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GL》长顾

1、只此一章

　　月冷清辉，洒了一地的温柔和凄楚。今夜，又逢三五满月之夜。五百年了，到如今为止已是整整五百年了。这样无休无止的轮回等待，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月夙，她这一世，命将尽了。”声音清幽，一袭白衣长衫轻轻落在身旁，扶着苍老枯拙的树干静静的望向亮着盏油灯的屋子。他眼神里露出的，是些许的无力和不忍。

　　那名叫月夙的女子，也是一袭白衣裹素青，眸光闪烁似荡出了一丝光芒，她周身刻意敛尽光芒的气质与那一张清艳绝色的容颜不太相称，她一直静静的坐在这小院里最高的树干上，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正如没有人知道她存在的目的一样。她时而抬头望一望满月，时而透过那老旧破损的窗，凝视着躺在床榻上的人。

　　“这已是她第九世的轮回了。”音色动听如人般沉稳，十分平静，但细细听来，倒不难听出竟泛着丝无可奈何的凉意。

　　一曲阳关
　　这一生她为人间公主，有倾城之貌享尽荣华富贵。及笄之年芳心暗许亦婚配朝堂贵胄，眼见这一生将要圆满而终，岂知祸福难料，北有匈奴，南有义军，天下狼烟四起战火连年。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为国为君，有谁可曾见过她那一时的巾帼须眉？我曾见过，见她嫁衣如火，明眸皓齿。有谁曾见过她得知噩耗那一时的孱弱无助，满面泪痕、萧瑟颤抖得如风中凋残的牡丹？我曾见过，她倾城一笑，似盛开摇曳的彼岸花展尽耀眼的光华，而换来的却是利剑斩杀敌人后穿过自己胸膛的一刻。

　　二姓之好
　　这一世，她出身富足人家，与门当户对的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五载。最终，却也只得在面对豪富权贵的欺压时束手无策，离了飞雁，散了鸳鸯。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时值桃李年华，终是难度产厄之灾，命丧黄泉。

　　三年化碧
　　这第三世她为歌姬，恣意青楼欢场多年，甘愿倾付所有深情与那俊雅书生，自以为是觅得良人依靠，可半生无忧。殊不知红尘世间，百无一用是书生。倚窗不见故人来，无绪对屏久。谁春风得意，谁倚窗长泣？旧人不覆良人未归，三年时光积蓄散尽，也再等不回那抛妻弃爱之人。芳华未尽，已是生无所依，一时心焦力竭而缠绵病榻，三十五载含恨而终。

　　四百四病
　　此生她自出生起便是体弱多病，受父兄牵累一生流离，遍尝世间疾苦，受切肤之痛二十二载，芳华殆尽猝于他乡。

　　五月飞霜
　　他为君，她为臣，二八年华进宫陪王伴驾，人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十余载的相伴，换来的不过是后宫佳丽三千，不过是尔虞我诈勾心争宠。君可无情，妾非无意，十余年旧情消散恩宠难再，亦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六亲无靠
　　“父母无荫，六亲无靠。兄姊不和，夫妻不睦，是孤独之兆。风云蔽日，万事挫折，命运被严重压抑，且易有灾祸或急变。”这是相师在她八岁时批出的命格。而这一世，她为农妇，依旧命途坎坷多舜，果真是一世夫妻不睦，晚年诸子不孝，累心劳力五十五载，饮恨九泉。

　　七贞九烈
　　愿从君兮终末,愁何可兮久怀。可叹她守了恶疾缠身的夫婿十年，他亦是没能逃过死生轮回。她为夫守节三年，谨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等迂腐思想。眼见泼皮无赖日日上门滋事，她不堪其辱，恶气难咽终是抱屈而亡。

