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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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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埋名走出来之前,藏锋曾经与他有这样一段对话。
“为什么回来?依原计划,主人应该是找个偏僻村落暂且隐居,等风头过后再回来寻家主。有寒拾在,家主不会有事。”
对藏锋的疑问,洛埋名只是笑答:“解缚之术被中止,热海虽已回归天道,我的生命却所剩无几,既如此,不如死在最该死的时候。”
藏锋转头看了眼洛昭言,几乎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疯狂冷血的人也会有这样想的时候,当洛埋名中断解缚之术时,藏锋就已经有了这个问题:“你真的只要死就满足了吗?”
“呵呵。”洛埋名笑了,“我自认是个很贪心的人,很贪心。”他的目光落在洛昭言身上,简单而温和。几百年来,他从雄心壮志到扭曲愤恨,他恨洛家所有的人,那么多次的借命重生,从被洛家人阴谋杀死,到从此只用力量震慑斜坡他们,洛埋名哪怕有着活人的身体,依旧如同这世间唯一一个孤魂野鬼。
直到小小的洛昭言说:“埋名,就剩下我们是最亲的人了。我们一起生,一起死,好不好?”
洛埋名想说“好”。
可是到最后,他不忍心。
就连在热海诅咒的作用下,洛昭言的生命力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养活他的□□时。洛埋名也没有了之前每一次那种残忍的畅快。
“家主身上的诅咒解了,能活多久?”见洛埋名看着洛昭言,藏锋问。
洛埋名轻笑两声:“若是昭言自己的生命力,大约能过完三十岁生辰。”洛昭言已经用她的寿命供养了洛埋名十七年。
说完这话,洛埋名看向藏锋,将一本薄册子递给她:“待此地事了,昭言必然会前往安陵之山,待时机到了,你将此书交于寒拾。”
藏锋低头看了眼那簿册,封面显得有些陈旧,以小篆写的书名,颇为久远:“临死还不忘算计人,你还是早点死了好。”
洛埋名开怀地笑了,想必跟着他这十几年来,藏锋也是听他那些扭曲的言论听得双耳长了茧。
藏锋皱眉,决定结束这段对话:“来生再见。”
可洛埋名却转过头,淡淡地说:“来生?我的魂魄已被天谴扭曲多年,解除血缚又未尽全力,呵呵,来生?”
***
“埋名!”洛昭言半抱着洛埋名,因为身子无力,跪坐下来让洛埋名躺在自己身上,着急地看着他。
洛埋名腹部的刀刃几乎彻底埋入,转瞬间便晕出大片的血花、
洛埋名微笑地看着为自己着急难过的洛昭言,抬起手伸向洛昭言,心满意足地让昭言伸手握住:“我的昭言,是个、天真正直的傻瓜。”
不过是一句话,他便难过地咳嗽起来,从喉咙里涌出大量血沫,显然是内腑伤重出血。
意外的“惊喜”让激愤的众人暂停了片刻,纷纷露出狂喜:“快!杀人凶手伤了,我们很快就能报仇了!”
有人大声呼喊着,鼓动大家再围拢上来。
洛昭言大怒,拿起刀华朝着他们虚划一枪,几乎是嘶吼般怒喊:“别过来,我不想杀你们!”
“好哇,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凶手!”当即,所有人便将洛昭言与洛埋名归入了一伙。他们本就是兄妹!
不过,他们没能叫嚣太久。
洛昭言抱着埋名跪坐,不可能朝他们靠近,可寒拾能。
她挡在两人跟前,一句话也不说,可那双眼睛就像她手里的刀一样冰冷。
洛埋名就快要死了。她现在知道,以前一直讨厌洛埋名,是因为他血缚热海,身上带着诅咒。可不管怎么样,洛埋名就要死了。而且,洛昭言认定他就是她的兄长。
“咳咳咳……”洛埋名看到寒拾竟然挡在了他面前,不许那群人再说一个字,忍不住有些好笑。这一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没想到他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得到寒拾的一次庇佑。
“埋名,你不要死!你不会死的!”洛昭言急了。埋名的状态实在不好,她连忙抬头去找明绣,却被洛埋名用力捏了下手,不得不又低下头看他。
洛埋名纵使是嘴角都已经渗出红黑的血液,却还是带着无所谓的笑容:“呵呵,别吓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死’的。何况,杀人者,人杀之。”
洛昭言摇着头,不愿听埋名的这些话,随即灵光一闪:“对了,热海!热海是生命之力,是不是能救你?”
