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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宫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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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今年的选秀多了一道程序,来自各大家族,通过层层筛选的公子们将在最后一关穿上褙子面圣。届时圣上将对入眼的公子赠吉祥花以示中选。
由于面圣时穿的褙子统一由尚衣局准备,一来没有试穿,不知是否合身;二来,毕竟面圣的事儿干系重大,有可能直接决定下半生的命运,待选的公子们便都有些坐不住了。其中犹为大胆的一位,仗着母亲的爵勋,自己又是家中独子,平素是个受宠的,便带了一名小侍,悄悄地出了门。
尚衣局这时候原本应该门庭若市,可此刻却悄无一人。秋日的下午,室外暖阳和曦,殿内却又穿堂的风。皇家建筑巍峨,即使是素不起眼的尚衣局,行走在其中也有阴森威严之感。
一旁跟来的小侍不禁有些胆怯,拉拉公子的衣袖,小声道:“公子,我们回去吧!”公子此时也有些后悔,想想明天面圣容不得马虎,咬咬牙,大着胆子往前走去。
终于走到尚衣局内部的时候,只见一女子捧着什么斜倚在柱子旁,背对着门,横梁的影子笼罩在女子身上,她又低着头,就更看不清面容了。
看到有人,小侍“喂喂”了几声,女子像是没听到一般没有动静。公子无奈止住小侍,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位姑娘,我是储秀宫的秀子。此次是来试一下明日面圣时穿的新衣,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女子仍然没有动静,小侍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女子此刻才反应过来,转身疑惑道:“你们是在问我?”女子看起来年纪尚幼,眉清目秀。公子以为她刚来当值,对她刚才的反应也就没放在心上了。遂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女子反应过来,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遂将手中书册搁在案上,一边走向储物柜,一边喃喃道:“原来是来试衣的。”公子看到女子那个笑容,心里涌出一股疑惑,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一会儿,女子直起身子,冒出头来,就势斜倚在案边,问道:“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应该是哪套衣裳?”
公子为难道:“不知。”
女子想了一会儿,目光流转,释然道:“没事,我再找一会儿名册。”又附身查找起来。
一旁小侍扯了扯公子的衣袖,低声道:“公子……”公子拍了拍小侍的手,朝他安抚性一笑,道:“没事。”公子看女子找名册找的毫无章法,可见平日里对尚衣局就不熟悉。观女子言谈举止颇为洒脱,对自己也无敬畏恭敬之心,只当作是事有缓急,施以援手,便知道自己怕是会错了意,就这气度,想必不是尚衣局的平常宫人,不过见她热心,也不点破。
忽然听到女子爽朗的声音,“找到了!”二人面面相觑,女子也觉得自己过于一惊一乍了,一笑。摆正脸色,问道:“请问公子芳名?”
小侍上前一步,低低地报了一个名字。女子翻了几页花名册,不一会儿道:“公子稍等。”
等到女子将褙子捧出时,二人被衣裳颜色之艳丽,做工之精巧惊呆了。女子将褙子小心翼翼地交到小侍手上,指着某个方向,道:“这位小哥儿,请服饰公子换衣。”
待公子换衣出来,被惊艳到的就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了。几秒钟的诧异过后,女子收回眼中惊艳神情,前引公子到铜镜前,并殷勤为公子抚平衣裳的褶皱,梳理垂下的流苏,蹲下摆正绣金的下摆,上前退后,围着转了几圈,收拾了好一顿,方才后退一步,看着铜镜前站立的人儿,真心赞叹道:“真美!”。
公子看着眼前忙碌的女子,淡然温柔地为自己收拾衣裳,并以真心欣赏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时,心中悸动。良久,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抬手招小侍来,道:“迅哥儿,你去储秀宫帮我把盒子里那支步摇拿来,这身衣裳得配那只步摇才好看。”
小侍看看女子,又看看公子,迟疑道:“可是……”。
公子硬声重复道:“快去,晚了可不好。”
待小侍脚步声远去后,女子笑了笑,知道小公子遣开小侍,必然是有话要说,于是耐着性子,等待公子开口。
公子转身朝向女子,道:“今日麻烦姑娘了,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女子微偏头回视公子,只是微笑不说话。
公子继续道:“我母亲是当朝左相,我是家中独子。”
女子颔首道:“小公子好。”
公子自顾道:“我朝的惯例,宫人年满二十五便可出宫了吧?就你的年纪,应该还有十年。我落选后,就在家中等你十年。到时候,你可会来娶我?”因为紧张,说到最后声音微微发颤。
说完又将一块碧玉从领口取出,道:“这块玉是我从小佩戴的,从未离身。就给你做个信物吧!”。
女子凝视着微微颤抖的红绳下系着的碧玉,并不接过,只是道:“公子龙章凤质,明日必能得陛下青睐,日后得一宫主位,也未可知。富贵荣华,指日可待,又何必……”。
公子微笑着看着女子,道:“可是我并没有看到陛下,我看到了你。”
女子一惊,想到:“这人,竟为了一面之缘的女子,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
抬眼望去,秋日的夕阳穿过窗棂,正好照在对面的人儿的脸上,女子状作不经意问道:“不知公子要如何落选,又如何在家中等待?”左相独子,太后金口玉言,内定的贵君人选,要怎么凭一己之力落选,又怎么在风华正好的年纪独自等待?
