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归》林初初初初初初初

1、第 1 章

　　一

　　苏清言捡到一只赤狐。细长的身体，尖尖的嘴巴，大大的耳朵，短小的四肢，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毛绒绒的尾巴，漂亮得不得了。只可惜……
　　苏清言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狐狸拖回家，翻箱倒柜半天终于找到一小罐伤药。他拉过狐狸的前爪，小心翼翼地将药洒在伤口上。狐狸疼得叫不出声音，毛绒绒的身子扭来扭去。
　　苏清言一边上药一边柔声哄，时不时抬手顺两把毛，竟把狐狸哄得睡着了。
　　他笑了笑，用干净的布将伤口包扎妥当，安置好狐狸后转身回了里屋睡觉。狐狸在他身后慢慢睁开眼睛，在喉咙里轻哼了一声。
　　狐狸养好伤用了整整两个月。
　　苏清言想起小时候养死的一只猫两只狗四只小鸡，再看狐狸活蹦乱跳的模样，他打从心底感到无比欣慰。
　　“这狐狸好是好，就是不大爱理人。”街坊邻里都听过苏清言的这句话，也亲眼见过狐狸是如何对他爱睬不睬的。
　　比如那天，苏清言捧了一只鸡腿蹲在狐狸面前：“狐狸，我没钱买鸡给你吃，这只鸡腿是隔壁李大娘拿来的，你就先将就着吃了吧。”
　　狐狸看了一眼鸡腿，又瞥了一眼苏清言，扭头走出院子。
　　晚上回来，狐狸往苏清言给他铺的破棉被里一钻，闭眼便睡，白花花的肚子倒是比出门前圆了一圈。
　　第二天一早，没等苏清言拿出鸡腿，狐狸就转身出了院子，晚上回来时肚子又是滚圆滚圆的。
　　第三天，第四天……苏清言习惯了狐狸的习性，便也不再时不时蹭上去喂它，只是看狐狸的眼神总透着股哀伤，像是谁委屈了他似的。
　　这天傍晚狐狸吃饱喝足回到院子，屋里没有点灯。它走到门口才看到，苏清言趴在桌子上，旁边摆着一只碗，里面搁了两个粗面馒头。他胳膊下压着一本书，想是看书看得睡着了。
　　狐狸在嗓子里咕了一声，甩甩脑袋朝里走去。

　　苏清言一觉睡醒才发觉天色已暗，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朝狐狸窝看，却没看见狐狸，余光扫到门口时，发现那里竟站着一个人影，顿时心下一惊，一边想着这小破屋里应该没什么值得贼惦记的，一边急忙跳起来点灯。
　　他举起油灯，看清眼前的人。那人着一袭月白衫子，面容清俊，比他高出半头，斜斜靠在门边。
　　苏清言打量那人片刻，觉得并不是坏人，便壮起胆子问：“你……你是何人？”
　　那人用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看着他：“我叫苍夷，就是你捡到的那只狐狸。”
　　你捡到的那只狐狸……
　　那只狐狸……
　　“狐狸？！”苏清言跳起来叫，“原来你是狐狸精！”
　　“呸！”苍夷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好歹也是个读圣贤书的，怎么连话都不会说？我是妖不错，但可不是什么狐狸精！”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清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你……你说你是那只赤狐？我捡到的那只受伤了的赤狐？”
　　苍夷嫌弃地瞥他：“你这书呆子，我的伤不是已经被你养好了嘛！”
　　苏清言惊得说不出话，只是望着苍夷，一副“我和我的街坊邻居都惊呆了”的表情。
　　苍夷走过去，抄起桌子上的书拍在他头上：“喂，睡傻了啊！第一次见到狐妖也不必这般吃惊吧？”
　　苏清言揉着脑袋，语气里满是委屈：“我读的书中，妖鬼蛇神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从未见过你这般……这般好看的……”
　　苍夷撇撇嘴，腹诽了句没见识的书呆子，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摆，朝他拱手道：“在下第一次做人没有经验，还望见谅。”
　　抬头看见苏清言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己，虽与他记忆中的脸十分相似，目光却温和得不像话，而非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让人看了就感觉不寒而栗。

