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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道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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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完颜镜一袭白色锦衣,手中执着一把纸质折扇,上书四个大字——风花雪月。
飘逸潇洒的字体映着雪白的扇面,若忽略其内容倒真称得上一声好字。形神兼具,可见书者功力不浅。
但再观其内容,反倒让人心中禁不住生出一种由想象与现实巨大落差带来诡异荒谬感。
由对才子的敬佩仰慕变成了对纨固浪子的不屑。
正值正午,江湖楼又处于一闹市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四周充斥着小贩的吆喝与讨价还价的叫唤。热闹非凡。
完颜镜摇摇手中折扇,面上露出温和中不失风流的笑意,掩去眸中对江湖楼的震撼之色。
他一撩前摆,跨入楼中。穿过一层,径直向地下一层而去。
欣赏着一路上处处体现江湖楼设计者奇妙构思的构造,完颜镜眼中既是欣赏又有严肃,以及,淡淡的戒备与某些不为人知的坚定决心。
但无论他心中如何千回百折,在旁人眼中,他与那些来江湖楼寻欢作乐的风流浪子别无二致。
无可挑剔。
除了——自完颜镜出商会以来便一直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的几名西域人。
很明显,那并不是清晨随他进城的那几人。
那么,他们是什么人?
是敌是友?是保护者还是探子?
没有人知道。
也许完颜镜早已察觉他们的存在,但他的表现却毫无破绽。
于是,谁又知道呢。
完颜镜已穿过并不算长的地道,此刻正站在地下一层的入口。
看着眼前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之景。他眼露厌恶之色。
但脚下却是没有丝毫迟疑的跨入了这传说中的的女儿国、忘忧乡。
衣着华贵、面容俊秀的白衣公子,在这地下一层的女子们眼中就是极为难得的金客。
完颜镜刚踏入这块糜烂的土地,四周便有许多衣着暴露、妆容艳魅,一举一动中尽显风尘的女子朝他靠拢过来。
她们端着美酒、鲜果以及甜美的糕点,嘻嘻笑着将他轻轻拥向一张闲置的空桌。
完颜镜轻摇折扇,面上露出温柔与风流并存的浅笑。空闲的手臂虚拥着身旁的一名紫衣女子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看似温香软玉在侧,好不快活,实际上——笑意未达眼底。眸光深处,是一片沉凝的不屑。
鼻端,萦绕着胭脂香粉浓烈到发腻的气息,完颜镜不由得眉尖发紧。看着眼前一片□□的场景,他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借与身侧女子谈笑来掩饰身体不自然的僵硬。
完颜镜拥着女子落座,不着痕迹地推拒着身旁妓子们如水蛇般攀缠上来的娇躯。目光却轻轻扫过一路跟随自己进来的几人。
他们就坐在这底下一层入口,正是视野最为开阔且方便监视其行动的位置。
面对着江湖楼“热情似火”的妓子们,他们愣是做到了坐怀不乱。用喝酒掩饰着牢牢锁定着完颜镜的视线。
见此情状,完颜镜嗤笑一声,随手端过一名女子为他倒满的酒水,一饮而尽。引来身边女子阵阵娇呼。
“好酒!”本是抱着随意态度的完颜镜顿时眼睛一亮。
在他的国家。人人皆饮酒,且爱饮酒。但大都是烈酒,像这般香醇清甜、回甘悠长的酒,他也是极少喝到。
那么,能弄到这样的好酒作为勾栏享乐之物——完颜镜觉得,自己对这江湖楼幕后势力的评价又得再上一个台阶。
就算是为了他的计划,这江湖楼也万万不可小觑。
中原原朝,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眼中渐渐凝重。
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谋划。
见完颜竟如此不解风情,那些等陪客赚钱的妓子们可不依了。她们娇声软语,连推带哄,言语之间暗示挑逗尽显。但完颜镜却不是那些色迷心窍的风流子,自然不为所动。任那些女子们急的双腮飘红、使劲浑身解数。
上方包间中,笑春风听着红玉弹曲儿,嘴上也不忘口花花。直逗得红玉秀美的脸上一片红晕煞是漂亮。一双剪水的美眸狠瞪着面前俊美的男人,但却是没有任何威慑力,反倒带着些欲语还羞的诱惑。
见状,笑春风眼中闪过一抹无趣,姿态随意的端起桌上的酒,轻抿一口,细细品咂。满脸享受地眯了眯眼。
红玉见状,眼中闪过懊恼,同时暗含一抹受伤。指下本婉转动听的琴音顿时乱了音,虽然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却仍是坏了好好一支曲子。
笑春风一皱长眉,他对音律也是颇有涉猎,自是忍受不了这样一首曲子被弹毁。他不耐的挥了挥手,兴致全无。
“下去吧。”他淡淡的开口,收敛了最初的轻浮与风流,只余冷漠。
红玉紧咬红唇,似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低头顺目得退了出去。
