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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夙命阴影 ...

  •   “等一等!”
      君沐华一如往常平静的声音在刹那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事情本将一触即发,然而,就因为这轻轻叫出的三个字,紧张气氛似乎却在霎时被冲淡。
      君沐华平静地接受着众人看向她的目光,然后道:“我还有话想说。”
      “你想说什么?”沉沅问。他突然发现,他似乎有点过于忽略君沐华了,这样一个他本不该忽略的人。是她刻意让他忽略了她?还是……沉沅突然有种预感,他不该让这样的疏忽发生。
      “我想知道‘永夜之殇’。”君沐华依旧平静地道。尽管这是她第一次意义上真正面对沉沅。
      沉沅同样冷静地回绝道:“你不是东缈岛人,你不应该知道。”
      “可我想知道我到底是因什么而死的,我想知道永夜城主为何一再想杀我,我也想知道人们到底为何争夺我,若我所猜得不错,这一切,都与‘永夜之殇’有关。”君沐华毫不退让地驳道。
      “不错,所有的争夺,所有的一切,追根溯源,应该都是起因于‘永夜之殇’。”
      只不过几番来回,沉沅就敏感地意识到,正与他谈话的这个女子与他唯一的徒弟很相似。他们如果认定了什么,就永远不会后退。除非一切成空,或一切成真。
      “我想知道这四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我想知道这四个字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君沐华知道自己不可能逼迫得了沉沅,但是她现在也顾忌不了自己话中是否已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意味了,“难道让一个人囫囵去死,这就是东缈岛和一叶宗的作派吗?”
      “但我说过,你不是东缈岛的人,你与一叶宗也毫无关系,你永远都不应该知道‘永夜之殇’!”沉沅一直在强调的似乎只是君沐华不应该知道“永夜之殇”。
      两人明明面上一片平静,然而话语中却犹如电闪雷鸣,交锋不断。只是,似乎现在仍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所以,两个人,依然谁也无法说服谁,依然谁也无法彻底胜过谁。
      “那她当然也不会交出另一件秘术之钥了!”
      森老本想看看君沐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却不料君沐华原来只是想知道“永夜之殇”。他既要所有人都陪他沉沦,当然并不介意将“永夜之殇”的事实公之于世!所以,他也不介意此时帮帮君沐华。
      “如果……”沉沅沉吟着开口道:“到时候可能由不得任何人,包括她。”
      “沉沅,你难道以为还会有人来阻止我吗?”森老放肆地大笑道:“那你以为,为什么现在浩決仍然没有出现?为什么即明也没有出现?当然,还有对你而言也很重要的一个人,你的徒弟丰华阑,他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呢?你应该知道,这根本不会是巧合!”
      丰华阑与他们一起从黑洞中出来后,会去哪里?会去找谁?君沐华心中的确思量过。那时,她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一个人就是永夜城主,因为永夜城主也出自于东缈岛。此刻,听森老所言,显然森老也猜到了丰华阑的心思。丰华阑之所以现在去找永夜城主,可能还是……为了她。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察觉了君沐华的失神,也注意到了她呆怔的样子。特别是沉茗,因为他是最接近也是最了解君沐华和丰华阑的人,所以,他明白君沐华的心中此刻放不下的担心。因为担心,所以,君沐华不可能完全集中注意。而这恰好似乎正是森老故意提及,而且乐意看到的。森老既是在推波助澜,也在扰乱君沐华的心。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沉沅淡淡扫了一眼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君沐华,“但这既然不是纯粹的巧合,那我相信,他懂得分寸,也懂得拿捏。”
      “那你觉得,他真的会在你说的那个时候之前来到这里吗?难道你没有想过浩決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的原因吗?作为永夜城主,从两年前开始,他就几次三番地设局设计想要杀掉君沐华,目的就是为了让东缈岛、让你们开启不了秘术,但现在,他为什么没有出现阻止呢?难道他改变了主意,还是他另有谋划?沉沅,纵然丰华阑是天之骄子,然而他还是太过年轻。如果浩決真的挟持他来威胁你,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会怎么抉择?”