　　二

　　苏清言平日里去村头的学堂教书，苍夷便到山上觅食，回来后接了苏清言回家，日子过得甚舒心。
　　他没有告诉过苏清言自己要吃什么，苏清言便也不再问，自己仍整天就着清淡的小菜啃粗面馒头。
　　这天苍夷从山上回来，见一个孩子正将一只布兜塞给苏清言，苏清言推辞不过，便让那孩子替自己向家人道谢。
　　学生都回了家，苏清言便开始整理隔天要用的书。苍夷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心想这书呆子认真起来的模样还真是好看，比之天上的神仙都不为过。
　　思及此处，他愣了一愣，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他走到苏清言旁边，解开布兜去看里面的东西。苏清言看见他，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们听说我养了只狐狸，便整日送一些鸡蛋和肉过来，我每每推辞，可有些还是推不掉……”
　　“推不掉就自己吃，看你瘦得跟柴火杆似的，多吃点长点肉会好看些。”苍夷将袋子系好，搭在肩上，一手拉起苏清言，“走了走了，该回家了。”
　　苏清言来不及合上书便被他拖出门外。
　　天边的云似晕在水里的墨，丝丝缕缕连成片，不一会便将整片天都染成墨色。
　　苏清言跟在苍夷身后，突然觉得如果能这么一辈子走下去也不错。
　　苍夷见他发呆，抬手拍上他的脑门：“整天都在发呆，发呆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
　　他捂着脑袋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实在太无趣了。”
　　苍夷听了这话，嘴角高高扬起：“是啊，一个人多孤单，以后我便一直陪着你可好？”
　　苏清言睁大了眼睛看向他。苍夷见他呆呆傻傻的模样，气得跳起来大吼：“本大爷愿意陪着你是你的福分，还不快多谢本大爷！”
　　“谢……多谢……”苏清言红着脸道了谢，却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谢他什么。
　　苍夷倒是十分满意，拉起他的手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后来苏清言也曾问过苍夷究竟要吃些什么，苍夷只道自己从小便修习辟谷之术，每日上山打坐，食些野果即可。苏清言笑他怎么像个道士一般，他笑得一脸痞气说：“我变得像道士一般，就不会有道士来抓我了啊！”
　　苏清言说：“你莫不是要修仙罢，若是如此，在我这里怕不是会拖累你？”
　　见苍夷拿起书又要拍他的脑袋，苏清言忙向后躲去。苍夷放下书道：“我若真想修仙，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我只是不想回去罢了……”
　　“回去？回哪去？”
　　苍夷斜睨着他：“听说过青丘山么？”
　　苏清言点点头。
　　“那里便是我的故乡。”他的语气有些怅然，“我娘是青丘赤狐族中最美的女子，我没有见过我爹。在我年幼时，有一天娘说要去找我爹，可她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过。照顾我的婆婆说，我娘大约是成了仙，不回来了，她把我送到一个神仙那里修行，说待我修得仙身，便可以再见到我娘了。”
　　苏清言静静地听着，突然就想到自己年幼时村子里闹饥荒，养父母说去找吃的，也没有再回来。后来他才知道，邻村闹瘟疫，村子里死了许多人，爹娘在邻村染了瘟疫，和邻村的人一起被一把火给烧了，连尸首都没能留下。那时村里的老人也告诉他，爹娘他们是去天上做了仙人，让他自己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会再见到。
　　他想，大概苍夷的娘亲也已经不在人世了罢，苍夷知道了，所以不愿继续修仙，便从那神仙处逃了出来。
　　苏清言觉得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安慰苍夷说人各有命，妖亦如此，往生者都希望活着的人能好好活下去，只有自己过得好了，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苍夷破天荒的没有鄙视他，只是笑着看他：“是啊，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娘一定安心了。你也是。”
　　“我？”苏清言一下子没有转过弯。
　　苍夷睁大了眼睛恶狠狠道：“有本大爷在你身边，你敢说你过得不好？！”
　　苏清言见他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急忙道：“好好，自然是好的！”

