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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上马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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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奚峥御驾亲征离开洛阳时,城中万人空巷、民众欢腾,而如今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洛阳却门户紧闭,笼罩着危机四伏的阴霾。据前来接驾的禁军领军禀报,就在周军在寿阳与齐军对峙的时候,城中的柔然人忽然发生了暴动,他们由皇后的叔父社仑领头,以闪电之势封锁了洛阳的十二座城门,禁军失了先机,一边退守金墉城,一边试图与宫内联系,这时才发现连宫里也被皇后控制,禁军没了主意,只能在金墉城中等待皇帝回返。
“不仅如此,有几个世家也加入了叛乱,他们的人马主要集中在华林园,阻止我们由含春门进入城内……”这位禁军将军一边指着地图,一边向奚峥等人详细禀明着城中形势,而那几家高门中居然还有卢氏的名字,据说是郁久闾氏主动游说卢家,并许诺事成之后拥立奚洋继位。
奚峥阴沉的盯着地图半晌无语,洛阳事关重大,他坚持亲自议事。我察觉到他扶着凭几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大概朝臣的背叛比柔然更让他怒不可遏,但我私心里却挺佩服郁久闾氏,当初绊倒卢氏就有她的一份,眼下形势需要,她又能毫无介怀的以利诱之,真是手段伶俐。只可怜了自作聪明的卢氏,就算他们侥幸谋反成功让奚洋登基为帝,也无非是柔然人掌中的傀儡,只怕到时柔然对他们的清算会比奚峥还狠。
“其实要解洛阳的困局,关键并不在洛阳,而在这里……”一片沉默中,修思在地图上点了点云中,率先开口,“乱党敢谋反,就是寄希望与柔然大军里应外合,只要我们在云中能抵挡住处罗可汗,城里的人自然死路一条,所以我建议对洛阳只围不攻。”
奚峥阴晴不定地瞄了他一眼,“要是云中败了呢?”
“那洛阳也不可能守得住。”修思直言不讳道:“如果云中的主力都挡不住柔然人,那我们这点兵力更不可能有所作为,这是一场退无可退的战斗,只能赢不能输,还望陛下有所觉悟。”
他这话说的半点也不客气,就差没明说云中要失败了,奚峥就只能等着灭国了,一众北朝将领脸色顿时变的难看,可又无法反驳,不禁把视线投注在拥有决定权的皇帝身上。然而奚峥并没有动怒,他只是把“退无可退”这四个字反复默念了几遍,低头轻笑了一声,颇为苦涩,大概是想着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把南朝逼的退无可退,何曾想到转眼之间自己也迎来了同样的绝境。
“就照陆使君说的办吧。”最终,他首肯了修思的意见,并让禁军也听从了修思的指挥,做出了他身为帝王最明智,也最无奈的决定。
齐周联军就这样连绵一圈,将洛阳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许出不许进,还时不时派人在城前喊话,劝谋反者弃暗投明、安抚城中百姓不要恐慌。不过洛□□资充沛,并不怕短期的围城,而城中势力大概也同样清楚决定局势的乃是云中,于是双方各自沉着气,期望着千里之外的战场能带给他们想要的消息。
幸运的是,这一次命运终于没有再次抛弃北朝。
三月中,就在联军于战事里简单地庆祝了上巳节之后,一份“处罗可汗中箭受伤,周军奋力纵深反击,柔然大败而去”的捷报飞驰到了洛阳,顿时群情激奋、军心高涨。奚峥一扫连日来的抑郁,露出难的的笑容,他甚至当众赞赏了修思几句,竟像是一时欣喜的连他对修思的那些心结都忘了。
这之后,联军立刻加大了对洛阳的施压,频频劝降,终于在僵持近半个月后,与城中的柔然乱军达成协议,以保障柔然人安全离开为条件,迫使乱军弃城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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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陆修思真的会在乎洛阳……”靠卧在御驾里的长榻上,奚峥透过开着的车窗,望着城北官道上列队离去的柔然兵马,悠悠说道:“难道他真是圣人不成?”
关于放柔然人离去,乃是修思力排众议的结果,原本奚峥窝了一肚子气,恨不得把柔然、郁久闾氏、卢氏这些背叛他的乱党千刀万剐,所以周军大多主张等云中军队返回后,两军合力攻下洛阳,一雪前耻。可修思却坚持与乱军谈判,争取和平开城,他以“我们等待大军返回再攻洛阳,确实十拿九稳,可谁能保证城中百姓没有伤亡?谁能保证这百年繁华都城没有破损?建城不易,如无必要,何苦自毁家园”的一席话,最终说服了奚峥。
“他只是心中有大爱。”我深知修思秉性,即使他被战争改变了一些面目,有些东西也是不会变的,“你与南朝已经缔结盟约,你的子民当然也跟南朝的百姓一样重要。”
“……不过有大爱的人多半都没什么小爱。”奚峥轻哼一声,意有所指。
我但笑不语,不以为然,奚峥等了一会见我没有反应,便也自觉无趣,复又去观望那离开的队伍。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领着一个侍女打扮的柔然人前来叩见,那女子先是对奚峥拜了拜,随后转向我道:“刘昭仪,我家公主让奴婢传话,请昭仪到路边一会,我家公主想与您道别。”
我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我家公主”是谁,直到想起是郁久闾氏时不禁十分意外,没想到她还有这份情义。我看向奚峥,请示他的意见,他显然大为不快,但隐忍良久,还是愠怒地摆了摆手,吩咐我快去快回。
我便跟着那位柔然侍女穿过军营,来到官道路边,果然看见郁久闾氏在几名骑兵的簇拥下,正骑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她短袍长靴、头戴毡帽、腰悬佩剑,一身骑猎打扮,俨然与身处后宫时大不相同。
“姐姐,见你平安无事,我很高兴。”郁久闾氏毫无落败者的沮丧,她下了马来与我拥抱,笑容依旧明媚,“我现在的身份,本不该再叨扰姐姐,但想着姐妹一场,不该不告而别,何况此去大概就无缘再见了,所以厚颜请姐姐前来,姐姐不会怪罪吧?”