男子见她问的细致,有些恼怒地答道:“落选之事我自有办法!待到家中,我自去道观中修行,常伴青灯古佛。只是不知十数年过后姑娘可还记得今日之话!”
女子却是沉默了,想到:“小公子这般年纪,说的这段话,却似真还假,在云诡波谲的宫廷,或许唯有父君对母皇的脉脉深情可以比得,假以时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思索得久了,公子越发紧张,递玉佩的手微微发抖。女子终在心中叹一口气,玩笑道:“公子有事相求,却不直言相告,妄想使其他伎俩达成,恐怕负了一个诚字。”说罢嘴角衔了笑,手却不去接那玉佩,只拿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儿。
公子闻言一惊,暗道:宫中果然卧虎藏龙,自己先前倒是小觑了这人。听她的话并无怪罪,似有相助之意,略一思索,将玉佩收起,揪紧了衣角,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姑娘莫怪,非有意欺瞒。只是……”虽说下了决心,到底一时难以开口,便了耽搁下来。
一旁女子见他行大礼,忙避了去,口称“不敢当。”见他语结,又不好搀扶,只得让他落座。公子见她殷勤,且又不知她身份,自己断没有一直跪着的理,相互谦让一番便落了座。
两人虽是坐定,沉默一阵,却是没有人开口。女子见公子手揪着衣角,低着头,时不时抬头看自己一眼,似举棋不定。心中苦笑,虽是内宫,但孤男寡女这样身处一室,时间耽搁得越久越不妙。
只听见公子下定决心似地吐道:“姑娘容禀,我只是不想入宫。”既开了头,接下来就容易得多,却因低着头,没看到对面女子闻言瞪大的双眼。
“我的母亲,名满天下的左相风流倜傥,一共娶了九位夫侍。府上从来不缺燕瘦环肥,各色美人。人多了,争斗便多了,斗得死的死,伤的伤,左相却像没事人一样,不过伤心几日,过后便抬了新人进门。新娶的娇夫,年纪竟比我还小些。”说着偏偏头,朝窗外深处望去,脸上露出苦涩笑意,“这样的日子我看着便害怕。小小丞相府中就能妖蛾子层出不穷,后宫想必更盛。所以,谁都可以,都要比三宫六院的陛下更得我意。”
女子苦笑不已,看来这位小公子是只能低嫁的,低嫁才能以宰相之子的身份拿捏妻家。再说,这位小公子说话还真是直接,原来自己只是拿来充数的。不过事实的确如此,这般说话,倒是对了自己的脾性。
女子脑海里转过万般念头,再想了想,还是提点了一句:“公子今日之言,虽是出自肺腑,只是今后切莫再对别人说了,恐招杀身之祸。”
公子闻言知道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给人听去,到底不妥,对方提点自己,纯是好意,马上回道:“陛下英明神武,自是天下男儿梦寐以求的妻主,我一个小小臣子,至微至陋,又岂敢妄言?只是今日见了姑娘便觉亲切,不知怎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其中荒谬不近人情之处,还望海涵。”
女子见他能马上将悲伤心绪掩过,并应对得宜,在心中赞赏,念及前番言论,安慰道:“你想岔了,你诸位爹爹的遭遇源自你母亲,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公子尚未反应过来,听见女子突兀说道,“拿来”,原来是索要碧玉,连忙将玉递了过去。
女子接过碧玉,手中仍能感受到余温,质地的确是上好的,仔细瞅瞅还能在右下角看到一个细微的篆体“左”字。玉上却是刻了字的,正面“莫失莫忘”四字,反面“仙寿恒昌”四字。字是好的,也的确是那块名满天下的宝玉。这人虽是耍了心眼,却的确是属意自己的,不然也不会拿这样一块身家性命似的东西给自己。但,男儿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看罢将红绳挂在腰间,抬手将鬓边木簪取下,上前将其插在公子浓黑乌发里,打量一番,交代道:“你明日带上这木簪面圣,必能落选。”
女子随即大步朝门外走去,准备离开。公子突然惊醒般地说道:“还不知姑娘姓名!”
女子却回首一笑,眼皮上挑,目光流转,口中道:“日后便知。”说罢一步一款地走至门边。
门吱呀一声打开,大片刺眼的阳光从门外涌入,公子下意识遮了眼,却突然瞥到,之前在室内光线昏暗没有注意的,如今逆着光反射到视线内,女子衣袖上绣的繁复花纹恍惚是,龙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