“热海的生命之流,指的是这万物之源,水。”洛埋名摇头,带着释然的笑,催动体内仅剩的一点点灵力,“昭言,热海守护……是你了。”
没等洛昭言说话,洛埋名继续说着,目光转向昏暗的天空,逐渐涣散:“昭言,洛家的天谴结束了,我很累,想休息了。只可惜,你画过的那些风景,我本想一以后与你一同去看……”
终于,他的手滑落下来,再没有任何气息。
“埋名!”洛昭言痛呼出声,就连天空都下起了绵绵细雨。
她本就虚弱,此刻又亲眼看着洛埋名死去,情绪激动下大吐一口鲜血,昏倒在洛埋名的尸身上。
寒拾这下顾不上要挟那些人了,急忙转过身扶起洛昭言。明绣和暮青自然是上前帮忙,一个要扶昭言回屋休息,另外也要警惕这群盈辉堡的人。
当然,洛埋名的尸身也需要收一收。
这些人此刻也有些发蒙:“他、他死了?”洛昭言武艺超凡,他们一帮人拿着家当来盈辉堡寻仇除恶时,心底多少也有些忐忑。至少这趟绝不可能轻松。
可是,转眼,杀人凶手成了洛埋名,而洛昭言竟然是女子。偏偏,那凶手这么简单就死了?
他们总觉得,这事解决得特别没意思,别说报仇了,连泄愤的感觉都没有。可现在,洛家兄妹一死一伤,那厉害的寒拾又不好对付,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时没办法讨论下一步,他们也只好先暂时退去寻一处安全宽敞的屋子休息,有人觉得不爽,也只能出声嚷嚷骂上几句:“让他死的那么痛快,真是便宜他了!
细细密密的雨中,藏锋站在屋顶,看着两拨人暂时退去,再看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洛埋名尸首,转身离开。
这一晚,洛昭言睡得很不踏实。
她梦到了小时候,梦到当年和洛埋名相处的日子。当时,洛望平还活着,最宠她这个女儿。而洛埋名那时候更加不理睬人,说话每一句都带着讽刺。可是,那时候小小的洛昭言还是觉得,埋名不管怎么样都是她的哥哥,他脾气不好,打不了她让着就是。
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开开心心在一起啊。
当她睁开眼时,天还黑着。
洛昭言静静躺着看着床顶,好一会儿,悄悄坐了起来。
寒拾就趴在床沿,似乎是累惨了,眼底下还带着青,看得洛昭言有些心疼。
“昭言……还有我……”寒拾呢喃着咕哝了两句,落入洛昭言耳中,心里又是一阵酸疼。
还有寒拾呢。
只有寒拾了。
可笑她前不久还在纠结对寒拾不堪的心念,想着要和寒拾拉开距离,甚至张罗寒拾寻找适合的夫婿——现在她根本就不愿意让寒拾留下,她怕,这世间只剩下一个洛昭言。
就像是……孤魂野鬼。
头突突地疼着,洛昭言恼怒自己竟然此刻还在想些这个,披上外套便离开了屋子。
她自认动作悄无声息,却不知道,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寒拾睁开了双眼,在黑夜中透着亮。
寒拾本就未睡。
不知不觉,洛昭言便走到了洛埋名居住的小院。
她迟疑片刻,退开房门走入,密室的门也大开着,里面竟然还燃着烛火。
洛昭言走了进去,然后,惊讶地看到有一面墙都挂着画轴。
那些画的都是景物,画工并不怎么样,甚至还有鬼画符似的,洛昭言认出那是她当年第一次跟着洛望平离开洛家庄时,亲自画了景色回来送给离不开的洛埋名的。
每一幅都是洛昭言外出带回,画了她见到的美景,没想到已经积攒了那么多。
每一幅画都很新,显然被非常完美地保管着。
除了洛埋名,还能是谁?
