠近，他先是抓了抓后脑，随即会意过来。
那名女性有着一头黄金般美丽的长发、白皙的肌肤与动人的翡翠色双眸，罗蓝色的礼裙包裹着纤细的身材，她已经在桥上站了好几天，又冷又饿且数次遭遇拒绝，这是她第一次试图以这种方式取得金济来源，因此做了许多蠢事导致机会从手中溜走，但她不能放弃，她真的走投无路了，身上一个硬币都没有，王室的力量削弱后，贵族的庭院被革／命份子抢去，身无分文的她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这个方法，纵使这使她必须抛弃自尊，与被教导的信念背道而驰。
在马车旁站定，车门缓缓打了开来，在她抬头朝对方望去前，一道语气坚定的命令便先传进耳中：「上来。」
──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没有过多迟疑，她迈开脚步跨进车厢中，如果这位大爷真的要对她做什么坏事，她还是有那个能耐教训对方，况且眼下的情况还是顺从点比较好，先让对方放下戒心，这样才好偷袭这位贵族大爷──毕竟她……不，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用肉／体交易的打算。
他低着头缩在马车角落打着算盘，岂料对方的一句话将所有的计划全盘推翻：「没想到会以这种方次重逢，狄恩。」
「咦！？」自己的名字被对方唤出，狄恩反射性地抬首看向对面的人，接着换上讶异的神情，「米、米凯尔！」
米凯尔扫了扫一身女装打扮的狄恩，将全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轻声说着：「看样子我们后来都过得不怎么样…………」
这时狄恩才注意到米凯尔的不对劲，不仅比记忆中要来得憔悴许多，曾经窥探到的黑暗也深沉了不少，这样的米凯尔令狄恩觉得非常陌生。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打破僵局的是一阵撕心肺裂的咳嗽声，狄恩眼尖地发现米凯尔指间漏出的朱红，他几乎是立刻朝米凯尔胸前扑去，焦急地问：「米凯尔！米凯尔！你是怎么了！？」
米凯尔空出的手抓住了狄恩的肩膀试图要对方冷静，而狄恩也乖乖地闭上嘴，直到咳声停止才伸手轻拍着米凯尔的背脊。
在狄恩担忧的目光下，米凯尔先是平缓了自身的呼吸，接着脑袋飞速运转着该怎么组织话语，全盘说明是不可能的，纵使在王权崩溃、家族消逝的当下，米凯尔也不会因此将所有黑暗摊在外人面前，因此米凯尔以沉重的语气这么道：「和现在的法兰西一样，我的这具身体也残破不堪了啊…………」
马克西米利安˙罗伯斯皮耶尔──这个男人以革／命为号召试图改变法兰西的男人被送上断头台后，法兰西的局势更加动荡，然而这都与被法王抹消存在的拉菲卡无关，如今的米凯尔就算是死在路边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如同被世界隔绝在外。
米凯尔不是个合群的人，但也不喜欢被排斥。
身为唯一的拉菲卡，认识且能够承认米凯尔的人只剩下狄恩，没见过米凯尔本性的狄恩与纯洁的赤子无异，就连窥见那片黑暗的一角都足以令狄恩大惊失色地落荒而逃，米凯尔不打算让狄恩看见那些，相反地，米凯尔想做的是将一无所知的狄恩拉入黑暗中。
──只有我一个人受苦怎么行呢？当然是跩一个同伴一同坠入深渊，这样才不孤单吶。
闻言狄恩垂首不语，然而围绕于狄恩周身的哀戚是怎样也掩不住的，在德˙波蒙家养伤时米凯尔就知道狄恩有着一颗与莉雅别无二致的热忱爱国心。
──既正直又高洁，揣着一颗爱国心并秉持骑士道，和我完全相反，是个光明耀眼的存在，就连此刻为了生存而忍辱扮成女装也显得楚楚可怜。
「…………狄恩，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就来我这里吧。」
──令人心生破坏欲，想把他涂上肮脏的颜色。
「咦？」狄恩抬头望向米凯尔，眼里是夹杂着庆幸的不敢置信。
「要多养一个人我想是绰绰有余，作为你和莉雅对我伸出援手的报答。」
「…………但是，我正在被通缉着，会让你惹上麻烦的。」
「哈！我身上的麻烦可不嫌多，放心吧，他们不会想到的，何况你还是这种打扮，只要声称是我的妻子就好，没有人会起疑的，让我提供你一个容身之处吧，就向当时的你们对我所做的那样。」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在死前能有个玩具陪着自己。