　　三

　　见到苍夷那个传说中的神仙师父是在一个黄昏。苍夷说苏清言的衣服都是破破旧旧，硬要拉着他去做一身新的。
　　夕阳西斜，整条路都被铺上一层暖色，两个貌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拖着繁琐的衣摆从天而降。红衣女子立在一旁含笑道：“苍夷，我与摇光一同来接你，你快随她回去罢。”
　　苏清言看向蓝衣女子，却见她面色清冷，眼中似带着愠怒。
　　他感觉到苍夷牵着他的手颤了一颤，话语中一改平日的霸道，上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唤道：“师父……”
　　摇光一甩袖子，满脸的孺子不可教：“逆徒！为师找了你许久，你竟躲在这么个地方，连见为师一面都不肯么？”
　　苍夷不说话，摇光注意到他身后的苏清言，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你便是为了他所以不愿随为师回去？”
　　苏清言见对方说起自己，急忙上前想开口，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
　　他回过头，苍夷跪在地上，一脸的倔强：“师父，我说过，我与师兄无法共存，师兄是您最骄傲的弟子，您便放过我罢。”
　　摇光皱起眉，眼神愈发凌厉，抬手捏了一个诀朝苏清言这边打来。苍夷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苏清言便被一掌掀翻在地，登时痛得说不出话。
　　苍夷心头一颤，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红衣女子蹙了蹙眉，轻声软语道：“苍夷，这个凡人是你命中的劫数，这你应当晓得，你师父是为你好，还是随我们回去罢。”
　　“是，这我晓得。”苍夷将苏清言扶起，靠在一旁的树下，抬起头道，“可师父还说过，我是沈青彦命中的劫数，我离开不是更好么？反正师父最疼的就是他。”
　　摇光气得浑身发抖，她上前一步：“逆徒！我这就杀了这个凡人，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到几时！”
　　苍夷站起来，手中幻出一把剑，冷哼了一声：“那师父最好连我一块杀了，否则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他分毫。”
　　红衣女子急得大叫：“苍夷你疯了！怎敢对你师父举剑！”
　　摇光看着苍夷，眼中满满的不可置信：“我受赤狐族之托教养你，却不想竟教得你叛逆如斯……罢了，也是我的过错，从今往后，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徒弟！”
　　摇光说罢便拂袖而去，红衣女子急忙上前道：“苍夷你真是糊涂啊！你师父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你怎么能这样对她说话？我回去会劝她，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她看了一眼苏清言，“你跟这个凡人待在一起，早晚会被他带累的。我走了，你可要好好保重。”
　　苍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待二人走后，他背起苏清言往回走。听得苏清言轻声唤他的名，他说：“你被我师父打伤了经脉，不要说话，我带你回家。”
　　苏清言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喜怒，趴在苍夷背上努力睁了睁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好放弃。他轻声道：“你不该为了我与你师父翻脸，你看，你师父她们也说了，明明是我在拖累你啊……”
　　“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她给杀了？”原以为那狐狸接下来又会对他明嘲暗讽一番，不料竟听得他轻轻一笑，声音柔似流水：“况且……如果你死了，我就没有家了。”

