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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苍云之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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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苏拾一:那天天气晴好
那天天气晴好,阳光明朗,我在帮会药库里清点了一下,看到草药所剩已经不多,打算出门采药。
我是个万花谷出身的郎中,栖身于一个叫石皮镇的帮会,擅长制药、种田、钓鱼、烹饪、铸造、裁缝、看风景、琴棋书画……等等一切对行走江湖并没什么用处的本事,却始终没学会打架。
刚走出药库门,看到帮会里的天策小将军李士奇骑着马跑过来,人威风凛凛,头上的须须威风凛凛,他的马儿也威风凛凛。
“拾一!”李士奇爽朗地叫我,“要不要来切磋两把!”
“切磋制药么?”我笑着问。
他嗤了一声,神气地向我炫耀他新铸好的长/枪:“怎么样,牛逼吧!刚弄好的!现在爷正手痒痒,这就去扬州比武场,一枪一个小朋友!”
我笑起来。
李士奇兴冲冲地问我:“要不要去围观我欺负小朋友们?”
“不了,我去采药。”
“好吧,我预订一匣子健体香囊。”
“成。”
李士奇神气地甩着长/枪,策马跑走了,隐约听到他还扔下一句话:“……今儿爷一定要把那个狗苍云扎成肉串儿!……”
我去了马嵬驿。
马嵬驿大道沿路长满草药,只要沿着大路走一遭,就能挖到满满一筐的草药,足够我做好多药丸子。
这里经常有恶人谷和浩气盟的人在或群殴或单挑地互掐,但这与我并无相干。我经常从一大堆打得热火朝天的人群中穿过,拿着药镰,偶尔停步,把一具刚刚倒地的尸体挪开,从他躺过之处挖出一棵石莲花来。
但今天在马嵬驿出没的人出奇的少,十分安静,跑商的人也有一个没一个的埋头各自飞跑,沿路只有树上吱吱叫的猴子偶尔弄出些动静。
也许是因为这样出奇的安静,而且也许我被太阳晒得有点迷茫,总之就是,我走离了大路,拐到一条小道上去了。
在路边挖出一棵虫草,刚刚直起身来,猛然间觉得颈边一道寒风袭过来,我吃了一惊,一扭头,先看见自己的一丝长发被削断,被雪亮的刀风映着,飘起来,冉冉落下。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穿玄甲的女子,手中陌刀闪着危险的光架在我脖子边,她微微扬着俏丽的脸,高傲地说出经典词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我:“……”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喧哗声“啊咧?不是吧?有苍云劫镖!”“爹来啦!爹来啦!爹来啦!大伙快点儿逃命呀!”“我已经被打下马啦!下马啦!下马啦!跑不掉啦!”……)
我注视着这个漂亮的苍云女劫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作为一个中立郎中,我居然被打劫了。
“我没进阵营,没跑商。”
“我知道!”
“我身上没带钱。”
“我知道!”
“我只有这半筐草药,你要就给你。”
“不要!”
……不为阵营仇杀,不为钱,不为物,那么目测是想要我的命了。
我的心狂跳起来,但表面仍然镇定着,缓缓的,深深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帮会传讯里大吼了一声:
“救命!我被苍云劫道了——!”
二、燕金桔:咱当爹的人,有啥不一样!
我想要一个情缘。
我是个苍云盾娘,但那又怎么样,并不妨碍我想要一个情缘缘。
可是情缘哪是这么好找的,看看满世界的人都在嗷嗷地喊着求情缘,真正能求到的又能有几个,更何况……我是个苍云。
那天我试着也学别人喊了一嗓子:“苍云盾娘求个情缘缘,买一送一!赠品是萌萌哒白毛小狮子兜兜!”
本来热闹一片的世界都沉寂了片刻,然后无数的人回答我:
“好好的当爹吧,找什么情缘!”
“呵呵,苍云也想找情缘?”
“狗比苍云!谁帮我们打死他!”
“看到连苍爹都在找情缘,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不约,我们不约!”
“哟,你们不是有盾立当情缘了嘛!”
……
尼玛!