　　八难三灾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他们三人相遇在王府竹林，她一袭红衣分外耀眼，回眸一笑间，谁痴痴而望，谁被惑了心神？一句执子之手，欲要成就谁的与子偕老？谁许谁誓言，谁又与谁两情相悦死生纠缠？三年间，其父仕途沉浮家道中落，其母重病身故，其兄埋骨沙场。而后先帝驾崩，太子登位，却要许她后位冠绝天下。熟不知君一言千金，承死生契阔之诺，拥兵谋反杀入皇城，昔日兄弟兵戎相见手足相残。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一年夏至，君兵败于城下，她亦着一袭鲜红嫁衣以命相送，也只为着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九死未悔
　　戈壁风沙卷残阳，英雄扬鞭催战马。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她这一世，就是如今的第九世。我依旧如前几世一样，将魂魄寄于花朵之上，守在她身边。夜里变换人形，便坐在屋顶或是树梢上静静的看她，然而今生她爱上了同为女子的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这一世唤名祁灼华，当真是人如其名，如火一般，不一定热情，却一定能温暖人心。正如千百年前，她凝望我时的那一抹笑，眼角尽是爱怜之情，惜花之意。而这一世我亦是出于好奇，她会爱上怎样的一个女子。

　　那一日，我化作侍女为她研墨时，清楚的看见了她唇角的那一抹动人的笑，只是她那样的笑，再不是对我。自她们分别后，九曲回肠无从诉，她日日守在灯下用五彩丝线绣出一段段难掩的凄凉，而我，亦不过是导致她堕入无尽轮回的侩子手，变成了她某一世在黄昏下祈求斩断的孽缘。

　　可是祁月、祁月，你可曾知晓，我守了你这几百年的苦？我只怕不能解救你出轮回，我只怕恍惚千世之后耗尽机缘，你我当真是生离死别，再无缘相见。

　　而那不久于人世的女子，自知大限将至，也没什么临终交代。只字片语，像落地之后散开的雨珠儿伴着呜呜咽咽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从嗓子里溢出。她说的每一句，都没半分力气似的，让身旁服侍的小丫头努力的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可月夙听的真切，她喃喃自语的说，我们约好的下辈子，希望再不要如此失约。留我一人在这红尘人世，于孝情爱义间挣扎不休，日夜受思念的累，肠断的苦。

　　她这每一世皆因情为爱，看尽浮华冷暖，遍尝世间辛酸而不得善终，受无尽轮回之苦，一生一生，一世一世，无休无止。

　　突然之间，那男子开了口，“阴差无常已到。”他微微偏头，眼睛的余光定格在小院的大门外。片刻之后，他又看向屋里的床榻，声音轻飘飘的说，“她去了。”

　　月夙眼见着那盏油灯熄灭，一缕薄如烟的魂从屋里飘散而出，慢慢凝聚成人形。她矗立在月光下，仰起头来看向坐在树梢间的自己。

　　那一刻，月夙飞身落地，稳稳落在离她三两步的地方与她对视。明亮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分外柔和，有种飘渺到近乎恍若隔世的错觉，祁月是像曙光一样的存在，能让月夙冰冷的身体感到温暖，安抚她烦躁的心。她一如数千年前的每一天一样凝望着自己，可月夙明白，她再不是那个祁月，为自己抛下一切的祁月，这只是她三魂七魄中仅剩的一缕不完整的残魂。

　　回首往昔，奈何沧桑。她不曾记得自己名叫祁月，她也不曾记得有个和她纠缠几世的女子。那些人封了她的神识，封了她的记忆，拘着她的魂魄，而这些彻骨相思和千年的守候陪伴，也只能随着轮回，一起接受无尽的重生洗练。

　　她在这人世间所受涤心的苦，正如在不见天日的阴间，那一条凄凄长长，看不到尽头的黄泉路，是她一个人无声又寂寞的走着。

　　祁月跟着黑白无常离去，终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月夙仰起头，眯着眼睛去看那悬于头顶的姣姣明月，却又怕泪水模糊了它。她低下头去，看见手腕间那若隐若现的红线一闪而过又消失不见。她藏不住的泪，终于滴落在手腕上。

　　她立着一动不动，半响之后才说，“走吧。”

　　“去寻她的下一世？”那男子静静落在她身边，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淡然。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我要守着她，直到能救她出这万丈红尘深渊的那一刻，终结我们现今所承受的一切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