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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杯酒解无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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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杜甫《剑器行》
云延起自凤凰山上,以剑术闻名,辉耀武林。而当今江湖,除却云延还有两宫三教六派,皆以云延为首,百年以来不曾变更。
云延的剑术,不同于天下各派的剑术。世人总尊贵武林秘籍,而云延的剑谱,就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名曰《剑传》,而真正上山修炼之人,却都知道这一本《剑传》中,只是寥寥几首诗词。云延修剑,更重于修心,他们以为剑即是心,心即是剑,云延剑术的极致,便是心剑两忘。《剑传》便是如此,他分为五个章节,第一章为《临江仙》,第二章为《破阵子》,第三章为《剑器行》,第四章为《青玉案》,而最后一章从未有一人修到,便是当时冠绝江湖的“杯中剑”盛衍夏,也只是到第四章的程度。
因为第五章,是一章空白。
而现在舞剑的女娃,已然是到了第三章的程度,盛衍夏称赞她根骨奇佳,乃是千年不遇的剑术之才,若有修成那一日,必将是云延剑术的巅峰。
此言一出,云延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起这个女娃来。女娃来自东边的落霞洲,叫殷无忧。殷无忧家世本是清平贵族,本是应该在封底内享尽人间尊贵的,只是那一年殷原道的两个儿子突然争夺起来,大打出手,二儿子不敌中了一剑,立时毙命,虽说是家丑,殷原道又怒又惊,却也没法亲手处死自己的儿子,便将他遣送到一个小郡反省二十年,若不悔改,便不用再回来。而这种判决由如何能使人信服?侧妃不悦,却拿正妃所出毫无办法,直到五年后正妃去世,留下一个女儿殷无忧,侧妃失了制约,便拿殷无忧撒起气来,起初只是一些小动作,殷无忧想着毕竟失去了亲生儿子便也忍了,只是这侧妃越来越无法无天,最后竟敢差人在她被子里放老鼠。殷无忧发怒了,却也不是告诉父亲,而是,离家出走了。
殷原道从小就溺爱她,说是溺爱蛋她也是知极了分寸的。知晓侧妃一直看她不顺眼,这次一走更是对侧妃不满有加,遣人去寻,寻到时却发现她正与一中年剑客品茶论道,侍卫们不知是谁,上去便要将剑客拿下,那剑客却也不动,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众人并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动作,只是迈出一步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柄剑,那剑也是剑柄朝着他们,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他们全都弹了出去,然后化成一道银光,归入那人茶杯。
“‘杯中剑’盛衍夏!”有人惊慌,急忙去府内通报,过了一会儿殷原道也来了,却也是对他毕恭毕敬。盛衍夏说,令嫒根骨奇佳,天性聪慧,不知殷大人可否将她交付于我往云延学艺,将来必将冠绝江湖。
殷原道想了想家中状况,留着也只是徒增烦恼,又转头去问殷无忧意愿,殷无忧没有犹豫,说,好。
也就是如此,殷无忧便成为了盛衍夏唯一的入室弟子。盛衍夏惜才如命,殷无忧勤苦好学,竟是在一年内就修到了《剑传》的第三章。
盛衍夏有个师弟,江湖称之为“袖中剑“李儒侠。时逢镜花宫新宫主继位,李儒侠便受邀去参加这一席盛会,却在返回途中遇到了一个少年,李儒侠当时便看准了他资质甚好,并将他带回凤凰山。李儒侠不如盛衍夏般远离尘世,膝下还有一对孪生兄妹的徒儿,见到有新的师弟来,也是对他百般照顾。只是这个师弟实在冷若冰霜,待人礼貌之余,却足足把他们推远了十万八千里。
“惊弦这个孩子啊,怕生得很,从白鹭洲把他带来的时候,他就爱极了别扭。”那日李儒侠与盛衍夏对饮,道,“只是这孩子的资质真的是百年难遇,若是有机会,还要向师兄座下首徒请教请教啊。”
盛衍夏付之一笑,道,“无忧虽然在武学上精进了不少,但于山中练习,与世隔绝,日后出山,就怕会沾染心中杂念,阻碍修为啊。所以我决定还是叫她在这清净之地多加练习,也能早点成材。”
这世上的缘分就是这么神奇,是你的就是你的,要死的总归会死,该来的躲不了,该见的人也总会见到的。
那夜月垂中天,殷无忧本欲睡眠,山中却突然传来一阵琴声。本是山中有人抚琴而已并无需惊讶,那琴声却像是有了魔力,喜时叫她喜,面上不觉带有笑容,悲时又莫名难过,脸上带有泪痕。殷无忧心下好奇,更多却是敬佩,便寻着琴声而去,却见山崖边有一人背对弹琴,而他手中,却是一片虚空。
感觉到有人来,那人便止了琴声回头望去。那人长得清秀得很,眉目之间却独独有着一股子清冷,虽然看着年轻,殷无忧却以为是山中前辈,连忙作揖,道:“弟子夜中欲寐,突然听到前辈在山中弹琴,心中感触,便来观望,只是不想打搅了前辈,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那人却没有怪罪之意,只是动容,脸上隐约有喜色,说,“你……能听得到我弹琴?”
