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飞翔的翅膀》微雨蔷薇

5、我只是想听一句贴心话

　　我只是想听一句贴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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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排商品房里开豆浆店的李嫂，最近几天眼圈都红红的。周围临近的商贩们都看出她有心事，于是免不了问问，李嫂却是个要强的人，不管谁问一律说没事没事。
　　李嫂娘家在外地山区，当年到这座一马平川交通便利的城市来打工，在这里遇到了她的老公，于是留在这座城市结婚生子，二十几年待下来，她已经像个地道的本地人了。她开豆浆店也有二十几年了，既做豆腐，也卖豆浆，虽然这些年店面换过几个地方，但是豆浆和豆腐的品质一直不变。就是这么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发福、穿着有污渍的围裙、说话粗声大气的女人，做出来的豆腐却是质地细嫩、硬度适中、有弹性、有光泽，豆浆也是豆香浓郁、味道纯正、口感绝佳。周围临近的人都认她家的豆浆，很多老主顾搬了家住的远了，隔三差五还要专程跑来买上一块豆腐、几杯豆浆。好东西，总是叫人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李嫂为人热情，也极好事，是周围一众店主中最八卦的。她是各种小道消息的传播者，开水果店的燕宁有追求者了，卖驴肉火烧的老王在外面找小三了，开鲜奶吧的郑姨女儿找了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因此跟家里闹翻了，这些消息都是先经她嘴，再在众店主之间切切查查的流传开来的。虽然李嫂八卦别人时并无恶意，但是大家在听了各种小道消息耳朵爽了一把的同时，还是对爱传播的她产生了多多少少的戒心，难免担心有一天自己家的那点事情也成了她的谈资。因此大家虽然乐意跟李嫂聊天，但没人跟她特别交心。
　　好在李嫂除了好事之外又非常热心，张家夫妻吵架了她急忙上前劝架，李家遇到难事了她马上过去帮一把，王家有事孩子管不上她会热情的拉到自己店里来帮忙照看。所以，尽管她爱议论是非，热衷于张家长李家短，但人缘还算不错，也没有人特别反感她。
　　李嫂喜欢说东家道西家，但是很少说自己家的事。不过在这一带开商铺开久了的人都知道李嫂在家没什么地位，她嫁到这座城市二十几年了，在婆家人的眼里，她却永远是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外地人。她老公是公车司机，时间上不自由，忙忙碌碌的，很少到豆浆店来。她公婆都退休多年，就住在豆浆店附近的小区，却因为看不上她这点小生意，从不迈进店里一步。她女儿这些年忙于学习，也很少到母亲的店里来，据说爷爷奶奶也不赞成她过来。李嫂一个人撑着这家店，回家还要承包全部家务，忙起来的时候简直脚不沾地。不过李嫂是那种看上去总有使不完的劲儿的人，很少抱怨，也很少露出沮丧疲惫之态。
　　这一回李嫂的情绪是明显低落了，整日待在店里闷头干活，别人喊她去打牌也不去，外面有热闹也不上前凑，虽然她不肯说遇到了什么事，但是有人看她把一张窄窄的折叠床扛进店里，就知道肯定又闹家务不和了。
　　果蔬店的店主燕宁去李嫂店里买豆腐，却见她边拣豆子边抹眼泪，这么多年了，燕宁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嫂掉眼泪，所以急忙询问，没想到李嫂眼泪更是哗哗地流下来，说了句，“日子没法过了，我想离婚。”
　　燕宁见桌子上有一卷卫生纸，急忙扯了一段递给李嫂，李嫂却用袖子擦擦眼泪，刚擦完，眼泪又刷的流了出来。
　　燕宁在一众店主中跟李嫂关系最好，是李嫂最信任的人，她记得以前李嫂曾经跟她说讲起过跟老公相识的过程。当年李嫂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到这座城市来打工，攒了一点钱准备过年的时候带回去，没想到到了火车站让人把钱偷个精光，身上连买张车票的钱都没有了。李嫂当时满心无助，就坐在售票室外面一个劲儿的哭。李嫂的老公李哥，那天正巧到火车站来给领导买车票，看一个姑娘坐在地上哭得伤心，就上前来问了几句，听李嫂抽抽搭搭说完，就弯腰把她拉了起来，说了句，“起来吧，地上凉，我给你买张车票，快过年了，你总得回家。”李嫂对燕宁述说当年那一幕的时候，一改她粗声大气的嗓门，柔声细气一脸的温存，她说，李哥当年拉她的那一把，把她的心也扯住，留在这个城市了。后来在老家过完年，李嫂又回到这个城市打工，恰巧打工的地方跟李哥上班的地方近，两个人慢慢熟了，后来李嫂就嫁给了李哥。这些年，看上去世俗泼辣的李嫂，在家里一直是贤妻良母，尽心尽力照顾李哥一家子，再苦再累没有过一句怨言。李嫂跟李哥感情一直不错，燕宁想不通她为什么忽然想要离婚。