看着这些话,洛昭言的泪水忍不住滚了下来。
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洛昭言身后,她没有去看洛昭言的脸,更没有去擦拭她的眼泪,只是在靠在她的背后,双手环住洛昭言的腰。
这是寒拾,洛昭言不用看就知道。
这时候,洛昭言不想去想太多,只是将自己的一小点重量,往后和寒拾靠在了一块。
“埋名,是为了我才回来的。”洛昭言依旧看着那些话,说。
寒拾没有接,洛昭言她现在,不需要。
“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他却还要回来。我知道的,埋名他一直都痛恨这个诅咒,更痛恨洛家的人。”
“其实我是害怕的。我怕用尽全力寻找解缚之法,最终却功败垂成,倒不如去做别的,至少我不需要面对失败。”
“结果,我把所有的事都丢给了埋名面对。”
“埋名其实不需要急着解除血缚,他可以借命重生,只有一条命的人,是我。”
这一晚上,在洛埋名的密室中,洛昭言哭得像一个孩子。
寒拾至始至终都陪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待第二日,洛昭言的情绪好了许多。
她的双眼微肿,看着洛埋名安详的面容,终于没有再过于激动。
洛家老宅外面又喧闹起来,洛昭言想了想,不顾寒拾阻止的目光,走出老宅,刚好看到那群打算离开的人。
两方一碰面,那群人先是一愣,随机露出厌恶的神色:“别拦路!你也是洛埋名的杀人帮凶,我们不决定不杀你已经算是放你一马了!”
洛昭言心中一痛,却还是尝试着询问:“我并非要拦你们,只是想买一口棺材收敛埋名的尸——“
“呸!少做梦了!”立刻有人朝着洛昭言身前的地面吐了一口唾沫,“要我们卖棺材给那杀人狂魔收尸?!笑话!像洛埋名那种恶棍,就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尸体丢去野外让畜生啃食才对!”
“你——!”洛昭言愤愤出声,可对上眼前这些同样神情激愤的人群,她又将怒气按捺下去。
洛埋名杀人他们的亲人朋友。
终于,洛昭言还是移开了脚步,让他们离开。
寒拾担心地走到她身边:“昭言,你没事吧?”她不易察觉地扫了那几人、尤其是之前说话的那人一眼,将那人容貌记在心底。
“没事。”洛昭言摇摇头,“我们就用这些宅着的木材,给埋名打个简单的棺材吧。至少他能有一处容身之所。”
“嗯。”
有几人的帮忙,棺材造得很快。
大约半天过去,洛昭言几人将洛埋名入了土,昭言思索片刻,终究没有立碑,以免今后被什么人破坏。
一番折腾下来,在几人简单吃了些干粮后,洛昭言面带歉意地看着暮青与明绣:“我还需要前往盈辉堡,将洛家商行交托出去,实在抱歉。”
“无妨,左右飞行器的速度很快,不差这么点时间。”明绣和暮青自然没什么意见。
可是,盈辉堡的人却不希望看到洛昭言。
当看到落照几人进来时,有人急忙拉住了自家还在四处玩耍的孩子,远远避开她们,生怕谁突然暴起伤人。
这还不算。
洛家商行的人此刻进进出出的,有的手里还拿着包裹,像是打算离开。
看到洛昭言,有几人当即围了上来,气冲冲地大声喊着:“你来得正好,以后我们就不在洛家商行干了,我们怕被人戳脊梁骨!”
洛昭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声音中早没了早年的意气风发:“你们还要养家糊口。”说着,她向四周早已看过来的盈辉堡居民大声说,“还请各位在场乡亲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我与埋名二人名下所有产业,都归各处的掌柜、伙计所有。我们在钱庄等处存放的财产,也都请你们帮忙变卖,补偿给死者的家属。埋名与我犯下大错,我愧对大家,只能以此作为补偿。”
话音刚落,当即旁人惊讶地出声议论。
“真的假的,那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啊!”