“刚才那曲,不正是前朝乐臣李茂仙的《尘渊》么?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真是让前辈演奏得栩栩如生。”
“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能听到我琴声的人。”那人低眉叹了口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殷无忧。”
“莫要再喊我前辈了,若是论辈分来说,你还算是我的师姐呢。”那人转回身,背对着她,“在下唐惊弦,为李儒侠门下弟子,幸会。”
自那以后,唐惊弦便常常上山,乘兴抚琴,殷无忧心下感慨,便起舞相伴;或是画地为枰,树枝为棋对弈;又或是唐惊弦下山任务,回来时带了好茶,便邀她对饮,直抒胸中浩荡,殷无忧便就事论事,每次都直中要害,叫他在混沌之中豁然开朗。
“人生苦短,知己难求。”唐惊弦如是说。
殷无忧微笑,与他碰杯。
就这样过了一年,殷无忧的功力已然突破《剑传》第四章,只是阅历尚少,并未修成顶尖剑术。盛衍夏思量半晌,这才找到了李儒侠,叫他在派遣弟子历练时,一并带上殷无忧。
“拔剑之时,切记问自己一遍为何而拔剑。”盛衍夏郑重地拍拍她的肩膀,将斩思剑交给了她。
那次任务是消灭白荇洲和天王洲流窜的魔教弟子,当时虽是百岁山青阳山也出手镇压,但余党却逃到了馥郁河周围,谋害人命以求自保。一时间武林正道也是十分重视,李儒侠便遣了座下云阳云苓兄妹带着唐惊弦和殷无忧一起去执行。行至馥郁河驻地,镜花宫弟子带他们去环视了当地的基本状况,那些魔教弟子掳了河岸众多百姓到馥郁河谷中,放话出来若是他们敢再近一步,便将手上的百姓全都杀掉。一时间正道人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派进入了对峙阶段,魔教手中的百姓却是一个个不断死去。
众人便聚来一起商量对策,洛城派弟子洛无双站了出来,说问过当地幸存的百姓,那馥郁河河谷中多为溶洞,与地下河系紧密相连,若是从地下河潜入营救众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家纷纷同意,整装待发,时间便定在第二天夜里。
临行前夜,唐惊弦敲开了她的门,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事有蹊跷?”
“蹊跷?”殷无忧不解,道,“就是有蹊跷,也不能驻足不前,不然就是有狐狸又如何露出它的尾巴?”