「米凯尔……谢谢你。」遇上米凯尔完全在狄恩意料之外，而前者伸出的援手正是他所需要的，历经苦难后回到这个国家的狄恩无疑是心力交瘁的，国内的动／荡更令狄恩心碎孤寂，如今得到曾经的友人的协助，狄恩便心怀感激地跟着米凯尔回到拉菲卡家宅。
*****
狄恩以【米凯尔的情／妇】的身分在拉菲卡家宅入住，虽然仆人大部分都走了，但拉菲卡培养出的死侍不少，因此人手还算充裕，能够打理狄恩的日常所需，因此狄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了一小段闲适的时光。
狄恩与米凯尔似乎回到了两人分别前的日子，一人捎着书本前往对方的房间共同交流分享，对狄恩来说差别只在于自己得扮演好情／妇的角色，故而每次见米凯尔时都得穿上华美的礼裙并上点淡妆伪装成女性。
直到某夜米凯尔突然发起高烧并陷入昏迷，这份安详嘎然而止，狄恩在米凯尔床榻前细心照料着他，狄恩其实或多或少意识到米凯尔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单纯，但狄恩希望由米凯尔亲口对他述说，因此从未追问，只是默默地投以担忧的目光。
在死侍的协助下擦遍米凯尔身上的冷汗，换了条湿毛巾敷在米凯尔额上后，狄恩终于不敌疲惫而陷入睡眠，被梦境遗弃的米凯尔随后醒了过来，望着趴在床沿嘟哝着安抚话语的狄恩，米凯尔轻轻地敛下双眸…………
虽说狄恩可能是基于身分而做出这般举动，但这是米凯尔第一次体验被人挂在心上照料，望着狄恩那绚丽的金色发丝，米凯尔觉得似乎有缕阳光同时照耀进他的心底。
米凯尔是矛盾的。
身为疯狂的拉菲卡家族的一份子，他无疑是癫狂残忍不可预测且向往破坏，但身为米凯尔˙修˙拉菲卡，他在手刃亲弟弟时会心生哀戚且向往光明。
也或许这份矛盾在拉菲卡家族中也是【疯狂】的一种。
狄恩醒来后，反射性地朝米凯尔的方向望去，却落入一双深邃的绿眸中，接着察觉自己正躺在对方身侧，愣了好一阵子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为什么在床上？」
米凯尔没有回答狄恩的疑问，双眸微瞇，下一刻，翻身覆上对方的身体，床幔顺势垂落，见状，狄恩慌张地喊着：「等等！做什么！？」
米凯尔没有回应狄恩，而是开始剥起后者的衣服，「米、米凯尔……不要！」
就在下一刻，彷佛响应狄恩的求救般，卧室的房门突然被一波人撞开！
「米凯尔˙修˙拉菲卡，你因涉嫌藏匿通缉犯，我们要搜查这座宅邸！」
狄恩反抗的动作猛然一僵，随即料到米凯尔此举的目的，于是撤下所有的抵抗。
见状米凯尔嘴角微勾，回应道：「长官，你这次换了一个更扯的理由啊。」
由于拉菲卡手握许多机／密，像这种突击以查获资料的戏码已非罕事，米凯尔甚至还看惯了一些面孔，熟稔地打起招呼来，米凯尔这般吊儿啷当的模样换来的是带头者的皱眉与厉色。
现下王室岌岌可危，因此他们更加执着于被人揪住的把柄，奈何始终撬不开米凯尔的嘴，只能以如同被逼急的鬣狗般狼狈的姿态寻找那些下落不明的数据，如果能捉拿到狄恩˙德˙波蒙便是锦上添花。
「哼！多说无益，搜！」
从手下一无所获的报告中扬起头，他朝着床榻靠近，「米凯尔，你在床上窝藏了通缉犯对吧！还不快交出人来！」
「这可真冤枉，长官要是对女人有兴趣的话不该在我这里找啊。」说着，米凯尔垂首在身下之人白皙的肌肤上一吻。
米凯尔的举止令长官觉得被侮／辱，因此长官在下一瞬扬起了布幔，狄恩赶紧转头朝向内侧藏住自己的面容，这个动作使得被米凯尔剥下的衣裙更加松垮，露出大片肌肤，包括那点点红痕。
见到这幕，他不得不认定米凯尔确实没有藏匿狄恩˙德˙波蒙，毕竟再怎么想，像狄恩那名忠于骑士道的剑豪不可能于男性身下雌伏的。
一行人最终无功而返，留下一片狼藉。
翻身坐在狄恩身侧，米凯尔耙了耙额发，「啧，连土拨鼠都能随时闯进来，路易那家伙……」
──用土拨鼠比喻禁卫军的，也只有米凯尔了吧。
狄恩默默想着，并悄悄地记下米凯尔直呼国王陛下名讳的事情。
「好了，快把衣服穿好。」
闻言，狄恩赶紧拉紧胸前的布料，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凝重起来，语带迟疑地开口：「米凯尔……你…………」
「别想太多了。」米凯尔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目光在对方身上扫了扫，调侃道：「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喔…喔、嗯！」
