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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绿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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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课结束了,赵凌回到风眠院把琴放下,下午还要去浮丘峰上医道课,因此匆匆赶往膳房吃饭。路上赵凌觉得有点怪怪的,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看她,并低声议论,向她投来不同的目光,有钦佩、有羡慕,还有疑惑。赵凌略微听到绿绮、夸赞等词,知道是上午在聆心阁的事情传开了,于是强作镇定,埋头吃饭。
下午的医道课在浮丘峰天奕馆,里面有平常弟子们上课的杏林阁,还有储存药材的芳林阁,还有存放医书的宁世阁。赵凌来到杏林阁今日上课的地方,时间尚早,只有寥寥几名弟子。赵凌低头翻看以前课上记录的内容,多是草药主治病症和功效之类。
不多时,杏林阁里弟子们逐渐多了起来,赵凌总能感觉到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还有大家的低语。赵凌有些兴奋,原来自己也可以因为一门技艺成为众人议论歆羡的对象,就像她刚入山门时,看到的昭仪师姐被大家众星捧月的样子;然而更多的是有些慌乱,她只是一个平时没什么存在感,自得其乐、默默不闻的人,忽然成为大家的焦点,她甚至觉得没有支撑起这份注视的底气。
赵凌头脑里并不能看进去什么,脸上有些发烫。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赵凌抬头,原来是安安和林渊。安安是不上医道课的,赵凌有些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
安安毫不避讳其他人眼光,仿佛告知众人般,环顾四周朗声道:“今日大家都在议论,说有一名弟子琴弹得极好,教习师父都赞誉有加,我当是谁,知道这弟子还得了蝉羽掌事的绿绮后,我就知道是你了,”安安徐徐道来,如玉碎般清亮有力,“宫主亲自选的弟子,听你弹奏之后蝉羽掌事亲自赠琴的人,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赵凌心下感动,她的朋友不多,因此众人对她知之甚少,而宫里自刘灼、陈昭宜、林渊等人之后,少有拔尖的,忽然有新秀大起之势,弟子们自然按捺不住好奇心,想了解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偏赵凌又没有强大家族背景,只是普通百姓人家,入云台山时间不过一年,大家就容易心生疑惑甚至有些不屑了。由安安把关于赵凌的事情简要说出来,解了众人的好奇心。同时暗示了赵凌与怀州大族杜家千金交好,又有离宫主做靠山、蝉羽掌事青睐,众人自然不再多说。周围弟子都听得清清楚楚,都纷纷点头称是,于是大家也不好再往这边看了。
听杜时安说完这一番话,赵凌比刚才轻松多了,她忽然明白,教习的赞誉她实至名归,师父选择收她为徒无人有资格议论,蝉羽师叔赠琴自然是欣赏她的琴艺。自己为何却惴惴不安,妄自菲薄,不能坦然迎接同门弟子们的目光呢?思及此,赵凌很快调整心绪,恢复如常。
赵凌端坐身姿,面容平静,扫了一眼周围,微笑着对安安说:“只是今日上课的时候教习略称赞了一句,没想到这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授课的师父来到室内,弟子们各自端坐。安安在赵凌左侧的位置做好,前边坐的是林渊。课堂讲的是识百草,每一种药草,师父都准备了绘制精细的图样,从整体形态到花叶的颜色、形状,栩栩如生。
不经意间赵凌瞟一眼左侧的杜时安,唇角浅笑盈盈,目光一直停留在前边林渊的身上,赵凌好似明白了什么,收回目光继续认真听师傅讲课。
课程结束,三人一起下山回去茱萸峰的守残抱缺院。路上依然有人纷纷向赵凌看过来,不过赵凌不再像早前那样无措,她忽然想起刘灼平常的样子,也撑起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就礼貌回应;看到有人注视着她,赵凌就回以微笑。无论他人,怎么看,怎么想,终究与我们本身无关,不能让我们荣耀毫分,也不能刺伤我们毫分,唯一要做的就是遵从本心,做好自己的事情。
也许今天是云台山的人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姑娘,赵凌十四岁的年龄,姿容清丽,身姿颀长,着一身藕荷色绣飞燕襦裙,胸前的青色束带垂于身侧,她浅笑盈盈,从容接过众人目光,得体地向遇到的人展示自己。
只有赵凌自己知道她心里有多紧张,始终强撑着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晚上赵凌独坐在院中,已经过了霜降时节,天气忽一日就凉下来,外间风起,到了添衣的时候。夜空晴朗,一轮残月从天边缓缓升起,繁星序陈。风眠院里的五角枫树叶子已经变成了红色。一阵风刮过,就有叶子打着旋儿落下。