      森老根本不是想看沉沅如何抉择,森老根本就是在拿她威胁所有人!因为她现在依然被他所挟制,所以,她的命几乎也捏在森老手上。森老言外之意很明确——不错,你们的确可以来从我手中抢夺君沐华,但是,我也可以只拉一个人陪葬,如果我最终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秘术的话,那我就会让君沐华陪我一起去死!
      森老在赌!他提起丰华阑,根本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他绝对会在沉沅和那五位灰衣老者夺得君沐华之前就杀了她!
      君沐华惊异于自己脑中突然闪过的电光火石般的想法,到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森老真的已经疯狂到了极致。可既然他早存有让所有人陪他沉沦的想法,其实此刻出现这样的想法也并不出奇。但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森老会用这一招来扭转局势!
      事情再度陷入胶着。
      接下来,事情到底会怎样发展?
      君沐华抬头将视线定在了已经很久没有开口的五位灰衣老者身上。只见最年长的灰衣老者沉默地闭了闭眼,然后道:“沉沅,那你就对她说说‘永夜之殇’吧。东缈岛当然不会让一个人糊涂地去死。”
      沉沅侧身向老者揖了一揖,然后,他很快回转身,看向了圆台中央。
      森老脸上再次泛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迎上沉沅的目光,然后伸手重重地拍向了君沐华的肩膀。
      看来五位灰衣老者现在也没有合适的对策,所以,他们只得再次提起了“永夜之殇”。
      不过,这也不错。
      她当然不愿囫囵去死,也不想糊涂死去。“永夜之殇”既然是一切的根源,那她就必须揭开它蒙着的面纱。
      ——
      与此同时,一叶岛最西边,崎岖不平的小道上。
      “公子。”
      思行轻声唤着秋自照,自从山峰上的那三个人没有再出声以后,秋自照也几乎就没有再动了。如今一个时辰将过,思行担忧秋自照肢体是否已经变得僵硬了。
      秋自照朝后挥了挥手,道:“没事。”
      只是,时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他原以为,只不过过了一刻钟,或者半个时辰。
      为什么角羽没有再说话?
      为什么他们三人都沉默了?
      那个故事真实吗?
      那是属于角羽的故事吗?
      角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怔楞中回神的秋自照发现,他的脑中又多了很多的疑问,而在这许多的疑问中,秋自照知道,他最想知道便是那个约定,或者说是赌约。因为他察觉,那就是关键。
      海风飘荡,时已渐暮。
      “她为什么会离开?”在似乎也略显悲伤的暮光中,角羽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凄然地看着他的双眼,“君涵,她的离开,是因为你与她的赌约吗?”
      “我想,是的。”看着角羽的双眼,纨素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不忍。角羽觉得她的目光凄然而悲伤,殊不知,他的眼眸里同样也流动着凄然而悲伤的光。
      “你与她到底约定了什么内容?你们到底在赌什么?”角羽怔怔地盯着纨素,“你为什么要与她立下约定?你能告诉我吗?”
      秋自照的心突然难得地快速地跳动了几下。接着,秋自照听到那个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的红衣女子平静地道:“不能。”
      秋自照的心霎时再次似庆幸又似恍惚地动了动,只是它在庆幸什么又在恍惚什么,秋自照自己似乎也都并不明白。
      角羽立刻情绪激动地问:“为什么?”
      “因为那与你无关。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那我与你呢?你告诉我,我与你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一再地告诉我这些‘与我无关’的事?”显然,角羽有点愤怒了。又或许他压抑太久,终于想要发泄了。尽管他依然紧握着秋泓的手。
      可纨素依然只是平静地看着角羽,“我只能告诉你的是,君涵和乐池与我与你都是仇人,你永远都不能忘记这一点。我们与他们即使不可能永远势不两立,但我们与他们之间却永远横亘着仇恨,所以,我们与他们不应该有太多的纠缠,也不应该有太多的交往。”
      “纠缠?交往?”角羽似笑非笑道:“你之后肯定见到过君涵,是不是?”