盾盾委屈,盾盾难过,盾盾心里苦。
我吼了一声:“咱当爹的人,有啥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比如我刚委屈了一小会,有个师兄叫我:“金桔,咱们劫商去!”我立马欢脱地答应着奔去了。
就是那一天,我看到了那个年轻的万花郎中。
他沿着马嵬驿的大路慢慢走过来,拿着把药镰,我正追着一个丐帮殴打,在他面前上演绝刀战亢龙的血腥戏码,他连头也没抬,更没向我们瞥上一眼。
那个丐帮被我砍杀,血淋淋地倒地,我看到那个万花郎中眼睛一亮,在丐帮跟前蹲下去,我还以为他要给那个丐帮锋针抢救,谁知道他只是从草丛里挖出一棵彼岸花。
他把那棵红得像浸过血一样的花朵往药筐里一放,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走过去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沾的血,看着他背影,中立的黑色镶紫沿万花衣袍,黑色的长发,还背着一把九霄环佩的古琴,画中人一样,我仿佛看见他所走过的路边有鲜红的彼岸花一朵朵开放,开得那么茂盛,简直把一个群殴胜地马嵬驿生生开成了万花谷。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啥叫一见钟情。
后来我又去了许多次马嵬驿,以前蹲在那里是为了等敌对阵营跑商的肥肉们砍之劫之,现在是为了等那个来采药的万花郎中视奸之。
当我用眼光暗戳戳剥他那身黑袍子N次之后,我的一个师兄终于发现了我不对劲。——那时候我们俩正结伴儿劫镖,师兄他忽然发现我举起刀来却忘了砍下,然后两眼冒出粉红色心心噗噗噗飞了满天。
师兄顺着我的眼光一瞧,看到那个黑袍子的身影刚刚走远。
师兄震惊地问我:“春心动了?”
“……”
哎呀我脸红了,讨厌。
那天晚上众多同门在门派传讯里讨论起我要如何向意中人表白的严肃问题。
写情诗?
不,我连一本三字经上的字儿都没认全。
比武招亲?
我觉得那位万花郎中他可能挡不住我一拳……
唱情歌?
全部同门都用一种“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的眼神看着我,我默默地低下了头。
……
后来一位实干派的师姐终于忍不住了,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写什么写唱什么唱,既然看中他了,直接动手劫回来就是了!”
我们闻言都肃然起敬。
一个小师弟怯怯地问:“师姐,那一点前戏都不做?”
师姐想了想:“如果想要有情趣,来点儿前戏也行:先调戏他一下,再劫!”
作为当事人,我认真地考虑了师姐的教导,问:“如果他誓死不从呢?”
一个师兄嘿嘿嘿地笑了:“桔子师妹,要亲友团是干什么用的?赶明儿我们一起去,盾多力量大,哪里由得他不从,是吧。”
我简直感激得不行不行的:“谢谢师兄师姐们还要去围观我劫色!不,是帮助我劫色!……不,是帮助我去表白!”
那位师姐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看我,一声长叹:“哎,希望那个万花值得咱们桔子师妹的一片苦心,别太没用。”
我连忙帮他辩解:“他虽然看起来不会武功,可是至少琴棋书画一定很好,不信到时候我让他给你们表演一下才艺!”
于是,这一天,我如愿在马嵬驿蹲到了那个万花谷的年轻郎中。
我很紧张啊,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劫色,不,表白。
因为紧张,所以手一抖,刀咚的时候不慎把他一丝头发给削断了,哎呦把我给心疼的……但终于想起应该按剧本进行调戏的前戏,我紧张地开口:“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他吃惊地直视我,很镇定,眉目清朗温润,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我的心都醉了。他说他不是阵营人士,我知道。他问我是不是要钱,我不要。他问我是不是要草药,我不要。
他沉默了。
根据经验,以前被我劫镖的人这当儿肯定是在帮会传讯里求救了,估计他也是这样。
所以我露出一个趾高气扬的坏坏笑容:“你叫你帮会的人?叫吧,叫多少人来都行。”向他身后扬了扬下巴示意。
他回过头,看到在他身后出现的是我的亲友团,黑压压的一片上百个苍云大盾们。我自豪地想:这样杀气满满的亲友团才叫真豪华,够有面子!
药筐从他手中掉落到地上,鲜红的彼岸花和碧绿的石莲花散落一地。他脸色变得苍白了,转回头看着我:“你——你要怎样?”
我决定把调戏的前戏进行完。
“我看花哥哥你长得不错,不如留下来给我吹个笛子听吧!”
“……”他可能没料到我会说这样一句话,退了一小步,顿了顿才说道:“我没带笛子。”
呃……我看了看他背上的九霄环佩。
“那弹琴吧,”我说,“你放心,我们苍云都不是牛!”
