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崩毁 ...
-
另一边,欣赏够了远坂凛不敢置信、几近崩溃的表情后,言峰绮礼将少女打发走了。
对间桐雁夜有充分了解的少女仍旧对言峰绮礼的话将信将疑,但对言峰绮礼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接下来,将仍旧对变故一无所知的雁夜加入剧本才是最重要的。
言峰绮礼这样想着,回到房间,轻轻摇了摇熟睡的青年。
青年皱了皱眉,慢慢醒转。
“远坂葵死了。”没有给对方丝毫反应的时间,绮礼开门见山。
眼神朦胧的青年愣了一会儿,似乎在咀嚼言峰绮礼的话。在这之后,他瞪大眼睛,表情因为太过惊讶而微微有点狰狞。
言峰绮礼以为雁夜会哭嚎出声。但对方只是低声说了句:“是吗,这样也好,她解脱了。”
绮礼挑了下眉。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但他并不失望。他定定地注视着雁夜变得异常苍白的脸颊和被死死咬住的下唇。
分明就是痛苦的,为什么硬要忍耐呢?让我看看你痛苦不堪的内心吧,让我从你身上得到无上的愉悦吧——
他将手指轻轻按在了雁夜被咬到发白的唇上。一点一点地,他迫使雁夜将死咬的牙关松开来。
“你的嘴唇,”这次,绮礼真的不悦地皱紧了眉,“流血了呢。”
不会允许除我以外的人给予你痛苦,即便是你自己也不行——
绮礼微微倾身,打算将雁夜唇边沾染的血迹擦干净。
在绮礼的手抚上雁夜脸颊的一刻,他的手被粗暴地推到了一边。一反方才的平静姿态,间桐雁夜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了低低的啜泣。
“对不起……葵小姐……对不起……”
即便在地底虫仓日日夜夜遭受折磨、被火焰灼烧也努力挺过去的青年终于暴露出他脆弱的一面。仿佛全然忘记了他所憎恨着的言峰绮礼就在面前,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眼中簌簌下落。
看着如无助孩童般哭泣的雁夜,言峰绮礼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他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异常难得的纯粹心灵。自己正是被其所吸引,深深着迷于将那颗纯净之心一点点染黑揉碎的过程。
将对方渺小脆弱的希望一一粉碎,看着对方痛苦地挣扎又为了仅剩的信念坚持下去。这个过程,实在太过迷人。
这个顽强的青年受尽痛苦的过程,实在太过迷人——
在间桐雁夜哭累之后,言峰绮礼走到对方身边坐下:“下周一远坂葵下葬,你要去吗?我可以带着你。”
忙着擦拭眼泪的雁夜,闻言再度狠狠一颤。
看着雁夜被泪水浸湿的脸庞,言峰绮礼下意识地迫使对方转向自己。以不算轻柔但也并不粗暴的力道,他将雁夜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不想去送你的青梅竹马吗,雁夜?而且,凛现在是一个人了。你不想安慰安慰她吗?”
间桐雁夜仍旧低着头。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言峰绮礼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这个笨蛋一定会答应的。就看着他心怀怜惜地去见那个少女,之后被对方指责吧;那一幕,一定非常有趣。
如此设想的绮礼,惊讶地发觉雁夜向自己这边靠了过来。
瘦弱的青年直直靠到了自己怀里,身体似乎还因为方才的痛苦而微微颤抖着。言峰绮礼听见对方用柔软的声音说道:“这样不行啊。现在的我,连独自行走都很困难。”
“所以?”明白事情正按照自己的设想发展,绮礼愉悦地勾起了唇角,“你想要获得更多魔力吗?”
“嗯。”间桐雁夜抬起头来。有一瞬间,言峰绮礼以为自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锐利的寒光,但定睛分辨时,对方眼中便全是窘迫了。
他听见雁夜用极小的声音请求道:“给我更多魔力吧,绮礼。”
言峰绮礼怔住了。
失去心脏、因黑泥而复活的他,胸腔之内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他却清晰地听到了属于谁的心跳声,那么急切,那么热烈。
在绮礼的视野中,苍白的青年慢慢靠了过来。在二人脸颊近乎挨上的时候,雁夜紧张地闭上了眼,将微张的唇贴了过来。
被吻住了。那薄薄的双唇血色浅淡,但是,很柔软,也很温暖。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言峰绮礼将生涩又认真地吻着自己的青年狠狠拽向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补魔仪式仍旧是没什么温情可言,但这次言峰绮礼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胸中汹涌的恶意,没有将雁夜弄到受伤流血的地步。
在一切结束时,雁夜还是被折腾到精疲力竭。疲惫的青年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想要背对绮礼休息,却被男人强硬地扯了回来。
“都可以主动邀请我做这种事了,却连面对我都做不到吗?”
