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多梦》竹园

1、今宵别梦难（一）

　　那日，我一阶一阶爬上掩映在绿树中的静安寺，不知疲惫，只因为心中有求。
　　待我撑着瘫软的身子，已经酸疼得几乎无法走路的双腿，缓缓地踏入寺庙的大门时，我一抬头便可以看见惠山大师已站在那棵普陀树下，朝着我微微笑着。
　　“林施主，贫僧已在此等候您多时。”惠山大师的笑容依旧如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不曾变过一分，那嘴角弯起的角度永远都是那样。
　　我稳了稳身子，双手合并，深深作了一个揖，“……近日也有劳大师了。”
　　我姓林，名玉珠，子于青。
　　江南的林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官宦世家，更是书香名门。而我，就是这个大家族的一员，林家的三小姐，系出嫡母，身份尊贵，民间的人都说：出生在这个家族的孩子，都将前途似锦。
　　我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灵魂却在一次偶然中误入在此，已经十六年过去了，我已经认了命，但却因此得了轻微抑郁症，每年初春都会来苏州的这座寺庙里静修。否则，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发疯——你可能无法理解那种感觉。
　　此次前来，我并未带上侍女，也就是说，在寺庙内的一切日常起居我都要自行处理。对于我而言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古代的规矩和观念，这是十分冲突的。我的身份很尊贵。在这修行的尼姑表示愿意为我打点这些事情，但我婉言辞谢，虽说环境确实恶劣，但是正由于我不同于那些名门大小姐的娇嫩和不堪负重，那些个和尚、尼姑对我很是尊重。
　　在静安寺恬淡的静修中，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得到了安静——这是我第八个年头来此静修了。我只知十六年前我睁开眼睛，满眼的都是金丝镶嵌的床幔子，周围围了一群人，那些个人全都装扮穷其奢华，衣袖间的靡香充斥了整个屋子。我想要询问他们此地是何地，张开嘴只有‘哇哇’的啼哭声。于是便惹来那些女眷的嬉笑声，还有我母亲——李绮芬，温柔至极的声声安慰。
　　那时候，我的灵魂已经二十岁了。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这个身体的生母生我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及笄刚过一年的年轻女子；也是一位身份极其尊贵的女子。
　　至于后面的事情，以后再说罢。
　　“林施主，您的不安还是未曾减轻一分？”惠山大师盘坐在禅房内的榻上，他双眼闭着，展露出一派安详。
　　“未曾。”我站在禅房门口右侧， “……但是有一事我想通了。”
　　“我已经无处可逃，我根本无能为力。”我扶着那禅房的门，“我只有‘既来之，则安之’了。”我已经回不到我那个时代了。
　　惠山大师并不是什么圣人，我并没有告诉他关于自己穿越来此的任何细节，我每每只会向他倾诉自己十分不安，他也不问什么，因为他唯一能清楚的就是：我的痛苦与不安，并不简单。而且，即使他问我，我也不会说。
　　“大师，多谢你这些年的开导。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惠山始终没说什么，我们互相作揖。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我出了禅院，穿过那林荫布满的小路，绕到寺庙前，发现马车已经在寺庙外准备好。我的贴身侍女见我出来，上前要扶我。
　　“小姐，园子里已经打点好了。另外，夫人差人带话，让您在苏州好好修养一段日子，不必急着回府。”这侍女叫梨瓷，是个孤儿，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是个外柔内刚的典型。
　　我来苏州之前已经向母亲请求在苏州住一段时间，好在林府在苏州有好几处园子，并不愁没得地方住。派人去看了一遍，最后选择了离苏州商市较近的别梦园。
　　“我一会想要沐浴，可是一切准备妥当了？”我有些疲惫。
　　“小姐放心，一切准备妥当了。”梨瓷浅笑，扶着我上了马车。
　　在颠簸中，我沉沉睡去。
　　几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园子前。我在侍女的搀扶下去浴房里更衣沐浴，沐浴完之后就半躺在闺房内的贵妃椅上，睡意朦胧。
　　朦胧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我的时代，那里有我的父母、家人、朋友……还有很多很多我再也不会拥有的记忆。
　　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划过我的脸庞，隐匿在空气中。
　　佛啊，你将我引此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