好自豪我居然还懂得对牛弹琴这个成语。
那边一个名叫燕千羽的师兄把陌刀往地上一插,刀刃上还带着血——他刚才还顺便劫了一商来的——微笑道:“来,那个花哥,就弹支《凤求凰》吧!”
万花郎中:“……”
三、李士奇:我有一种身处秋季的万顷芦苇荡的错觉
我叫李士奇,出身天策府知节营,现在是石皮镇帮会成员。
我平时的爱好除了参加帮会的各种活动之外,便是找人切磋武功、在野外撸敌对阵营的人头、泡妹子(划掉)等等作为一个狗策应该具有的所有正常癖好。
在经常与帮会里的打架爱好者切磋之余,我还爱跑几个大城市去找一些陌生高手过招,以求武学上的长进。
到了现在,我一手/枪法已经很厉害,扬州城门口挑战旗子一竖,翻身上马,睥睨切磋的小朋友们,马蹄与长枪齐飞,鲜血与战袍一色。
我好想建议帮主把帮会名称改为“一枪一个小朋友”啊!
帮主白了我一眼。
……
那天我在扬州闲逛,看到前边有人竖起战旗,我赶紧过去围观。
动手的双方一个是个五毒教弟子,另一个是个苍云。
那一场切磋结束得很快,不用说,苍云三招两式之间就赢了。
讲真,苍云是很难打的,之前我也碰到过苍云对手,各有输赢。什么?你要问输赢各几何?……哦……那什么,我们帮会的杨副帮主叫我回帮去杀猪了,我先走了哈!
……你以为人家是平白被人称作爹的么!打不过苍云有什么奇怪!哼!
那个五毒教弟子走了,我正要拨转马头也离开,忽然一杆战旗落在我面前,抬头一看,那个苍云站在战旗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靠!找上我了。
凭心而论,这是个很帅的盾爷,玄甲白翎,陌刀铁盾,标准的苍云军制服,长得虽然没有本将帅气,但也很不错的了……
看本将的马蹄子踩他那张帅脸上!
我狠狠地点了应战。
咣当打一雷,任驰骋上马,一个断魂刺,枪/出——
我“喝了杯茶”。
那个狗比苍云笑了笑,收刀要走,我跳起身来,冲到他面前,插下一杆战旗。
他有点惊讶,挑了挑眉,然后应战。
我又“喝了杯茶”。
他不走了,站在当地看着我,扬着眉,眼底有揶揄之色。
马个鸡!还真当本将遇到小小失利就会夹着尾巴跑是吧!不踩你一脸马蹄印本将今天还不走了!
又一杆战旗插下。
……
那天我们在扬州打到天快黑掉,扬州城门口的地皮几乎要被马蹄踏穿了。到最后我累得不想再上马了,躺在地上喘大气儿。
那个狗比苍云把刀往地上一插,在我身边蹲下,笑着看我:“狗策,天黑了,咱们明儿再打?”
“好啊!谁怕谁!”
“你叫什么名字?”
“你爹!”
“呵呵。”他倒是没生气,只是笑吟吟地站起来,“到了明天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爹。”
这丫的笑起来还真是帅。
“记着啊,明天我们有约。”临走前,他还冲我眨了一下眼。
我实在很想糊丫一脸百脉根。
为了这个“谁才是爹”之约,我赶着特意换了长/枪,精炼镶宝石,把装备连夜给打磨了,又在帮会的小校场苦苦练了一宿枪法,还把马给喂饱了。
把自己收拾停当,精神抖擞地要赶去扬州,便看到帮会里的郎中苏拾一拎着药筐走出来,我们寒喧了几句,他说要去采药,我惦着跟那个狗比苍云的比武之约,只跟拾一炫耀了一下我的新枪,便匆匆赶去扬州。
我在扬州城门口一边跟别的小朋友们切磋打发时间,一边等那个狗比苍云,但是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到他的身影。我愤恨地想着那丫的是不是怕了我了不敢再来?还是患了老年痴呆症把这个约给忘了?还是因突发性腹泻葳脚摔伤中毒等等不可抗因素不能前来赴约?……
眼看着正午都要过了,我正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到帮会传讯里传来苏拾一的一声大叫:“救命!我被苍云劫道了!”
卧槽?拾一被苍云劫道?!
