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久别重逢》草木欣欣

8、CHAPTER 8

　　若是换了其他柔弱女子，遇到如此情形一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可陆漫却不同，当年遭遇全学校的白眼也闷声以优异成绩修完所有学分的女孩，直到现在，也绝不向命运低头。只是不曾预料到，接下来的遭遇会依旧那么跌宕起伏。
　　环顾周身，衬衣虽可蔽体却到底不雅，便咬唇翻找垃圾箱，揭开盖子便见到的自己那一条已被顾修远扔掉的牛仔短裤正躺在垃圾的上层，未被弄脏，可短裤下面的白色体恤已沾污到底下的水渍，便只将短裤在耀眼的阳光下晒了晒，穿在身上，又将护照揣在裤兜里，下山去了。
　　在顾修远的半山别墅里过了一夜的好处在于酒店所有的工作人员已经认识她了，所以借用电话什么的，变得异常轻松，态度几乎可以用殷勤来形容。只不过跟陆杰森通完电话，再拜托他们将她送至机场时，这些人却上下打量她犹豫起来，窃窃私语中，陆漫猜到他们是看她打扮怪异以为她偷跑出来正在合计要不要通知顾大老板！
　　当然不想要顾修远小看了，立即撤退。可是才走到大堂门口，迎面过来一名花枝招展贵气十足的年轻女子，踩着高跟鞋噔噔走到她跟前，身后跟的几名黑衣人很识相地拦住她的去路。
　　“听说他屋里住着人我还不信。”那女子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神轻蔑，冷笑一声，“本以为是什么二三线的小明星。就你这样的，亏他也看得上。你也不打听打听顾修远是怎样的人，现在讨个没趣，也算是自食其果。”
　　陆漫猜到此人便是Jessica，他的正牌女友？仔细看她一眼，明明有几分姿色却非得化浓妆尽现妩媚，反而将清丽之色掩了，没有邱安娜的气场，也没有平常女子的亲切，仿佛什么都占了一点却也什么都缺了一点，便不能用绝色佳人来赞叹。
　　不想与此人纠结，便要绕行，宋明溪却没有解气，纠缠过顾修远的女人她一见到就非常生气。她的一声“站住”，没有令陆漫停住脚步，反而使她身边的黑衣人亢奋地抓住陆漫的袖子。
　　吱嘎一声，一节袖子被撕破，陆漫皱眉，穿的时候她曾瞟到领子上大牌标签，不知道是这件大牌质量不好呢还是那黑衣人力气太大。若是平常，一定会赖着那人赔件衣服钱，这样一来，坐出租和吃饭的钱就统统有了。可是如今实在是太过疲惫，心中所想，只剩下快点回家，再也不要出来了，便挽起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好酒店有穿梭巴士，不用花钱就让她平安到达机场。她忽略周围的人们惊异的目光，在新航头等舱的登记窗口磨磨蹭蹭！对，又是新航，虽然她明确告诉陆杰森机票一定要买香港航空，若买不到亚航也行，可是隔了二十分钟，他回电话过来告知，“香港航空今天没有航班，你那么辛苦我怎么能让你坐没有餐食的亚航，新航头等舱，漫姐，为了小弟的事儿您受累了，这算是弟弟我孝敬您的。”
　　当时她差点没吐出一口黑血。陆杰森是不是撞了鬼了？新加坡飞跃航空，她最不想以今日这般形象再次撞见的人开的飞机，还要她穿着不合身而且破损的衬衫、牛仔裤和一双粉色拖鞋高贵地坐在头等舱里？是不是流年不利！
　　地勤的服务态度依旧特别好，很快为她办理好登机手续。本以为一切有条不紊进行，只要她低着头一定不会遇见熟人。上次从新加坡飞这里的航班上，下机时，他不也躲在控制室里没有出来送机吗？
　　正自我安慰着，还没进入海关，又一盆凉水浇在头顶上。工作人员通知她需要交机场建设费，理解了老半天，又在大堂中央的柜台上研究了半天图文介绍，才知道此费用二十美元必须缴纳。脑海中无数个羊驼奔腾而过，摸遍浑身也找不出半分钱，暗恨自己走得实在潇洒，怎么就不向顾修远讨个车马费！要说自己沦落至此，他也该负百分之七八十的责任，将她安全送上飞机也是应该的呀！
　　为今之计，绝非后悔之时。她看了看时间，越来越着急，恨不得跑到前面中国旅行团大妈们的面前，将自己的遭遇来一次酣畅淋漓的哭诉，说不定他们看在同胞一场的情谊下，能够慷慨解囊！
　　此计倒不失为良策，她暗自想着，不过就是有些尴尬。正与心底的小恶魔做斗争，她的身边出现一抹高大的身影，一张救命似的二十美金摆在她跟前的柜台上。她的眼中立即出现光彩，恨不得握住那人的手说一百次感谢。
　　可是，当她回眸的一瞬间，眼中的光彩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盖的尴尬。只恨自己不能早一点放下自尊去向他人求这二十美金！
　　“回国后我会想办法还你钱。”紧握着回执单，她似喃喃自语，眼睛不敢直视穿一身制服俊朗挺拔的洛兮。
　　“跟我走，去买身衣服。”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后，坚定地说。
　　她错愕地抬头，见到他眼中几丝怜悯，心中莫名一痛，想不到多年后与初恋相逢，处处都是尴尬，处处都是错。转过眼去，瞥见不远处几名空姐正好奇地观望着他们。她本是个不计较他人想法的人，可是洛兮不同，那些年他不正是害怕她让他成为全校的焦点，所以才会决绝离开吗？
　　陆漫叹了口气，终是说不出一字，转身大步走向安检口。
　　……