“你还是想的太少了,无忧。我手里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能随意诋毁。不过,明天夜里行动时,切记一定要万事小心。”唐惊弦说完这句,拾足便走。
这一出却是让殷无忧一夜没睡好。蹊跷?有什么蹊跷——唐惊弦从来不是那种杞人忧天的人,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或者是大家之中……出了奸细?不过就是有奸细,那到底该是谁呢?只能等到明天行动,不然谁都不知道奸细是谁。
那日夜里大家兵分六路,分别从不同的位置下潜。殷无忧和唐惊弦分在了一组,被命令断后。大家纷纷下水,一个接着一个顺着计划的路线游去,毕竟是到了深秋,虽说周身有结界的保护,下水之后也是非常冷的。唐惊弦跟在她身后,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殷无忧转身去看他,他却看眼神惊疑,用下巴指了指前方。她这才向前看去,那先去的弟子突然就折了回来,冲散了一开头的部队,她也还没来得急细想,身后的人突然就扯着她向后游去,一惊之下竟然是破了自己的防身结界,四周的水流汇聚过来,又叫她呛了不知道多少口水。
唐惊弦终于还是将她扯上了岸,殷无忧有些生气去看他,却见他才没有比她好,馥郁河的水便覆在他的发上,划过额头,清秀的眉,浓长的睫毛,清冷的脸颊,薄凉的嘴唇,精致的下巴,落在她的眉睫之间。他却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面前的河水。
“发生了什么?”殷无忧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一句刚刚问出口,前面的河水却是扑腾了起来,那些弟子纷纷爬上岸来,落在后面的刚刚上来便被什么东西往下拽,唐惊弦捏剑诀,一道清光便从指间飞出,将握在那弟子脚腕上的白骨弹了开来。
“我就说有些蹊跷,”唐惊弦却不停手,将那些白骨一个个弹走。“那水道里都是剧毒,而现在抓着这些弟子的白骨,恐怕就是最先进去的那批人。”
殷无忧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若是进去得早,是不是便出不来了?
“别怕,我们先回驻地,等洛无双回来,总有有个结论的。”唐惊弦一边说,一边想扶她起来,见她面有恐色这才想起她只是个小姑娘,只好伸手将她横抱起来,说,“胆子这么小,如何出来历练。”
殷无忧也无心反驳,只是伸出湿漉漉的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经此一役正道弟子自然是损失惨重,驻地中一下子少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洛无双出的计谋,此时也不能逃脱干系,只能将祖传的雪莲花拿出,说要验血明身。魔教弟子一旦入教,便痛魔神缔结契约毕生忠于黑暗,而这雪莲花,若是遇到正道人士只会增加修为,遇到魔教弟子,却会出现灼伤。
大家便浩浩荡荡排起队来。云延被排在最后,殷无忧和唐惊弦又被安排在最后的最后。
这一路下来却是无比顺畅,转眼间便到了云延。殷无忧有些惊讶,手心里默默捏了把汗,“惊弦,你说,奸细真的会是我们云延的人吗?”
唐惊弦没有说话,只是向她点了点头,她去看他,他眼睛里分明就是“别急,静观事态”的意思。
殷无忧哪里能静下心来。云延众人大家都是认识的,若是奸细便在他们之中……想想都觉得可怕。
就在这时,前面的队列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云苓师姐!”洛无双叫了出来,却被人一掌击得倒退了几步。
“别过来!”那是云苓的声音,却突然间变得阴厉而冷漠,“你们若是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惊弦!”她伸手去抓他的袖子,“怎么会是她?”她觉得就要哭出来,“怎么会是云苓师姐!”
洛无双震惊之后快速恢复了平静,下令叫大家分散开来远离云苓。殷无忧这才发现云苓右手结刃,左手握住了人质颈部,仔细一看,却是她的哥哥云阳!
她到底想干什么?
云阳手中的雪莲之水还未干,仍旧保持着前伸的姿态,那一瞬来得太过突然,他终于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云苓冷笑,“云阳,你也有资格问我为什么?你我本是先后出身,便算是家里贫困,你是男儿,爹娘便对你百般好,对我却是百般折磨,有什么好的都给你,有什么苦活累活就都让我去做,这就算了,到了我十五岁那年,爹竟然为了叫你进京赶考要把我卖给那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云阳,你好好想想!凭什么?凭什么你就是爹娘手中的明珠我却一文不值!便是你带我上了云延,拜了师父,师父却仍旧对你百般照顾,对我却是看都不多看一眼!呵!既然你们都不珍惜我,凭什么叫我珍惜你们?”