这江湖楼中的姑娘们哪个不知这笑大侠的脾气,他这人,风流多情却从不留情。爱你时,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儿里,连那天上的月亮也要给你摘下来。厌你时,连看也懒得看你一眼。
据江湖上说,他身边的姑娘就跟换衣裳似的,隔不了几天便要一换。
但他的侠气风流总引得女子为他倾倒,为他念念不忘。
红玉早就爱上了这位总为她讲外面世界传奇故事的英俊侠客,但为了不被他过早放弃,也只能默默隐忍自己心意。谁知笑春风早已看透了她的想法,如今正大光明的拆穿出来,叫这位受尽追捧的魁首好生难堪。
自包厢内出来,红玉俏脸上已是惨白一片。只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
是啊,她一个小小妓子,又怎能奢求有人真心爱她。所有的嬉笑与温柔,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包厢内,笑春风自然知道自己又伤了一位姑娘的心,但那又如何呢?他天性如此。就像他为自己取的名字一样,如一阵不羁的春风,笑看凡尘俗世,红尘纷纷又扰扰。吹皱一池春水,吹乱一树花枝,看似温柔。实际上任谁人挽留,他也不会为任何人停下他潇洒、肆意的步伐。
他这个人,就爱热闹,爱看热闹,爱制造热闹,从来只为一时兴趣停留。
“可我也怕麻烦,甩不掉的麻烦。”笑春风喃喃一声,轻晃手中盏,看无限温柔的水波搅乱了自己的倒影。语气有淡淡的怅然。
半晌,他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莞尔一笑。俊美逼人。
笑春风这厢孤影独酌,下方完颜镜处却是热烈的仿佛要着起来了。
妓子的动作随着完颜镜的默许越发的放肆,几只白皙细嫩的纤纤素手在完颜镜身上上下抚摸着、四处点火。
完颜镜借微醺的酒气来掩饰自己发红的脸色,闷声灌酒,任由妓子们上下其手。实际上,他此时远没有面上看去的轻松写意,相反,他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的微微弓起。十分无措。
但无论他心中怎样的骇浪滔天,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
事实上,他的各种表现还是十分到位的,完全契合一个初到青楼楚馆,只顾享乐的年轻公子哥儿形象。
至少,后方角落中的几人已放松了对他的监视,搂着几名浓妆艳抹的妓子大声调笑。
完颜镜知道时机差不多到了。再次豪迈的猛灌一大口酒,手背随意一抹嘴角。目光迷离地摇晃着站起,随手捞过一旁的一名妓子,半倚着她朝石壁阶上而去。
“走!陪本公子上去——”
白衣少年清秀的面庞上一片浅浅的红晕,明艳动人。眼神迷离,一派醉态。
在处处活色生香、每个人醉生梦死的地下一层,这样的景象没有引起丝毫关注。
同样,没有人注意到完颜镜眼中,一片迷蒙水雾之下,是近乎冷酷的清醒。毫无醉意。
不是不会喝醉,而是不能喝醉,不敢喝醉。
四周尽情欢晌,如沉醉在一场盛世迷梦中的众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些人,一步落空,便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也许一次大醉伴随而来的是永远醒不来的黑暗。
悬满长明灯火的石壁上,完颜镜揽着妩媚的妓女一步步沿蜿蜒的阶梯而上。迷蒙间,仿佛尘世浮华皆被踩在脚下。梯上之人,如欲升仙。
包厢中,笑春风品着香醇美酒,却觉得口中渐渐失了滋味儿。
百赖无聊的向下望去,一切如常,枯燥无味。
平凡的日子没了下酒的作料,笑春风随手丢开手中酒杯,大步朝外走去。
徒留一室酒香与咕噜噜旋转不歇的白瓷酒盏。
寂静无人。
出了包厢,笑春风一眼便注意到了正搂着妓子缓缓而来的完颜镜。
之所以注意到他,不仅仅因为他是此时正与笑春风狭路相逢之人,而是那隐隐约约从他身上扩散出的危险气场。
那气场尚不成熟,但已初具规模。只有真正游走于危险之中的人才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笑春风嘴角挑起,又是风流肆意的笑。一双眼中晦暗深沉。
细细打量了完颜镜几眼,他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没,而后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兴味盎然。
与完颜镜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侧头状似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腔调轻佻的吐出几个字。也不管完颜镜听清楚了没,步调不变的离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与笑春风的随意姿态不同,完颜镜感到那轻浮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只觉得寒毛乍起,如芒在背。如猎物撞见了高明的猎手。
危险!
“小友真是同道中人啊——”
耳边响起男人意味深长的话语,完颜镜只觉得心中冰凉一片。用了极大的力气,他控制住想要回身质问的冲动。
冷汗,自额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