      “不错,我见过她。但她失忆了,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我们的赌约了。”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没有放弃?那你为什么还在坚持?那你为什么始终认为这个赌约还没有结束?”角羽不知道纨素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似乎无论他问什么,纨素绝对都会回答他,但是,他却宁愿纨素根本不回答他,因为他不想听推托之语,也不想再听搪塞之言。
      “你真的想知道吗?”
      也许是角羽的神情让纨素震惊了,也许是纨素仍记得今天她想由角羽作任何决定,所以,她似乎真的妥协了。
      “所有,包括一切!”角羽愤愤地看着纨素,道:“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你知道吗?每天我的脑中都会闪过很多的东西,很多的模糊片段,但是,我却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我每天都会觉得很压抑,而且这种压抑并非我所想,也并非我所愿,而是因为那些不停闪过我脑中的恍惚片段记忆,它们总会不受控地在我脑中浮起,它们似乎就是不想放过我,所以,它们压抑着我,折磨着我。而且那是记忆吗?那是我的记忆吗?我有时候甚至都会怀疑,那些片段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吗?那些事是不是曾经发生在我身上了?每每这样想着,我总觉得我可能有一天会让自己把自己逼疯,不过,那样就好了,因为那样我就可以解脱了。但是,这一天却迟迟不来,所以,我仍然只能一直压抑自己,一直困着自己。我不想再这样继续活着了,我再也不想痛苦地活着了,所以,我想知道所有的一切,关于我所有的一切!”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角羽似乎终于能彻底地抬起头来了,他也似乎终于能堂堂正正地一个人面对纨素了。因此,秋泓主动放开了包裹着的角羽的手,她慢慢退向角羽身后,她希望她仍然能站在他的身后,支持他。
      而角羽虽未回头,但他同样也感受到了身后秋泓目光中的默默支持。此刻,他真的很庆幸,他能与秋泓相识,他能与秋泓成为朋友。
      “角羽。”
      纨素的声音仿佛从遥远时空的另一端传来,带着心痛神伤,同时也带着感激与庆幸。
      “你想得没错。君涵虽然失忆了,但赌约的确还在继续。也就是说,君涵的失忆对此几乎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而且,后来,我才得知,君涵之所以离开,也之所以失忆,可能完全出自于她自己的意愿。她希望她能以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去体验,去感受,然后做出决定。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与她的赌约,赌的其实是一件事,但这件事并不受我们控制,也几乎与我们不相关,然而我们偏偏要赌,而且我们赌的就是这件事的最后结果,是如我所料,还是如她所说。”
      “那赌注呢?你们各自所下的赌注是什么?”角羽没有忘记不久前信誓旦旦对他说“我是对的”时的纨素的样子。
      “我的赌注是——”纨素似乎就是刻意不想提起君涵的赌注,“让君涵承认一件事。”
      “你想让她承认,你是对的吗?”角羽有点不确定地问。
      纨素突然转过身,面向了大海。
      她没有回答。或许,她的沉默就是答案。于是,那一刻,角羽突然有点明白纨素了。他觉得,他的心似乎也与纨素靠得更近了一些。因为,如果他是她,他想,他也会这么做。而且,如果纨素想要君涵承认的那件事,与纨素,与他都相关的话,那么,他更加会这么做。
      ——
      “‘永夜之殇’是什么?”
      君沐华轻声地问着沉沅。似乎只是说出这四个字,都能让她感觉到既沉重又悲伤。
      “是劫难,是只有东缈岛人面对过的劫难。因此,其他人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东缈岛人也永远忘不了。”
      “它,是怎样发生的?”