雁夜的脸颊因为这句话而涨得通红。将这一幕变化收入眼中,言峰绮礼再度愉悦地微笑起来。
仿佛不愿再面对绮礼那恶意的笑容,间桐雁夜干脆地闭眼睡觉。但被噩梦纠缠的他,睡得并不安稳。
在即将被可怖的噩梦淹没时,几近沦陷的间桐雁夜被惊醒了——他被猛地扯入了一个怀抱。温暖有力的胸膛驱散了他的睡意,也驱散了包裹着他的寒冷。
“神父,你……”睁大眼看向绮礼,间桐雁夜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
绮礼目光一沉,对于称呼的改变感到不满。但在注视到雁夜额角渗出的冷汗时,他又收回了阴冷的视线。
“休息吧。”他凑过去,在雁夜完好的那只眼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是言峰绮礼给予间桐雁夜的,最温柔的一次碰触。
“为什么?”在雁夜靠在自己身上熟睡之后,并无睡意的言峰绮礼还在咀嚼着对方的问题。
为什么会如此被这个男人的痛苦所吸引?
这个在言峰绮礼心中埋藏许久的困惑再度浮上心头。
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亲手赋予对方痛苦——这个当然不会是“喜欢”之类的情感。那么,是憎恨吗?
似乎,也不是憎恨。
假如,换做是别人的痛苦呢?只要找到更痛苦、更纯粹的人,就不必纠结于“间桐雁夜”了吧?
言峰绮礼自认为找到了答案。他低头看着依偎着自己而眠的雁夜,因为想到接下来的剧本而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在那之后,我就不需要你了啊,雁夜。”绮礼温柔地吐出诅咒般的话语。
在他怀中,间桐雁夜仍旧安稳地睡着,对一切阴谋毫无所觉。
***
接管了冬木市教会的言峰绮礼,每周周日上午都要领导信徒们做礼拜。这件事,间桐雁夜已经知道得很清楚。
在远坂葵下葬前一天,这个周日,雁夜走出了言峰绮礼为自己准备的囚笼。
大概是被雁夜主动求欢的姿态所取悦,神父并未吝惜于魔力的给予。眼下,雁夜不仅能够像正常人那样活动,甚至可以使出魔术来。
缓慢而小心地,雁夜走向间桐家。
由于圣杯战争已然结束,笼罩间桐宅的巨大结界已经被撤了下去。而间桐脏砚也似乎在深深的地底沉睡,并未被雁夜所惊醒。毫无障碍地,雁夜走入了地下虫仓。
融合了血腥的腐臭气味迎面扑来,雁夜不禁一阵眩晕。
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摇晃起来的身体,向虫仓最深处继续走去。
他所寻找的人——间桐樱,就被铁链锁在虫仓尽头。少女空洞无神的双眼,深深地刺痛了他。
原来,这个濒临死亡、麻木到能摆出最耻辱姿态的身体,还能感受到心痛啊。
雁夜轻轻笑了两声,在间桐樱面前蹲了下去。先前爬满少女身体的虫子,已被他用魔术驱逐。他将手轻柔地覆在少女的双眼上。
“是……谁?”麻木如人偶的少女突然出了声。
这个痛苦地微笑着的人,这个温柔地遮住自己双眼的人,似乎在自己记忆中出现过。
眼前一片昏暗,只能依稀辨认出遮挡自己双眼这只手的,手心的轮廓。
这只苍白又温暖的手,只可能属于一个人吧。
“是……雁夜叔叔吗?”