　　陆漫当然知道头等舱的高昂价格和它的优质服务是成正比的，如若换了平时，一定会好好享受如此妙曼的机上时光。只是此番情形，她只觉无福消受，枉费了杰森的一片苦心。
　　坐在旧情人驾驶的飞机上，往事如风，一幕幕似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童年是在c市周边的小县城里度过的，如那个年代所有的独生子女一般无忧无虑，除了父母不在身边，一切都很完美，爷爷奶奶心目中的好孩子，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最终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c市重点大学。自那以后，才能与常年生活在c市的父母团聚。
　　直到她读大学前才知道，原来父亲已是该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市中心好几个高端楼盘和商业体都是他的公司开发建设的。花园别墅、名表豪车、珠光宝气、锦衣玉食一时间将只爱穿衬衫牛仔裤的她团团包围。
　　带着鸽子蛋钻戒的母亲语重心长，“孩子，家里很早就有钱，没有把你接出来享福，全是因为你爸爸听从某个算命先生的胡说八道，说你的命格太硬，与我们相冲。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你也长这么大了，是时候留在爸爸妈妈身边了。”
　　听了这一席话，陆漫只是笑，年少轻狂从不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况且从小住在异地的父母与她的关系本就若即若离，她才不在意曾经被他们当作扫把星，现在又被捧在手心里作了被十层床垫下的豆子影响到不能安稳睡眠的佼佼公主。
　　开学第一天，忙碌的父母也没有空闲陪她报到。她拖着个行李箱走在梧桐树下的林荫道上，九月的阳光慵懒无力，透过层叠的树叶照在她后背上，小鸟叽叽喳喳在枝头唱歌，同一中学毕业的陈心怡在后面喊她，回头时脚步未停，端端踩在一颗滚落过来的篮球上。
　　伴随着一声低哼，脚踝处酸痛不已，她跌坐在地上，妈妈早上非得让她换上的白色洋装被雨后小道上的泥水弄脏。她毫不在意，只目瞪口呆看着拧眉走过来的大男生。
　　虽从小生活在县城，可是高中毕业后来到城里，妈妈带她出席了许多达官显贵的家庭聚会，其中不乏优秀好看的年轻男子，她也算很有些见识。可是如眼前这男生般俊朗、器宇不凡的倒是从未见过。那一日，他穿了件白色体恤和一条灰色篮球短裤，稍微黝黑的皮肤让健壮的他更显年轻有活力。匆忙小跑过来，蹲在她的身边，“同学，受伤了吗？”
　　望着一脸关心、神色紧张的他，愣是呆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崴了脚，问题不大。”
　　“我送你去医务室。”他伸手来扶，她不假思索撑着他结实的肩头就站起来，任由他搀着走了几步，直到身后响起他同伴们的起哄声，才不知不觉红了脸，可是为时已晚，这次不同寻常的相逢，便让陆漫患了单相思。
　　年少时起，陆漫便是县城中学里男孩子们眼中的女神，成绩优异，清纯漂亮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曾一个月收到十封不同男生递来的情书。从不曾恋爱，仿佛冥冥之中就在等这么一个人，干净明媚，一笑起来脸颊上浅浅的酒窝，双眼澄澈如高山青潭里水。那时候不懂矜持，单纯得似一张白纸，喜欢便是喜欢，没有扭捏之态也不懂欲擒故纵。
　　犹记得，他将脚缠绷带的她送回宿舍门口，正在局促间，她开口便蹦出一句：“洛兮。我腿脚不方便，你明天帮我买饭。”那时候的她就是这么直接豪放，现在看来多少有些唐突和毫无策略，可是竟然也很管用，洛兮的确心甘情愿为她买了好几日的饭。
　　大学里的恋爱传得比风还快，特别是像他这种品学兼优的风云人物，各大院系的美女都眼巴巴望着呢。先是他的校花前女友前来挑衅，后有单恋他的学姐们聚众在她身后指指点点，甚至去她的班级里做一些幼稚的诽谤行为。这些她统统能接受，凭着聪明和良好的人际关系巧妙化解。可是，教高数的中年女教授却也将她请到办公室去教育了半日倒是令她冒了满头的冷汗。
　　后来才知道那位严肃的知识分子女性不是别人，正是洛兮的妈妈。可是她毕竟天不怕地不怕，这点小困难可难不倒她，恋爱照谈，只是每周的高等数学课再也不会缺席，玩手机开小差什么的也再不会有。
　　本来所有人都认为是她高攀了洛兮，半年后，学校里突然传出消息，不知哪个好事的将她的身世公之于众，如同身边有个报童扯着嗓子喊：号外号外，城中富商之女与c大校草才子“珠胎暗结”……
　　一时间情况又来了个大反转，往日指着她的背脊狠狠诋毁她的女生们因为她的身份而很快接受她与洛兮在一起的事实，甚至更多的男生觉得她配洛兮已算绰绰有余，对她的态度也比往日要好上数倍。
　　可是洛兮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若说他不喜欢她，可是但凡她有什么事他一定是第一时间赶到，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他陪着去医院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她妈妈还温柔体贴。若说他喜欢她，可是他又将绝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宁愿在那一丁点课余时间里打篮球也绝不陪她逛街看电影，而且作为法律系大四学生的他居然要出国读研！