“哎,甭管真假,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人命。”
“说的也是。”
这些话说得不轻,洛昭言也都听着。但她只是低垂着头,将歉意的礼行完。
“快滚,盈辉堡不欢迎你!”有人在人群中大喊起来。
眼看有人开始激动,暮青走上前到洛昭言身边说:“走吧。”她担心洛昭言,现在却更有些担心寒拾。她的脸平静得让暮青直接联想到洛埋名,她可不希望这群人激怒了寒拾。
“滚!快滚!”
“如此恶人,以后不许再进盈辉堡,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听着众人的咒骂和驱赶,寒拾的脸一黑再黑,手微微一曲。
但洛昭言一早便做好了准备,没等寒拾动便拉住她的手:“我们走。”
寒拾几乎是被洛昭言强行拉出去的。直到离开盈辉堡,那些恼人的驱赶声再听不见,寒拾才显得冷静一点,乖乖地跟在了洛昭言身后,没有再要回去的意思。
洛昭言看了眼气鼓鼓的寒拾,知道她是为她不平,心底微暖,停下脚步回望。
她们此刻刚上了个突破,比盈辉堡高出一截,此刻看着烈日下的盈辉堡,莫名生出一丝苍茫的感觉,隐隐夹带了落败之势。
“金翠洲的水少了。”明绣看的是另一侧的金翠洲,那儿有着从洛家庄水源淌出的水流,然而如今热海解缚,洛家那片永不枯竭的湖已然彻底干涸,金翠洲没有其他水源为继,不过一天便少了小半的水量。
“先前,我有组织大家挖井,若只是维持生计应当没有问题。”洛昭言既知洛埋名一心解缚,下意识也为没有热海水源的盈辉堡做了准备。
只是没想到……血缚一解,她也再没有回盈辉堡的……资格。
想到这四五年的时间,她和寒拾东奔西跑,几乎未曾有过好好的休息,只为了能让西域、这天下人记住“洛昭言”这一名字,却没想到——
洛昭言不禁苦笑出声:“我曾盼望在有生之年,洛昭言之名能名垂千古,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以这样遗臭万年的方式。”
“天下之大,如今你已经不需要被热海诅咒束缚,不必在乎区区一个盈辉堡。”暮青拍拍洛昭言的肩,也是为好友鼓劲儿。
“你说的对。”洛昭言微微一笑,“我会在我有生之年踏遍山川河流,替埋名看一看这天下的景色。”她将头转回,不再回望盈辉堡,长长舒一口气。
“昭言,我陪你!”寒拾立刻接上她的话,表明立场。
一行人重新上路,本打算召出飞行器飞往御界枢,可洛昭言此刻身体尚且虚弱,不适合单独操控飞行器,最终还是寻了一处小绿洲暂作休息,明绣前往与青山将留在那儿的云来石取来。
走了这许多路,加上心理上的疲惫,洛昭言在寒拾和暮青的劝说下暂时躺下小睡。
暮青心知有寒拾守着洛昭言,干脆带上她的子诸妈妈去绿洲其他地方看看是否有什么吃食。
绿洲不大,暮青很快便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带了几个新鲜无毒的水果。
可是,大树阴影下竟然只躺着洛昭言一人,寒拾不知所踪。
暮青莫名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此刻,她也顾不上考虑别的,急忙跑过去推醒洛昭言,将寒拾失踪之事告知。
听闻寒拾不见,洛昭言心底一惊,比暮青更慌乱许多,还不断责备自己不该躺下休息。
看着洛昭言全没了往日的冷静,暮青一愣,若有所悟地看着打算到四处寻找的洛昭言,急忙将她喊住:“我回来时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甚至都没有寒拾的脚印。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寒拾独自离开。昭言你是否有线索,寒拾此刻会去哪儿?”
洛昭言一顿,勉强冷静下来一想,脸色越发惨白,绿色的眼眸中凝气了一股担忧和气恼:“我们去盈辉堡!”
暮青心中立时一下咯噔。
她知道刚才隐约的糟糕预感是怎么回事了。盈辉堡,如果寒拾去盈辉堡,会是去干吗?
不及暮青多想,洛昭言已然背上刀华快步离开。
暮青不放心让虚弱的洛昭言独自过去,更对盈辉堡此刻可能遭遇的事情心惊,只好叮嘱了子诸一句:“子诸妈妈你留在这儿等明绣汇合,我们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