“嗯。”她听见青年颤抖着回应,声音仿佛被血与泪浸透了。
虽然这个人与记忆中有着黑发的,温柔的雁夜叔叔截然不同,但间桐樱心中还是涌上了莫名的安心感。
在间桐樱看不到的,距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泪流满面的青年,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原来,樱还是记得我的。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一个人需要我的——以如此单纯美好的形态。
“对不起,樱。”我没能救你。
雁夜将头轻轻靠了过去。他与少女的额头之间,就只有他的手掌这一道阻隔了:“但在我死之前,应该还能安慰到你吧。”
苟延残喘至今的自己,会以那种丑陋低贱的形态存活,都是为了令少女的不幸稍微减轻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
凭借着从言峰绮礼那里骗来的魔力,雁夜催动了间桐的治疗魔术。
少女体内受了相当可观的损伤,雁夜所拥有的魔力不足以将对方治愈。随着魔力的流失,贯穿心脏的刺痛感愈发强烈起来,令雁夜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
教堂内,正为礼拜做收尾工作的言峰绮礼停住了脚步。
为了魔力传递而形成的联系,也能令他察觉到间桐雁夜的异样。
将手中的圣经用力放下,绮礼揪紧了前胸的衣襟。
间桐雁夜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
来自面前这个男人的魔力将破损的身体修复了。随着体内的疼痛渐渐淡去,间桐樱那早已混沌不堪的大脑也愈发明晰起来。
这个男人会如此痛苦,都是因为反抗爷爷的缘故。
但是,为什么要反抗爷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雁夜叔叔?
因为没能救我吗?
因为你放弃自由、跳入虫仓、与爷爷对抗,却依旧没能救我吗?
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能够救我了吗?
“一定……一定会有人将你从地狱里拯救出去的,樱。”
在间桐雁夜的手掌之下,间桐樱瞪大了双眼。
青年的声音微弱不堪,甚至充满了不详的死气。但对方,仍旧用温柔的语气安慰着自己。
“你不是,也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吗?在我迷失的时候,你拯救了我啊,樱。”
虚弱的少女缓缓抿紧了唇。
才没有。只能服从爷爷的我,根本没有为你做什么。
你为了毫无关系的我付出一切,我却从来都没有回报你什么。
“我一直……”艰难地张口,间桐樱发觉自己已经带了哭腔,“我一直,都是最喜欢你的,雁夜叔叔!”
“是吗?”青年欣慰地笑了两声,之后将唇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谢谢你,樱。
间桐樱感受着对方紧贴着自己额头说出的话语,没有睁眼。
她感受着对方无力地滑落,连努力掩住自己双眼的手也无力地滑了下去,不敢睁眼。
属于虫群的恶臭汹涌而来又再度退去。
少女终于睁开了眼。之后,面对满室污黑的虫子,她哭了起来。
间桐雁夜已经不在了。
雁夜叔叔已经不在了。
在这个冰冷的间桐家里,已经毫无温情可言。而自己,也将孤身一人。
但那个与自己毫无关系却愿意舍身拯救自己的男人,已经在自己心中留下来不可磨灭的痕迹。
一定会有看见阳光的一天。
一定有脱离这些肮脏与罪恶的一天。
一定会有对我温柔相待的人来到我面前。
眼中含泪的少女默默祈祷着。
***
大步走在路上的言峰绮礼几乎要跑起来。突然之间,他硬生生地定住了脚步。随着他的停步,凌乱的棕发被甩向前方,将他的脸庞罩在阴影之中。
言峰绮礼黑曜石般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仿佛并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看见的,是无止境的血色。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血红色的厚重帷幔遮住,视线之中,除了令人作呕的血红色再也没有别的。
——那个人死了。
这个认知令言峰绮礼的脸彻底阴沉下来。善于伪装的男人再也绷不住从骨血中渗出的暴戾气息,甚至一向沉静的面庞都扭曲起来。
只是剧本中的演员而已,即便死掉也能找到替代品——言峰绮礼先前就是这样想的。
然而,在间桐雁夜死掉的现在,有他无法命名的情感汹涌地冲上头顶,填满血肉,令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灵魂最深处蓦地响起一个邪恶的声音:“不是这个人就不行。”
当绮礼意识到自己是在自言自语时,他笑出了声。那笑声比地狱中的鸣响还要可怖。
“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存在啊,间桐雁夜。”如是说着,言峰绮礼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坡。他知道,间桐宅就建在那里。
但你也只是个渺小懦弱的家伙罢了。看着吧,我会完成你牺牲性命也做不到的事情,实现你唯一在意的愿望。
言峰绮礼转身走向教会。那个属于间桐雁夜的愿望,令他将手死死地握成拳。
——令唯一在乎着的那位少女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