　　那个冬天，这个南方城市突然破天荒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任性地落了一天，她躲在图书馆二楼的小角落里，反复翻看一本出国类英语教材，什么写作阅读，各种题型皆与义务制教育下的英语考试全不相同。
　　而且她也算是费了许多功夫才能考上这所211大学，如果放弃所有陪他一起出国，在彼此感情并不稳定的前提下是否草率？
　　那些年她似什么也不在乎，申请很快递交，那所世界排名非常靠前的澳洲名校也很快将有条件的录取通知书发到她的邮箱。那些年，说是要出国留学，也算是人生路上非常大的决定，她却固执地听不进任何建议，系主任都出马，说孩子，你要是读完本科再出国读研不好吗？多少人想进我们大学读翻译，你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她管得了什么，那时候年少轻狂，只想着喜欢的人去哪儿自己就要去哪儿。
　　话说，那所国外大学的有条件录取之条件便是她必须达到该大学针对海外学生的语言要求。便是义无反顾的去参加了国外某机构组织的英语考试，要说以她高考满分的英文成绩去考外国人组织的考试应该也不成问题。可是就是紧张，紧张到多日不能与洛兮见面，只将自己埋在浩瀚的书海中。往往如此，越是在意越是手足无措，越是手足无措越是慌乱不已……
　　那个阴雨纷纷的周末，她灰溜溜从考试楼里出来，远远看见站在洋槐树下等他的洛兮，他撑一把黑伞，长身玉立，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总给人以温暖安稳之感，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嫁给这样的男子，平生该是如何美满幸福的？
　　有熟人过去跟他攀谈，刚好挡住他看向这里的目光，陆漫便趁此时机抹了把眼泪仓皇逃离。不是没有幻想过，考完这次准备得妥妥当当的考试，借着天公作美赐予一场美好的秋雨，与他并肩走在熙攘的大学校园，或许还能以庆祝的名义与他吃一次浪漫的法餐。
　　可是谁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进入考场的权利，还哪来的考试？哪来的成绩？通报的结果是以她的行为终身不能参加此种考试！她不知道衣服口袋里为何有一只针孔摄影机，她又不是记者也没有要卖考试题给培训机构的意思，装一只针孔摄影机做什么？
　　到底是太傻，不懂得查找真凶，将自己困在死胡同里，妄想以时间换取风平浪静。休学期间，她回去小县城与祖父母一同生活，本以为能够得到一时的安宁，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哪里管她是否有足够强大的心脏承受如此压力？
　　父亲的公司一夜之间破产倒闭，债主临门，甚至将她位于小县城的一室三厅公寓房子也围得水泄不通，街坊邻居因为生活受阻，屡屡劝他们打开门勇敢面对。便是在一次与建筑商交涉的过程中，祖父脑溢血，抢救数日终于保下一条命，却依旧落得个半身不遂。幸得本在外地做生意的二叔回来主持大局，债主们也因怕闹出人命而有所收敛，事情暂时平息了一段时日。
　　就是在这段时日中，她一日比一日坚强，本来荣华富贵对她而言就很突然，现在又突然消失无踪，就当做了一场美梦，并无损失。可是母亲却因此事自杀，阴冷的医院里，医生反复告诫此类重度抑郁症患者生无所恋，若是家属不仔细看好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她望着躺在病床上手腕处缠着厚厚绷带的母亲，眼泪一颗颗滚落。
　　半年后再回去学校，洛兮已经不在，就连曾经的闺蜜陈心怡也再无踪影。全校师生都知道她的遭遇，老师们甚至将她在出国考试中犯的低级错误作为反面教材讲给学生听。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她才知道原来陈心怡和洛兮双双去了澳洲的同一间学校，那时候，她怎么不知道陈心怡原来也是喜欢洛兮的？
　　不过与家中变故相比，恋爱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便将所有的精力用在学习之上，除了再不能学英语，其他的高数、经济、政治、世界史甚至是西班牙语都学的出类拔萃！心中所想便只剩下赚钱养家和照顾生病的家人！
　　于那种环境中艰难生存下来的人，哪里会怕任何人异样的眼光？内心的强大，并非与生俱来，皆靠生活的一次次历练。
　　她在舒适的座椅上躺平，裹着一条毛毯渐渐陷入安稳梦乡，便不知道有人来到身边，蹲在一旁，细细看她清丽的眉眼，为她关闭头顶上的阅读灯，将她额头上细微的川字纹抚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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