　　四

　　苏清言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期间那红衣女子来看望过他几次，偶尔对苍夷说上一些有关他师父和师兄的事。
　　苍夷唤那女子作天璇上神。
　　天璇上神比摇光上神要温和得多。她虽不喜苍夷与苏清言往来过密，却很是喜欢苏清言。她曾说苏清言是个有慧根的，若是他想修仙，务必要拜在她门下。
　　初次听到这话时，苍夷不屑地撇撇嘴说：“啧，像他这般呆呆傻傻，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已经是福气了，修仙实在太过折腾，常人一个运气不好还会丢掉半条命，他这样的说不定整条命都搭上了。”
　　苏清言挠挠头，满脸的为难：“苍夷说的不错，我一向笨手笨脚，连平常的事都做不好，又怎么能修仙呢……”
　　天璇笑而不言，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向别处。
　　苍夷和天璇虽从未提过，可苏清言心里明白，挨了摇光那一掌，自己大约是时日无多了。他只盼着在活着的时候多陪陪苍夷，能时常与他说说笑笑就足够了，大约这样也让他不要因为自己而太过难过。
　　一日天朗气清，苍夷一大早就出了家门。他前脚刚走，天璇后脚便迈进了院子。
　　苏清言对她笑得一脸和煦，道真是不巧，苍夷刚出门您就来了。
　　话毕他才发觉，天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旁等着与他话家常聊天界的趣事。他抬起头，天璇正站在床边，表情严肃得可怕。
　　“天璇……上神？”
　　“清言，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入我门下，随我一同修行？”
　　苏清言愣了愣神，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上神……承蒙上神厚爱，清言自知天资愚钝，实在不敢高攀上神。更何况……上神与苍夷虽从来不提，可清言明白……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清言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着苍夷，待清言走后，还望上神多替苍夷在他师父那里说些好话才是。”
　　天璇看着苏清言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毅的神情，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天命如此，若真是要逆天而行，往后的风险可不是轻易就能化解了的。”
　　见苏清言一脸迷茫，她撇撇嘴，伸手拉过一只凳子在一旁坐下：“其实这次是摇光叫我过来问你的。她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可又拉不下脸亲自过来，便让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苏清言笑了笑：“摇光上神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罢，她该是很挂念苍夷的，所以听他说出那种话才会生气。我晓得我一直都在连累苍夷，或许我不在了，苍夷便会回去了。”
　　天璇抬手抚上他的头，放柔了语气道：“别胡思乱想，只有你好好的，苍夷才会开心，摇光那边有我呢……”
　　话音未落，一个小仙娥突然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口中喊着：“不，不好了，苍夷公子出事了——”

　　五

　　天璇忙站起身，抬手一挥便将苏清言圈在结界里，她看着他焦急的神情道：“你在家里老老实实等着，有什么事我会派人来通知，既然不想连累苍夷，那么至少要先保护好自己。”
　　苏清言霎时间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我明白……”
　　待天璇赶到西玄山时，只见摇光的大弟子青彦元君立在山头，左手将一只赤狐护在怀里，右手挥着长剑，面前是一尾碗口粗的蟒蛇。
　　山风带动着衣袂翩飞，只见他剑花一挽，风一般直直朝那蟒蛇砍去，一眨眼的功夫，蛇身就断成了三截。
　　“青彦——”天璇飞身上去，看了看他怀中的赤狐，“原是晕过去了，怪不得乖乖被你抱着。”
　　青彦抽了抽嘴角：“天璇上神此番是专程来看小仙热闹的？”
　　天璇哈哈笑了起来：“非也非也，只是听说苍夷出了事，他家那小凡人心里着急，我便来替他看一看情况。现在看来，麻烦倒是都解决了啊哈哈。”
　　听到苍夷家的“小凡人”，青彦元君的眉不觉地绞在了一起：“所以他冒着被天雷劈被灵蛇咬的危险来采绛草就是为了救那个凡人？他忘了自己曾经受过重伤了么？”
　　“为了那个小凡人，苍夷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只可惜就算有绛草，那凡人也救不回来了。”
　　“为何？”
　　天璇伸手顺了一把苍夷的毛，顺便扯下他脖子上的一块狐形墨玉，敛了笑道：“那凡人的魂魄有残缺，之前虽不明显，但上次摇光那一掌下手太重，他现已心脉俱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她随即又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他若是不在了，对你对苍夷都是好事。你们之间的纠葛，也该好好清算了。”
　　青彦召来一朵祥云，回头道：“那我便带他回府了。”
　　天璇点点头：“去罢，我也该回去了，清言那边还等着我的消息呢。”
　　青彦一愣，踩上祥云，抱紧了怀中的狐狸，捏着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六

　　天璇回到苏清言的小院子时，天边已然泛起墨色，她见屋里亮着灯，便以为是苏清言身子好些了，自己下床点上的。谁知推开门，竟看到摇光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听见推门声，摇光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天璇，突然就落了泪：“已经快不行了……我找不到他缺少的魂魄，神魔人三界以及冥界都找遍了，可是到处都找不到……”
　　天璇拍拍她的肩：“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已经够了。”
　　她将那块狐形墨玉塞进苏清言手里，俯下身子轻声道：“清言，这是苍夷给你的，带着它，去你该去的地方罢。”
　　苏清言握着那玉，轻轻摩挲着。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苍夷时，毛绒绒的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可爱极了。
　　那个人曾对他说：“我叫苍夷，就是你捡到的那只狐狸。”
　　那个人又说：“一个人多孤单，以后我便一直陪着你可好？”
　　那人还说：“如果你死了，我就没有家了。”
　　苏清言忍不住笑了笑，能够陪他这么久，也算是完成了苍夷母亲的心愿了罢……