拾一是个从没打过架只会搓药丸子看风景的中立和平爱好者,居然也要被劫?!这些狗比苍云丧病到这个程度了吗!这不能忍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立马给拾一传讯:“莫慌!等我!”
好吧尽管我知道苍云很难打,但是面对这种没江湖道义的行为,难打也要打,而且估计对付拾一这样没攻击力的人,肯定也就一个狗比而已,只要拾一给我医疗(毕竟他是个郎中),我动手,应该也能一战!
从扬州赶去马嵬驿……我赶到的时候,拾一他倒是还活着,还没被虐杀……
只是……
我眼前出现的画面是拾一坐在草地上,手抚琴弦弹奏,他对面一个细腰长腿身材极佳的苍云盾娘支着下巴听得一脸陶醉,而在他们周围,一大片苍云坐得那叫一个整齐,在严肃地听拾一弹琴。
一!大!片!苍!云!
放眼望去,阳光下那一大片白须须被山风吹得微微飘扬,让我有一种身处秋季的万顷芦苇荡的错觉。
我一声雄壮的“拾一莫慌我来救你——”噎在了喉头,相反的,是一口热血冲上喉头,差点没冲口喷出来。
四、燕千羽:呵呵
我叫燕千羽,是个普通的苍云。
我插过很多普通的旗,撸过很多普通的人头,劫过很多普通的商——直到我碰见那个很有意思的狗策。
那个天策他打架的手法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他不肯认输的那个劲儿,输了再来,输了再来,很有点儿百战不殆的劲头。
为了跟这个天策插旗,我那天连商也没去劫。
天要黑的时候,他才终于罢休,躺在地上喘气儿,我看着他累得通红的脸颊,眼睛亮闪闪的,有意思得不行。
“咱们明儿再打?”我笑着问他。
他一口答应。
我回去的时候一直忍不住在笑,想着那个狗策气鼓鼓的模样,简直跟只不服输的小狗似的,只要寻得机会就汪一声咬人一口的神气。
咦,我忽然好想把这样一只小狗按怀里捋毛啊!捋顺了它毛,再亲一下。
……
晚上门派传讯处又在八卦各种事情,最大的事件就是燕金桔师妹她相中了一个意中人,要抢了当情缘。
我听了听,貌似那人是个郎中,这么说金桔师妹是走上寻找绑定奶的道路了呢。
一个师弟拍着胸膛说大家要组成亲友团去帮金桔师妹抢人,门派里一片赞同声。好吧师妹的终身大事不能含糊,我也去。横竖听到说那个郎中貌似还不会武功,那么要抢人还不是分分钟手到擒来的事儿么,帮师妹抢完人我再去扬州赴那个狗策之约好了。
马嵬驿,金桔师妹等来了她的意中人。
那个眉清目秀的郎中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坐在草地上弹琴,说实话,古琴曲这玩意,我是有听没有懂,不过未来的师妹夫在展示才艺,怎么的我也得做做样子捧场吧,所以我正襟危坐一副倾耳欣赏的神气。
直到那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直冲着我们这边过来,有个响亮的声音大叫:“拾一莫慌我来救——”
叫声戛然而止,疾冲过来的快马被硬生生勒住,人立起来,待它前蹄落地之后,我才看清来人的脸。
呵呵,是那个狗策。
呵呵,这真是——太好了。
那个红袍银甲的狗策孤零零地驻马站在我们这一大片同门面前,整个人都石化了。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摸了摸下巴,当他的眼睛对上我的眼时,我咧开嘴,向他露出亲切的笑容。
呵,狗策脸上的表情这一瞬间真是精彩纷呈哪。
那个万花郎中的琴声猛然停止,他站起身来向那个天策挪动了两步,金桔师妹一抬头,沉下了脸,霍然起身拔刀,便要向那个天策袭击。
我踏前一步,伸盾挡住了金桔师妹的刀。
“师妹,”我愉快地说,“你劫你的,我劫我的。”
五、苏拾一:……
我问:“士奇,你还好吗?”
六、李士奇:……
我生无可恋地说:“我想静静。”
七、尾声
燕金桔把半筐枯草递给苏拾一,羞涩地说:“这是人家帮你挖的,挖了好半天呢,还顺便撸了五个人头。”
苏拾一:“……辛苦了。”
燕千羽在又一次跪在盾立下的李士奇面前蹲下,笑着伸手顺了顺他的毛:“还要打么?”
“要!”
“好,陪你打。”燕千羽说着,在李士奇额头上亲了一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