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上校的黄玫瑰

4、第 4 章

　　她的身体正在发生改变，明明还没有完成第三个阶段。
　　吴开于是提前了回去的日期，怕再生变故。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浑身湿漉漉的，雨伞早就不知道随手扔在了哪里。
　　她浑身滴水站在房檐下，摸了一遍兜发现没带钥匙，于是伸手摁了一下门铃。

　　陆游衣在大厅里等方羽和陆游原回来吃晚饭等睡着了，她被门铃声从沉闷阴暗地梦境里叫醒，满心说不出的压抑和烦躁。她跑过去开门，暴雨还没有停止，开门的瞬间吹到身上的雨滴以及落下的一声惊雷，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她看见陆游原低着头站在门口，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苍白的脸颊，身上的水在脚下汇成了一汪水迹。
　　“姐？”她被这种鲜少会出现在陆游原身上的脆弱弄的更加不安，与刚才让她异常压抑的梦境汇合。

　　陆游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说：“我要去找陆邦彦了。”
　　她抬头的一瞬间，雨水从她睫毛上落了下来，顺着脸颊下滑，看起来像泪水一样。

　　她们私底下从来不称陆邦彦‘爸爸’，总是直呼其名，不是怨恨他，也不是觉得他没有做父亲的资格。只是对她们来说，身为将军的陆邦彦天生不能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她们的尊敬和爱没有因此减少半分，没有因为一年才能见一次的生疏而疏离，没有因为缺少他的陪伴而怨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邦彦也算一个衬职的父亲，至少他成为了女儿心目中的英雄和榜样。

　　“大学呢？”陆游衣愣了一下，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只好挑了一个最无害的来问。她首先想问的不是为什么，因为对陆游原‘不想说就绝对别想从她口中问到什么’的固执深有领会。

　　陆游原把沾满雨水淤泥的鞋子脱在外面，滴水的外套也挂在门上，然后走进了客厅。
　　“不去了，我想入伍。”她边走进厨房边说。

　　虽然不一定能得到回答，陆游衣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问：“为什么？”

　　陆游原正在用刀子往面包上抹花生酱，她全神贯注的抹均匀面包，深色专注的像在做一件艺术品。就在陆游衣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她说话了。
　　“最近政局不太稳定，我想去帮他。”

　　什么叫政局不太稳定？再者就算不稳定，她去陆邦彦那里能做什么？陆游衣露出‘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眼睛睁得圆圆的，眼巴巴盯着陆游原等一个解释。

　　陆游原看着双胞胎妹妹，伸手揉了一下她乌黑浓密的头发，说：“你好好上学。”

　　陆游衣知道她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一种愤怒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想尖叫，发疯。

　　她最讨厌陆游原这副以长辈自居的姿态跟她说话，最讨厌身为最亲密的双胞胎姐妹她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自己，最讨厌永远被当成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孩子。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要把她蒙在鼓里好像她是见不得一点风雨的脆弱花朵？

　　没办法和陆游原一起上大学的难过，还有让她做出这个原因背后的秘密带来的恐慌，让她又愤怒又伤心。她一把拍开了陆游原的手，喊道：“你才比我早出生几分钟，凭什么老是把我当小孩子看！”

　　她其实不想吵架，不想说过分的话。陆游原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她们假期过后就会分道扬镳，走上不同的道路。也许陆游原也会像陆邦彦那样，一年回来一次，像陆邦彦一样，一心奉献给了国家和军队。

　　等陆邦彦退休后家人重聚的梦想，在陆游原的决定中破碎。陆游衣一边质问她为什么要入伍，一边哽咽了起来。

　　陆游原被拍开的手垂在身旁，看着陆游衣抽泣，等她彻底因为得不到安慰而停止之后，又补了一刀：“你这样就像个孩子一样。”

　　说完她不想再关于这话题多做纠结，绕过陆游衣走出了厨房。

　　陆游原很少会觉得这么精疲力竭，不是身体上的，精神上的疲惫更让她感到累。她简单收拾了行李之后，对着手机上的通讯录发起了呆。
　　她这个亲妈都嫌的性格导致她没什么朋友，要好的也就那么两个。

　　这么大的决定，她于情于理都应该告诉他们。

　　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装了半天尸体后，她鲤鱼打挺坐直身体。点开手机，找到联系人，点击拨通，为了防止由于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迅速完成一整套动作。

　　“游原。”

　　“是我，周云起，我要去部队了。”