接下来是一段之于两人而言风平浪静的日子，但是紧接而来的骤雨──米凯尔身体的恶化──却彻底破坏了这份宁静。
*****
豆大的雨滴及狂乱的风声交杂着拍打上窗面，并不时伴随震耳欲聋的雷声，掩盖了室内不曾停歇的奔波疾走声。
狄恩有过照料米凯尔的经验，所以这次狄恩同样接下了照顾米凯尔的工作，然而他从未想过自己将面临的是完全不同的情形，在医生凝重而苍白的宣告下，回天乏术的米凯尔彷佛挣脱了禁／锢多年的枷锁，彻底解／放埋藏于深处的破坏本性，身体的痛楚与无法施／虐的精神折磨令他抛弃了温和的面具，暴露出暴力的那一面。
米凯尔不再有惺惺作态的心思，得知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后他一心只想着破坏再破坏，直到所有东西都被毁灭殆尽为止！狄恩曾不止一次被打翻的家具波及，但狄恩依然陪伴着米凯尔，并在米凯尔发狂时抱住他以免他伤害到自身。
犹如飓风肆虐而过的房间倾倒着诸如衣架、窗帘和布幔等物品，花瓶、时钟、摆饰……等东西则被扫落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地板上，扎人的碎片散落一地，被捏烂的花枝和混浊的水打湿了大片地毯，整个房里似乎没有能够站立的地方。
「我就像个发狂的野兽一样……令人厌恶对吧！可是我不会放你走的…前往地狱的路上……我会把你也拽进来，你怎样也逃不掉的！」发了一通脾气最终卷缩在床上的米凯尔用咒骂的语气吐出这句狠心的话语，发红的眼眶犹如铆钉般直直盯着狄恩，彷佛期待狄恩露出受伤的模样，甚至像自己一样说出难堪的话语，亲手撕破那副高贵美丽的姿态。
然而狄恩却没有那么做，矗立在坠落于地的百合花旁，狄恩用包含了悲伤的柔和眼神注视米凯尔，「我还是相信、米凯尔是个很好的人，既温柔又善良，我是不会逃跑的。」
「…………」对上那双坚毅温暖的眼神，被病痛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米凯尔也不由得一愣，「……那只是你不了解我而已…我是恶心的…疯狂的、暴力的…就连一开始要你假扮我的情／妇也只是为了羞／辱你罢了！你以为自己很懂我吗！？收起那虚伪的模样吧！你恨不得离开我…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这个可怕的国家！你走啊！！」
看见狄恩被自己弄出的玻璃碎片扎伤渗血时，米凯尔心里是窃喜的，看着狄恩被自己的拳头打伤倒在一旁时，米凯尔心中是快意的，这份愉悦是扭曲的、疯狂的，根植于米凯尔那属于拉菲卡的血脉中，为人正直善良、悲天悯人的狄恩简直是与米凯尔完全相反的存在。
米凯尔意识到了这点，甚至心生一丝回避的想法，想藏起丑陋的自己，这是作为拉菲卡家族的一份子时从未有过的想法，是狄恩开辟了米凯尔的世界，将注视着癫狂之渊的米凯尔的目光转向灿烂的光辉，正因如此，米凯尔˙修˙拉菲卡不再是【纯粹的米凯尔˙修˙拉菲卡】。
自那之后，狄恩发觉米凯尔暴动的次数变少了，米凯尔更长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景色，虽然米凯尔的喜怒无常令照顾他的人头疼不已，但他乖巧的时候犹如坠入凡间的天使，姣好的面貌与蜿蜒而下的金砂般的长发在和煦阳光的沐浴下闪耀动人。
「外面的阳光真美……对吧，狄恩。」一日，米凯尔将狄恩唤来自己床前，难得地用着和缓的语气和狄恩搭话，那时的米凯尔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握着狄恩的手判断他大致在哪个方位，而狄恩也没有告诉米凯尔太阳早已西下，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点点星空，而是坐在米凯尔的床沿，用着温柔的声音与米凯尔聊天。
那天晚上，米凯尔将私藏的余下家产交给狄恩后便撒手人寰，坐上开往英国的船只的狄恩则一身女装站在甲板上眺望越渐遥远的祖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曾经的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