“所以你就勾结魔教,杀了这么多人?”云阳反驳,“云苓,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是护着你?爹娘给我好吃的,我舍不得吃都留给你,你欺负了我十倍还回去,就是爹爹要说卖你,我在爹娘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他们不松口我便义无反顾带你来到云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生性善良,就是到了夏天,山里蚊子多咬的你睡不着,我心疼你要帮你打死它们,你却说它们活在这世上也是不易,不能因为被咬了几口便随便夺取它们的生命……而如今,因为你,有多少父母失去了他的孩子,朋友失去朋友,兄弟失去姐妹?”
“生性善良?”云苓大笑,“那是因为我觉得我就和它们都一样,一样卑微可怜,能被别人随便就能毁掉。善良有什么用,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难道我还被你们欺负得不够吗?云阳,若不是你,我现在大概也能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的日子,可都是你,我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你逼的!都是你!”
殷无忧突然想起以前看过一句话,恨如杂草,若不举刀自理,必将遮天蔽日。
就是这个分神,云阳突然向前,就在同时右手结印,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拍了下去,瞬间洞穿了云苓的胸膛。
“掌中剑!”唐惊弦道,只是云阳这一生终于领悟的时候,却也是自己将死的时候。
云阳咽喉断裂,一瞬间便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要说话,血沫从断裂的咽喉中溢出,却无法发出任何字句。
混乱之间,殷无忧认出了他的口型:“可你一直是我的珍宝啊……”
云苓伏在地上,一口血便是喷了出来,她的眼中仍旧是仇恨满溢,说,“我就是死也不会原谅你!”
云阳看着她,有一滴泪落了下来,那一双眼中还尚有悲伤,便已然失去了呼吸。
云苓看他死去,也便像是得到了心安,安然闭上了眼睛。
“何苦呢……”殷无忧叹息。
唐惊弦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魔教弟子下毒也算是自寻死路,将死之余却是将百姓全都放了出来,待正道弟子进入时,已然时一地死尸。洛无双像是失去了半条命,大家知道他其实是蛮喜欢云苓的,这一次却是她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又这样就死了。
殷无忧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回到云延,已经是半月之后。李儒侠知道心爱弟子双双毙命后,便执意闭关再无消息。商量之下他们决定派遣弟子寻着云阳云苓祖籍去看望他们的父母,而这次任务,就落在了殷无忧和唐惊弦的身上。
他们的家乡在白荇洲月河乡,入秋之后满江荡着芦苇,有种远离世外的意境。他们的父母是一对矮小的男女,大概是因为实在贫苦瘦的皮包骨头,殷无忧上前去问,“请问你们是云阳云苓的父母吗?”
那妇人看起来像是年过半百,说,“你们认识我家俩孩子?他们在哪?”一瞬间已经是老泪纵横,“两个死孩子!就是爹娘实在没办法也是一念之差,怎么就能一声不吭就失踪了五年呢!”
那老汉也哭了起来,“可不是嘛!他娘……当初我就不该要把女娃卖给人家当小妾!那孩子我们从小就待她不好,这么做更是毁了她啊!”
殷无忧不知如何告知他们云阳云苓已死的消息,踌躇之间却是唐惊弦开口了,“大爷,大娘,我是云阳云苓的师弟,师父说了,云阳云苓仙骨奇佳,便留了他们在山中修仙,便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他们想您才叫我们来的,叫您二老不要担心,等他们修得正果,就回来看望二老。”说着从袖中摸出一袋银两,“这是他们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说是要孝敬你们,看到你们身体健康我也就安心了,这便上山去回禀去!”
那两人看说话弟子的确一身仙气,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两,“诶呀!那可真好!谢谢你们了!这下我们也安心了,就叫他们好好练功吧!还有,告诉我那女儿,是我俩对不起她,叫她原谅我俩!”