　　那边一阵反常的沉默。

　　陆游原觉得奇怪，如果不是没有通话截止的提示，她都以为电话挂断了。按照周云起的性格，那头早就聒噪的炸开了锅，一连串问题炮弹似的发射出来，让她连插嘴说话的余地都没有。而她只要耐心听完他的废话，然后绝情地一起拒绝就可以了。

　　今天不按套路来？

　　“什么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后天。”他什么都不问的时候，陆游原反而有点慌了。

　　“游原..明天下午老地方出来见一面吧？”

　　不知道是不是陆游原的错觉，她总觉得周云起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她感觉到不对劲，还想再问什么——但破天荒的第一次，周云起先挂她电话了。
　　“那、先就这样。”

　　她酝酿的问句还在舌尖，手机里就传来了通讯终止的提示。

　　一个人很难真正感同身受另一个人的感觉，就算是双胞胎。她被自己的问句憋了一下，才终于后知后觉理解到了陆游衣的心情。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方面纠结周云起的事，一方面纠结陆游衣。也腾不出时间给古言打电话，只给周云起发了个短信让他明天带上古言，自己带着一点愧疚和歉意去敲陆游衣的门了。

　　她敲了敲陆游衣的门，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耐心等了一会儿，自己给自己允许开门进去了。

　　房间里没开灯，借着没拉窗帘从落地窗洒进来的一点朦胧光亮，以及骤然照亮房间的闪电，她看清床上没人。她很摸得清陆游衣的习惯，对她的房间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轻车熟路绕过重重障碍物——懒人沙发，小茶几，瑜伽球..走到沙发面前。

　　闪电称职的照亮了一下房间，尽管她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陆游衣的形象吓得“怦然心动”了一下——她从来不会正儿八经的坐好，可能是小时候困在病床上太久憋出来的后遗症——抱着膝缩成一团，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乌黑长发遮了大半脸，眼睛盯着陆游原，在闪电下骤然显出身型。

　　她眼睛很红，看起来又哭了很久。

　　陆游原估计她这副样子也不愿意被人看清楚，很贴心的没有打开灯，让她在黑暗的环境里安安静静的发泄。

　　“你走开。”游魂一样的陆游衣幽幽地说。

　　“是我不好，对不起。”

　　“每次都这样，对不起有用吗？”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买。”她拿出杀手锏。

　　“我有钱，不用！”

　　“...”一向好使百发百中的杀手锏不太管用，陆游原沉默了。

　　“每次还都是这一套，你真当我是小孩儿好哄呢？”陆游原学到了方羽万年一成不变的表情，而陆游衣掌握了她每次在陆邦彦回来时杀伤力极强的冷嘲热讽，再配合冷漠的表情，着实让陆游原有点招架不住。

　　“还有脸说我是小孩儿，你自己才停留在那个阶段好吗？”

　　“...”看来可以顺着这个话题扯下去，陆游原大喜过望，这样就不用谈论核心问题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去部队，我就原谅你。”陆游衣机智的笔锋一转，矛头直指核心。

　　落雷夹杂着闪电中，陆游原看到她一脸严肃的表情，知道不能随便糊弄过去了。她捏了捏眉心，还在想怎么解释比较合适，就听见陆游衣又说：“小老头。”
　　她捏眉心的手一停，很想把完美继承了方羽冷嘲热讽技能，甚至青出于蓝的陆游衣打一顿。

　　“跟吴叔这次提前来有关么？”陆游衣为所有待解的疑惑开了一个头。

　　“嗯，但他这次来办的事很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谈话又绕进了死胡同，她们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为什么妈不让你出来？”陆游衣沉默了一会儿后，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陆游原陷进沙发背里，笑了两声，开玩笑似地说：“因为你是小孩儿啊。”

　　“不公平..”陆游衣喃喃自语似的，又开始哽咽了，“妈太不公平了..”
　　她怎么能无限制的让陆游原知道那些不安，怎么能选择性的只隐瞒她一个人呢？

　　陆游衣不觉得被隐瞒性的保护是一种幸福，可此刻却觉得方羽对陆游原那种不在意的坦诚更加让她难过。到底是为什么，方羽会对陆游原这么残忍呢？

　　她扑进陆游原怀里，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在她肩膀里抽泣，眼泪鼻涕泄愤地蹭了她一身。
　　她想问的还有很多，可是对着陆游原疲倦的眼睛却什么又不忍心再问。

　　陆游原摸摸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目光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