      君沐华不自觉地再次放低了声音。
      “不知道。”
      “它,为什么会发生?”
      “不知道。”
      “它,发生在什么时候?”
      “不知道。”
      若在平时,这样缓慢而沉重的对话大约会让很多人失去耐心,也让很多人不想再继续,但此时此刻,所有人似乎都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感染了,所虏获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君沐华,所有人也都静静地看着沉沅。到底为什么呢?所有人感到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或许,唯一能解释的只有那四个字,“永夜之殇”。
      “它,从来没有被东缈岛人遗忘,是吗?”
      “它怎么可能被遗忘!”沉沅的声音虽然依旧很淡,但所有人应该都听出了其话语中压抑着的起伏。包括君沐华。
      “东缈岛到底曾经遭遇过什么?”
      “无尽的黑暗,漫长的黑暗。”
      君沐华蓦地她不久前才走出的那个黑洞,难怪一叶岛会有那样一个地方存在,难怪森老会说走进那个地方的人都是犯了错的人,也难怪沉沅会说“永夜之殇”是一切的起因和根源。
      谁背离了东缈岛,谁就应该在黑暗中被慢慢遗忘,孤独死去!
      原来这才是那个地方存在的唯一理由。
      君沐华心下重重一叹,她此时虽然思绪烦乱,但她没有忘记笼罩着“永夜之殇”的面纱还没有被真正揭开。因此,她想了想后,又问道:“那就是‘永夜’吗?”
      “那是末日,也是‘永夜’。”沉沅的声音沉得如同身上被压了千斤顶,而君沐华的心神也似在一瞬间被人拉入了无底的深渊。因为,她突然想起了每每让她也感到心恸心惧的,她的梦魇。
      所谓“永夜之殇”,难道就是一直纠缠她的那个噩梦吗?
      所谓“永夜之殇”,难道就是她的梦中所见吗?
      天地崩塌,山河移位,世界陷入永恒无尽的黑暗。而唯一的幸存者的便是东缈岛的人吗?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做那个梦的原因。
      原来,这也是她摆脱不了那个梦的原因。
      原来,她以为的梦并不是梦。
      君沐华恍然又恍惚地想道。
      原来,它曾经确实发生过吗?
      原来,她早就被告知了“永夜之殇”吗?
      原来,它就发生在这片名为“临渊”的大陆上,就发生在东缈岛人先祖存在的年代?
      这就是她这一世所必须面对、必须挑战的吗?墨诔与纨素,还真是给她出了一个很难抉择的难题。
      “此后,更成为了每一个东缈岛人永远也摆脱不了的诅咒。每一个东缈岛人生来似乎对带着对它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因此,每一个东缈岛几乎天生也都带着对光明的向往和憧憬。但是即便他们一直追求光明,他们也永远无法摆脱那种恐惧。恐惧的阴影会一直萦绕着他,也会一直罩着他,不让任何人从它底下逃走,也不让任何人胆敢摆脱它!它是附之于骨的,它也是浸入血脉的,所以,东缈岛人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因为,他们相信,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这种像噩梦般的诅咒从来没有放过东缈岛的任何一代人,也从来没有放过东缈岛的任何一个人。似乎,没有例外,永远也不会有例外!”
      所以,森老才会有那样疯狂的想法吗?
      所以,森老才想让所有人陪他沉沦吗?
      只是一个梦,君沐华几乎都夜夜难眠,每日辗转。然而,也正如沉沅所说,她无法深切感受那种痛苦,那种恐惧,那种折磨。
      那么,东缈岛的每一代人呢?
      那么,东缈岛的第一个人呢?
      他们到底是怎样面对其血脉强加于他们每个人的痛苦?
      他们到底是怎样面对会随时从内心升起的恐惧?
      他们……
      无法深切体会,她又怎么能去随意揣测?
      君沐华及时地按下了自己心中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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