“一定一定,”唐惊弦伸手去拉殷无忧,却发觉她全身颤抖,这才道,“那我们就不打搅二位了,山上催得紧,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便一路扯着她走,直到看不到那两个老人,殷无忧才留下两行泪来。
“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唐惊弦道。
她几乎是放声大哭,“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他们的两个孩子已经死了?”她伸手去打他,眼泪决堤而下。这几乎是母妃去世后,她第一次这样哭了。
唐惊弦自觉贡献出一只肩膀,她也不拒绝,鼻涕眼泪都往上擦,那泪水泛滥又滚烫,就像她的性子一般……只是这人间疾苦,有时候一个谎言,或许要比事实要好得多。
许久哭累,殷无忧红着眼睛看他,说,“云阳云苓原本手足情深,却难逃脱自相残杀……是不是这世间的情感,都经不起一个背叛。”
唐惊弦说,“或许吧。”
殷无忧抬头看着他,“若是有一天你背叛我……”
“你会怎样?”唐惊弦看着她,眼中是一片静默。
“那我定叫你尸骨无存!”她看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泪哗得又流了下来。
唐惊弦笑出了声,“怕死了怕死了,以后死都不会背叛你了。”
那是唐惊弦第一次开玩笑,也是最后一次。
之后回山便有人开始开他们的玩笑,殷无忧被说得脸红,唐惊弦却是沉稳制止,道:“我们是知己,也是最好的朋友,请你们不要误会。”
“无关风月?”
“无关风月。”
说完便扯着殷无忧上山抚琴,那音律,是只有殷无忧才能听到的音律。
魔教势力在那几年里几乎被连根拔出,等云延门下弟子取得名单冲上山来时,殷无忧正在和唐惊弦对弈。
那一步棋逢死局,殷无忧正想和解,却是众人手中执剑,将白鹤山崖围了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殷无忧惊异,问。
“无忧师姐,吾等奉掌门之命,前来捉拿魔教左护法,刑雨川。”落眼之处,正是身后的唐惊弦。“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无忧,过来。”他向她招手,“陪我下完这最后一盘棋。”
殷无忧说好,坐下之时,却见棋盘变动,自己的死局,已然变成他的死局。
“我输了。”唐惊弦道,“无忧,不要恨我。”
殷无忧闭了眼,许久都呼不出一口气,待睁眼之时,却是问他,“你还记得当时我们说过的话吗。”
唐惊弦道,“任你处置。”
怎么就没想到呢?为什么没有端倪的事情他来提醒她小心?在放馥郁河中的时候扯住她的手一路到了河岸上,到最后找到云苓是奸细时,雪莲之水也并未落在他的手上。
那事到如今,她该是笑他关心则乱,还是该恨他言不由衷?
酒是残酒,棋是残局,殷无忧伸手,拔出了斩思剑。唐惊弦未动,却是她在动,那一式名曰“灯火阑珊”,出自《剑传》第四章的最后一式,剑至胸口,却是蓦地停住。
唐惊弦不语,只是抬头看着她。
“哦我忘了,我是要将你碎尸万段来着。”手中剑势一转,却是《剑器行》中的一招“羿射九日”。下手的时候她闭了眼,剑光吞吐,唐惊弦已然是喷出一口血来。
那九剑洞穿两腕两肘两肩两肋,最后那剑本该洞穿心脏,却是从胸口正中穿出。
“世间知己少有,无忧,我此生无憾。”他噙着一口的血,道。
斩思剑在她手中辗转,又乘着这一刺逼近——那剑终于贯穿心脏,有血溅在她脸上。
“可我有憾。”她贴近他耳畔,轻柔地说,“此生相逢,你无关风月,而我有关。”
这一杀使得云延上下一时对她各有所见,只是殷无忧也并不关心,只是时常去白鹤山崖发呆,一待就是几日。
次年冬日,盛衍夏将殷无忧送离了云延。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每到月圆之时,便如万箭穿心,生不如死。盛衍夏也请了许多名医来看,却是连连摇头,束手无策。之后殷无忧自己请命,说要返回落霞洲尽孝。盛衍夏无力挽留,只道唐惊弦之死对她打击实在是大,若是离开云延,想必能慢慢淡忘。
只是那九州暗流涌动,这一去,却是将自己也困进了下一场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