我摇了摇头,并不觉得郁久闾氏需要被怪罪,她有她的立场,也有她的责任,但是我也没法感激她促成柔然与南齐合作,因为这合作背后只不过是更深的不怀好意,于是我想了想,只能岔开话题,“从来没见过你穿这样的衣服,竟是比在宫中还要光彩夺目。”
没有皇后的行头支撑,也没有成群奴仆跟随,可眼前的郁久闾氏却别有一番气势,仿佛这才是她天生的模样,是深宫大院也掩盖不住的草原女儿的本色。
郁久闾氏闻言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眼中露出几分满意,“我也觉得这样更自在舒服,此次柔然虽败,但却成全了我,让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个枯燥乏味的地方了,只可惜……”她歪了歪头,以一种没讨到满意玩具的委屈表情看着我道:“我原以为姐姐是乐意看到北朝覆灭的呢。”
然而我虽不愿意南朝遭到别人的破坏,却也并不企图毁灭别的国家。
“姐姐到底还是太简单了,或者该说因你追求的是安稳幸福,就觉得人人都该满足于此。”郁久闾氏叹了口气,对我的想法并不认同,“但是个人或许可以只求一生平安,国家却不能安贫乐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国与国之间也是同样的道理,你今天不去掠夺他人,明天就会被他人掠夺,当年的南齐、现在的北朝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明,和平……不过是征战间隙的假象罢了。”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把那一天拖的越晚越好。”我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修思也说过南齐没有一举吞并北朝是还不具备实力,并非不想,但是哪怕知道征战永远无法阻止,我也不得不为和平努力,因为这间隙的假象或许就能让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平静的走完人生。
郁久闾氏没有与我争论下去,离别之际,她已没必要再说服或笼络我。她望着长长队伍的尽头,真诚感叹道:“那我便祝姐姐心想事成吧,但愿姐姐与我都不会看到家园被他人涂炭的那一天。”
说罢她重新上马,最后对我道了声珍重,便策马扬鞭朝前方的队伍追了上去,很快消失不见。我望着那马蹄卷起的烟尘,不禁有些羡慕,郁久闾氏到底还是幸运的,她可以离开这个毫无眷恋的过去,从而重新迎接一个充满生机的未来。
洛阳就这样幸运的避免了一番战火摧残,可柔然人留下的烂摊子却也着实不小。作乱期间,城中不少王公贵族和富豪之家都遭到了乱党的洗劫,宫中虽然损失小一点,但也没少浑水摸鱼之辈,结果这正好让奚峥把没法发泄在柔然人身上的怒火一并发作起来。刚一控制住洛阳,他便命禁军大肆抓捕参与谋反的叛党和那些立场不坚定的墙头草们,但凡与柔然有一丝半点捕风捉影的关系,都免不了一番严刑拷打。
这其中卢氏自然在劫难逃,除了有几个老奸巨猾的混在柔然队伍里逃了出去,其余族人全被一网打尽,男子一律斩首,女眷则收官为奴,而被当做乱党核心的二皇子奚洋,尽管还是个无知的孩子,却也必须做政治上的处理。未免他再被有心人当做幌子,奚峥不得不将他贬为庶人,只是念其年幼,没有将他流放,而是并其乳母和几名侍从一同迁居平城旧都,终身再不得回京。
在这场战后的血洗中,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大概就是卢双妙了,因为就在柔然人弃城而去的那一刻,她或许便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以悬梁自尽的方式保全了自己的尊严,让奚峥完全来不及处置她。其实事后据查,卢氏的谋反完全是族中掌权者为了一己私利与柔然的合谋,卢双妙只不过同所有动乱中的女人一样,既不能为自己做主,亦没有任何发言权,仅仅是被时局的浪潮吞没的一叶孤舟。
然而无论是对乱党的清洗、民心的安抚、整顿的朝堂,还是继续与齐军的谈判,到了四月末,统统都要为一件事让道了。就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里,奚峥的病情急转直下,他就像是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断了弦似的,在确保了江山不会毁于自己之后,也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动力,再也没能重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