赵凌无事,于是回房间取出绿绮信手弹起,不知不觉弹起了汉宫秋月,倒是跟当下时节相合。
门口进来一人,赵凌抬头看去,原来是刘灼师兄。
刘灼来到花架下,在赵凌对面坐下。
刘灼脸上颇有喜悦之色:“今日云台山都传开了,说有一女子琴艺出众,还得了蝉羽掌事的绿绮。”刘灼说着,歪头看向赵凌腿上的琴。
“师兄不要取笑我了,哪有大家说的那般夸张。”赵凌歪着头笑说。
刘灼伸手轻抚琴弦,乐声从指尖流出,不禁赞叹:“真是把好琴,音色纯正、清亮、悠长。”
赵凌长叹一口气:“师兄,虽然如此我今日却有些慌张,担心别人因我出身普通而轻视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拥有这些。”赵凌有些烦恼。
“离忧宫宫主的弟子不许说这种话,你只要知道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英雄不问出处,当今世上出身无名,而做出一番伟业的人很多,不要被别人的话语束缚,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刘灼揽着赵凌的肩头,温柔的说。
赵凌平时总会不自觉地在刘灼这里流露出最真实的自我,从一开始刘灼就看到过她的无助、绝望的时刻。刘灼也有点能理解赵凌的感受,赵凌出身普通,甚至还要在街市卖绣品补贴家用,以前可能遭遇过不少冷眼和欺负,因此便对其他人生出胆怯的心理。
“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师兄给你撑腰,而且咱们这里的弟子们都是知书识礼的,不会轻视于你的。”刘灼摇一摇赵凌的肩头。
“好。”赵凌头微微后倾一下,温柔又有些俏皮。刘灼看到赵凌开心起来,自己也舒一口气放心下来。
赵凌心下觉得安稳,终日的忧虑已经消除。刘灼心下安慰,只是没想到平日看起来老成稳重、待人耐心温柔的师妹,还有这番脆弱心绪。一人心里感动,一人爱怜渐生。赵凌开始弹琴,弹了一曲秋风辞。
一曲终了,刘灼站起来:“这里四周院墙高筑,让人心绪不得舒展。”
“师兄的意思是?”赵凌放下琴,看到刘灼望着屋顶,心下了然。
“抓紧我。”刘灼说道。赵凌紧紧抓住刘灼腰间衣服,下一刻,整个人就随着刘灼腾空而起,两人落在屋顶之上。
赵凌看到刘灼面露痛苦表情,问道:“你怎么了?”
刘灼:“你抓的我肉疼。”
赵凌一阵脸热,伸出手想替他揉一揉,又觉得男女有别,不合适,手又慢慢放下,抬头假装看天空。
两人躺在屋脊之上,双手交叉于脑后,头枕在手上。
“上面很安静。”赵凌说。
刘灼:“嗯。”
“你看那三颗参宿星,加上周围最亮的四颗星星,像不像一个人。”赵凌说。
刘灼:“嗯。”
赵凌歪头看一看刘灼,飞起一个白眼,你这是闭眼说瞎话。
赵凌站起身来,看到整个守残抱缺院各处尽收眼底,三三两两的人,各处明晃晃的灯笼。忽然看到门口杜时安回来了,赵凌担心被安安看到,慌忙间赵凌竟整个身子附在了刘灼怀里,头靠在刘灼胸口,眼睛紧闭,手紧紧揽住了刘灼肩膀,小声说:“有人,有人,别出声。”刘灼眼睛睁开,看到胸前趴着的赵凌,手臂抬起来,又轻轻放下了。
赵凌听到了刘灼砰砰心跳的声音,可以听到刘灼沉沉呼吸的声音,蓦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太不合适,听到下面关门的声音,知道安安进房间了。赵凌立刻赶紧马上做起来。
“师兄,不好意思,刚才事出突然,屋顶瓦片坚硬,我怕磕到自己。”赵凌赶紧找补,毕竟人下意识都会趋利避害。
刘灼面无表情,眼皮抬起反问:“你就不怕撞坏我?”
“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赵凌只想赶快逃离尴尬处境。
“好吧,回去。”刘灼带赵凌轻轻落下地上,将刘灼送至门口,刘灼的身影马上融入在夜色中,赵凌看不到了,才关上院门回去。
赵凌来到安安的房内,今天吃完晚饭,赵凌觉得有些累,就早早回来休息了。
“谢谢你,安安。”赵凌说道,两人相处日久,早已把对方当做挚友,赵凌也说不出其他话了。
杜时安想起午间她到杏林阁的时候,赵凌在众人目光和议论下无助的场面,仰起娇俏脸庞:“娘子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理。”
赵凌一下就被逗笑了,随即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问道:“今天你怎么忽然去上医道课,我可是看见你一直盯着,林...”
安安被人看破了心思,娇嗔恼怒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刚谢了我,现在又来笑话我。”
赵凌不再不正经,正色道:“我不是取笑你,我想说的是,林渊师兄人品端方,容貌俊朗,真是大好儿郎。”
安安有些羞赧但是坚定的声音说道:“你还记得吗,那次我们一起去子房湖,他救了我之后,我就…我就…”安安又有些低落,“但是却不知他的心思。”
赵凌还记得几月前,她无意中看到的林渊表白陈昭宜但是被拒绝的事情,后来据赵凌观察,林渊估计也断了情思。赵凌只想要安安不要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