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2、短夜长·二

　　鬼使契约一出，厉鬼听命，判官放行，阎王不语，生魂皆静。
　　虽然叶锦焰并不知这位军爷生前是个怎样的人物，但按照他能驱动鬼使契约的事实来看……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与他确认了契约后，闭上眼沉默了片刻。那样子像是在回忆过去，又像是在感知周围环境，须臾睁开眼道：“你方才说，只要找到剑冢的出口就行了？”
　　叶锦焰再度点头。
　　“这试炼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鬼又说。
　　“……前辈何意？”
　　“啧，算了。”鬼摸了摸下巴，一边从头到脚地扫视着他，一边用毫不遮掩的嫌弃语气道：“虽然你……唉，凑合吧。”
　　什么就凑合了？凑合怎么着？
　　叶锦焰云里雾里。

　　尽管之前听长辈们说过剑冢中大大小小的传说，但头一次进来就碰上鬼使契约这样的奇遇，叶锦焰多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鬼使契约的结成，需要各种苛刻的条件，绝不仅仅是站在法阵上滴两滴血就可以办到的。
　　可惜，叶锦焰实在不精此道，一时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中了头彩。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对现在的他来说都绝对是件好事！
　　应约而来的厉鬼，不管生前是何等尊贵无上，自此之后便必须听从他的指令，保护他的安全，别的不说，就这小小的剑冢初试那是绝对可以为他摆平的。
　　他必须尽快找到出路，尽快确定赵晗和摇光他们的状况。他的资历与武艺在这次一同接受试炼的人中算是拔尖了，如果其他人都遇到了这样的困境，那他们可未必能像自己这样侥幸逃脱。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们的剑冢试炼，是否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剑冢内的试炼阵数年来安然无恙，断不会平白波动，是什么力量从中作梗，有意使他们一行小辈陷入困境？在外护法的长老们，现在又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异状？
　　这是针对他们中的某个人，还是……针对藏剑山庄？

　　两人很快走出了寒潭边那一小片杂草丛生的坟地，步入了山谷中一条僻静小路。
　　叶锦焰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健步如飞的背影，开口唤道：“前辈，我们这是去哪里？”
　　“有说闲话的时间闭上嘴磨一磨你那把剑，也不至于被困在这种地方出不去。”鬼冷冰冰地说道。
　　叶锦焰噎了一下，不服气道：“前辈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都结了鬼使契约了！”
　　鬼边走边道：“所以我这不是在想办法把你送出去吗？”
　　叶锦焰看了看不知何时阴云密布的头顶，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分辨方向是很难的：“你……是在找出口的位置吗？”
　　鬼只顾着带路，没有回答。

　　叶锦焰想了想，又道：“前辈，我想到出口去看看碑石的情况，有几个朋友和我一同进来，我怕他们此刻身陷险境……”
　　“我只跟你结了契约，可没跟你的什么朋友结。”鬼说。
　　“可是，万一他们遇到什么危险，试炼失败，那后果可是很……”
　　“我不管。”鬼很冷酷。
　　“前辈，契约里……”
　　“你要敢用那‘判官眼’支使我救那些猫猫狗狗的，我就把你丢进秘境里自生自灭。”
　　叶锦焰生气了：“……谁是猫猫狗狗啊！”
　　人家缔结契约的厉鬼，不是都对主人言听计从，鞍前马后的吗！
　　为什么他碰上这只就这么奇葩？

　　那鬼忽然间站住了，头也不回地抬起一只手来示意他止步。
　　叶锦焰还没出口的话音堵在了喉咙眼里。
　　“到了。”鬼抬起的那只手轻飘飘往旁边一挥，指了个方向，道，“去那里打点水来。”
　　叶锦焰莫名其妙地顺着鬼指的方向一看。
　　十几步外有一条蜿蜒小溪，淙淙泠泠，水宽不过两寸许，若不定睛细看，倒还真发现不了。
　　这般清澈细瘦的水流——已经小得几乎不能被称作“溪”了——乍看还真是有趣得很。
　　叶锦焰下意识地走到了溪流边，探出手去，甫一接触到沁凉的溪水，一个战栗回了神：“嘶……等等，不对，我干嘛要听你的？”

　　话音落地，那鬼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边，瞥了他一眼，不容反抗地命令道：“把你那花脸洗洗。”
　　叶锦焰颇含怨怒地看了他一眼。
　　契约在身的厉鬼即便是有心加害，也是断不可能伤到他分毫的，叶锦焰心知肚明这一点，所以这家伙就算再怎么不配合，也必然只能维护自己，行使契约中的责任。
　　再说，就凭这位鬼军爷的气势，加之已修成实体的力量，若是没这个契约，大概也是看都懒得看他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剑客一眼的。
　　算了算了，脾气坏就坏点，到时候想让他帮自己做什么，他难道还能反抗不成？

　　叶锦焰低下头，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了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虽然历经这些年的历练打磨，强壮挺拔了不少，但说回来也依旧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满身血污地这么一看，依稀还是当年跟着叶琦菲流落江湖那段日子里的模样。
　　他掬起一捧清水，缓缓地将脸浸入手掌中。
　　冰寒彻骨。
　　啊，那一年的雁门关，好像也是如此。
　　映雪湖的湖水，明明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结冰了，却还总是盈盈地流动着。
　　就像这么多年来的大唐王朝，明明衰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血尽气绝，却还总是不温不火地苟延残喘着。

　　“洗完了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旁边传来了鬼的声音，“这地方离出口还很远，你且先调息片刻，否则就算途中不掉进别的秘境，走也走不到那里。”
　　叶锦焰抬起头来，脸上的水珠混着血渣子往下掉：“还很远？这怎么可能，我们来参加试炼的弟子，再远也不会远出半日的脚程啊。”
　　鬼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的孟秋砚碎片带了么？”
　　叶锦焰从胸前掏出那个金灿灿的锦囊对他晃了晃。
　　鬼说：“若是如此，两种可能。一，剑冢中有异变；二，藏剑山庄中有异变。”
　　叶锦焰心都提了起来。
　　这他也已经想到了。
　　无论是哪种，都是他所不愿见的，赵晗和摇光他们此刻就在剑冢中，而更多师叔师伯师兄师姐们此刻就在山庄内。

　　叶锦焰呆了片刻，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洗完了脸，又勉强清洗了几处较为明显的伤口，撕了衣角包扎起来。
　　他六岁起就在战乱中飘零，做这些事早已驾轻就熟。
　　鬼在一边低垂着眼眸，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似有所感，回头看去，晦暗天幕下，谷中远远飘来几个惨白的人影。
　　这几个人影很快靠近了，叶锦焰咬着衣角的一边将手臂上最后一处伤口扎紧，方才发现了她们的存在。
　　这是在剑冢中很常见的剑魂，乃是主人生前依附在佩剑上的魂灵。
　　一行剑魂都是装束整齐的女侠，看样子像是个修真门派，她们只有上半身还算清晰，下半身在暗夜里影影绰绰，当真是迎风飘荡而来。
　　虽然这样未成形的剑魂大多不会伤人，但眼见着这群女侠越来越近，似是冲着他们来的样子，叶锦焰还是提防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正欲起身相问，就被一只手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