　　苏清言并不是真正的苏清言，而是十多年前，苍夷母亲用自己的一魂一魄织出的灵体。
　　那时，苍夷的母亲受了重伤，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织出一个灵体放在了一个刚断气的孩童身上，借着他的肉身与苍夷母亲对幼子的挂念，这才有了如今的苏清言。

　　苏清言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微风吹着树枝，暗影浮动，他突然笑了起来。
　　回想自己的一生，虽不知亲生父母身在何处，却被养父母捡回家，村子里的人也都对他多有照拂。后来遇见苍夷，他第一次感受到有人陪伴是一件多么温暖的事情。
　　他想，能拥有过这么多，也是他三生有幸了。

　　看他缓缓闭上眼睛，窗外的身影微微晃了一下。
　　青彦一手摘下斗笠，一手拎着只赤狐，看了躺在床上的苏清言一眼，对手中的狐狸说：“我可以给你一日时间去见他最后一面，代价是你以后要一直跟着我，不得再动离开的念头。”
　　狐狸轻轻叫了一声，声调凄厉，听得青彦心头一颤。他忍着不去看狐狸的眼神，松了手。
　　狐狸蹿到床上，轻轻舔了舔苏清言的脸，转身向外走去。
　　“苍夷，记得按时回来。”听得青彦在身后说话，它脚步顿了顿，谁料那人冷笑道，“否则我可不晓得我会做出什么事。”
　　狐狸哼了一声，似是在嘲讽他，又似是自嘲，转头走出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青彦呆呆望了一会儿漆黑的夜，回头看着苏清言：“苏清言……苍夷啊苍夷，你敢说你最初接近他不是因为他长得与我相像，名字又与我的相近么？苏清言，沈青彦，你心里的究竟是哪个？”
　　他突然看到苏清言手里握着的墨玉，不禁蹙起眉头：“啧，这东西暂且还不能入土，还是由本君代为保管罢。”
　　说罢便将玉自苏清言手中抽出，放进自己怀里。
　　躺在床上的苏清言早已没了气息，连苍夷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也留不住。

　　七

　　冥界门外阴暗潮湿，遍地开满了暗红色的彼岸花，不知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染红的。
　　苍夷从彼岸花丛中走过，露水沾湿衣角，沾染上了清冷幽异的香。
　　苏清言正坐在三生石上和一直小长舌鬼聊天，把孟婆气得直跳脚。
　　见有人带着花露一路匆匆而来，苏清言起身抚平衣角，微笑着立在三生石旁静静等着他的苍夷。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罢？”依旧是那张带着暖暖笑意的脸，却不再像是那个呆呆傻傻的书呆子。
　　苍夷点点头，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的确早就知道了苏清言的身份，亲人的气息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可他想待在苏清言的身边，那是他的家，是他的依靠。
　　那就把他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一个会经历生老病死，而现在却只会读书的呆子。
　　梦得太久就会当真，醒来时却要把一连串的记忆都连根拔起，苍夷这才知道大梦初醒有多痛。
　　苏清言上前牵了他的手：“还是要多谢你和你师父。摇光上神替我求得转世的机会，而你给了我一个家。多谢你，苍夷。往后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待我饮了这碗孟婆汤，你我便再无瓜葛了。”
　　苍夷看着苏清言一步一步走上奈何桥，突然脑后一阵钝痛，整个人顿时没了知觉。

　　尾声

　　苏清言站在天璇殿外俯瞰脚下风起云涌。天璇上神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到他身侧，笑问道：“悔否？”
　　苏清言摇了摇头：“无爱无恨无欲无求，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总好过变成一根刺横在他心里。这是师父您教我的。”
　　风吹起一片云，在苏清言的脚边散开。
　　故事还在继续，有人谢幕，有人上场。结局如何，与我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