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62、地碎天倾·二

　　“你在胡说些什么？”祁师师急了，她拼命伸手去够，却始终只是一场空，“祁念念，我叫你回来！”
　　迷雾中的祁念念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天空，仿佛在跟谷中的人仰望同一轮月亮。在这样的天光里，她脸颊上那道伤疤透着血色，更显狰狞。
　　而头顶的月亮依然在不断下沉着。
　　曹汝愚牵着那孩子的手已经踏上了桥头，行至中途，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而站在河畔的那个曹汝愚咬紧了下唇，道：“你就执意要随我而去么？”
　　“别自作多情了。”祁念念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漠然说道。
　　血月坠到半空中，骤然化入了尚未散去的浓雾之中，月光消寂，但山谷中仍然明亮如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光源，而脚下大地的震颤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啊。”还站在高台下的乐黄泉忽道，“那是……”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随着震动停止，那空中月色消弭的地方出现了一方正缓慢盘旋着的棋盘，那棋盘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巨大无比，打着转落到了众人眼前的位置，却又分明与常见的棋盘差不多大小。
　　其上方寸纵横之间，却只布着寥寥黑子，不见半颗白子。
　　游照野看得分明，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叶锦焰一眼。
　　叶锦焰却没在看这边，只定定地注视着那高台之上七秀两姊妹的身影。

　　祁念念之前听着祁师师的声音，已大致辨明了她的位置所在，此时转过身来，倒像是在看着祁师师一般，口中叹道：“师师啊……”
　　“姐……姐我求你……”祁师师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河水湍流的幻象拥到了她鲜红罗裙边上，又挤挤挨挨地荡开了。
　　祁念念又叹了口气，最终下定决心道：“师师，美人河底的九宫棋谷，你们或许不知，但我在太原城定居这么多年，却是听闻了此地威名的。这个地方，进来了，就不要想着全身而退。”
　　游照野皱了皱眉，听上去，这女子似乎对这个地方了解得比他这个曾经亲身闯过一回的人还多。
　　“这城市是我的伤心地，我本不愿来的，再说我也信任锦焰与黄泉的本事，无论秘境多么凶险都能闯过来，可是这里啊。”祁念念顿了顿，道，“这里，是美人河啊。不渡生魂的美人河。不借美人河的地界，九宫棋谷是成不了形的，这就是这个阵法的关键所在。”
　　叶锦焰听到此处疾步上前，走到了祁师师背后，厉声道：“念念，你早知道这地方的凶险之处，却瞒着我们，就是为了要用这种方法助我们出去？”
　　祁念念怅然地看着他的方向，半晌道：“不错，我早知道。打从我知道的时候起，就已经为自己挑好了葬身之地——九宫棋谷不吞噬生魂，是不会放人离开的。若今日我不留在这里，我们都要受无止境的幻境轮回，折磨不死不休。”
　　游照野倏然睁大了双眼。
　　为什么他们能安然无恙地通过九宫棋谷……
　　不。
　　根本就不是安然无恙！

　　游照野平生最大的爱好除了打仗可能就是救人，方文和方凯被他从天一教救出来之后就感激涕零地跟着他，最后连命都送上了。
　　像这样被他救了，又留在身边的人还真不少。
　　想了想，那年突袭太原城外狼牙大营之后回来，府中莫名消失的那个小兵也算是一个。
　　后来闻名遐迩的泅渡美人河之前，那孩子倒还在的。
　　会不会是根本就没有离开他身边呢？
　　会不会是，根本就没有听从他的嘱咐，留在府里等他回来呢？
　　游照野无端地想起了一句不久前听过的话，一句他原以为自己根本没有记清楚的话。
　　那是尹放说的，他说：“这么多年。我们总是抱着那么点希望，想他也许到了别处生活，谁知道，他根本就没能离开烛龙殿。”
　　他总是抱着那么点希望……
　　但谁知道，这世道是不愿给人留下希望的。
　　甚至直到此时，才被眼前这生前素未谋面的一个女子，三言两语道破了天机。

　　祁念念平静的语气仍在继续：“师师，回去唾月楼以后，自会有人交给你些东西，你比照着去做便好。其他，也无甚要紧的，楼里的事情师父和我都早有安排。”
　　祁师师伏在地上，瘦削的肩膀不住耸动着，她低声啜泣道：“姐，我求求你。”
　　叶锦焰面色阴郁地来回踱了几步，道：“你早知道我要的东西，你早知道我要做的事，难怪提前查明了又布置好了一切，好，好……若是非要如此，何不让我死在这里谢罪！”
　　“锦焰。”祁念念道，“你知不知道，若我要装作被幻象所缚不得逃脱，再哄骗你们先逃出去寻找营救我的办法，其实是很简单的。”
　　叶锦焰的脚步顿住了，抬眼看向她。
　　祁念念直视着前方，说道：“但我不这么做。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
　　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已经不再挂着月亮的天空，抬起手来，重又挂上了自己的面纱，这才继续道，“——你一定要拿到这本《天论》。你要抚慰那些逝去的灵魂，拯救那些挣扎的生者，彻底消灭窥伺的魔鬼……我需要你这么做，因为你在即将救下的那些人里，也有我无论如何不能失去的人。”
　　叶锦焰冷笑了一声：“救人要这么救，不如毁了它算了。”
　　若不是气氛和心情都不对，游照野此时当真很想为他喝彩一句：说得好，之前烧命魂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
　　祁念念眼角微扬，收起盈手，从站在一旁的曹汝愚手中轻轻巧巧拿过了那把缠丝银刀。
　　“别任性了。”她说，“叶锦焰，你看到的幻象是什么？只有从这里出去，你才能真的改变它！”
　　说罢，她手起刀落，浓雾迅速地包裹了她的身影，连并身后的河水、渡船、长桥一起，都隐匿不见了。

　　符恬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抓住了乐黄泉的手腕，他凝神戒备着，不知那被他感应到的危险气息下一刻会从何处袭来。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是四面八方。
　　“念念你——！”叶锦焰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迫中止，他脚下的高台忽然抖动起来，差点将几个人甩了出去，原本在几步之外的道决已经飞身上来拽住了魂不守舍的祁师师。
　　整座九宫棋谷像是遇到风浪的小船，剧烈地颠簸着，地面不断下陷，游照野在一个闪身到叶锦焰身旁之前顺手接住了犹在空中盘旋的那方棋盘收入怀中。
　　他看了一眼，那上面的棋子已经不知不觉又变了种排布模样，好像多了些，又好像少了些。
　　但仍是只有黑子，不见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