　　李嫂又用袖子擦一把眼泪，把一肚子苦水对着燕宁倒了出来。
　　李嫂说，“我嫁进他们老李家这么多年，一心一意伺候公婆、照顾老公孩子，亲戚朋友谁家有事我第一个出钱出力，可是无论我怎么做，在他们眼里，我一直是个打工妹。我跟老李结婚这么多年了，公婆说起来，还总是怪老李找了个山里丫头，说我给他们家跌份儿。哥嫂小姑子来家里吃饭，我总是那个一直在厨房忙活的人，他们从不喊我入席；亲戚朋友有个婚丧嫁娶，他们也不让我去，说我一个做小买卖的，上不了台面；女儿上学的时候，有个家长会什么的，老公如果没时间，公婆也不让我去，说我文化水平低说话糙，去了给孩子丢脸。他们说这些做这些的时候，从来就没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李嫂说：“公婆瞧不起我做的小买卖，从不到我的店里来，他们想喝豆浆了，都是我给送过去。没错，我做的是小买卖，可是我凭本事赚钱，赚得比家里的任何人都多，婆婆前年住院做手术花了几万块，全是我掏的；哥嫂的儿子结婚买房子，我也出了出了不少钱；小姑子买车，也到我这边来借了好几万。他们从我这里拿钱，我不心疼，可是我看不了她们拿了我的钱还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我嫁到李家，干活从来不惜力，家里洗衣做饭这些事不在话下，婆婆住院一个月，夜里全是我一个人伺候；嫂子跟工作单位讨工资，拉着我跟她一起去；小姑子当年生孩子，是我给她伺候的月子。啥事儿我都冲在前头，我为啥这么做呀，我就想让他们把我当一家人看，可是，他们一有不顺心，还是会指着我说，你说你，要不是我们李家，你一个外地人，哪能在这个城市有吃有住，你呀，除了会做豆浆你还能干什么。”
　　燕宁没想到一向要强的李嫂在家里有这么多辛酸，她说：“你是挺委屈的，可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为什么这几天忽然忍不了了？”
　　李嫂手里捏着一颗豆子，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我女儿找了个对象，是外地的，人家父母这段时间要过来，说双方家长见个面。可是公公婆婆不让我去，说我一个卖豆浆的，过去给女儿丢份儿，让他爸爸和姑姑代表我们这边，跟人家见面。”李嫂说到这里眼泪汪汪地看着燕宁，“燕宁，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女儿，她的人生大事，我这个当妈的不该参与呀？我非要去，可我公婆非不让，我看看老公，我老公不说话，我看看女儿，我女儿也不吭声，这些年她习惯了听爷爷奶奶的意见。我心里那个寒呀，这些年我受的那些委屈全都被这事儿勾起来了。我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拿着我的铺盖卷就搬到店里来了。”
　　燕宁握着李嫂的手，“别意气用事，这事其实还是可以商量的。”
　　李嫂摇摇头，“商量什么呀，他们不把我当回事儿，我也不打算回去了，我这些年没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我凭着我这双手养活自己，现在离开他们，我照样过得好好的。”
　　2
　　李嫂这回是真生了气，在豆浆店住了半个多月，她老公女儿还有还小姑子来劝了几次，她都不肯搬回去。
　　半个月之后，她公婆也破天荒地来了店里，虽然没说什么道歉的话，但是姿态总是放低了，旁边几家店的店主都劝李嫂见好就收，回家去，可是李嫂却坚决摇头。
　　“他们是因为我搬出来了，家里饭没人做衣服没人洗卫生没人打扫，他们觉得不方便了才喊我回去，我回去了，还是那个打工妹，还是那个老妈子。做老妈子我认，可是他们瞧不起我我不认。”李嫂对燕宁说。
　　豆浆店的生意依旧很忙，忙忙碌碌中，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李嫂的女儿急乎乎地跑到店里来，跟李嫂说奶奶住院了，说大家轮流照顾着，可是谁都不称她的心，她总是念叨李嫂。
　　李嫂正在装豆浆杯，听了女儿的话头也没抬。
　　女儿说：“妈，你就回去吧，别跟我们置气了。我男朋友的父母来了，先让他们跟你见面。”
　　李嫂没吭声。
　　女儿说：“我爷爷奶奶这些年是老爱说你是外地人，可他们心里还是把你当一家人的。”
　　李嫂没吭声。
　　女儿说：“妈，我得先去医院给奶奶送饭了，虽说奶奶对我们做的饭没胃口，总念叨你做的小豆腐，可是，她病了，总得吃点东西。妈，我们都盼着你回去。”
　　李嫂继续往杯里盛豆浆，没吭声。
　　到了傍晚，李嫂的老公来了。李嫂忙着手头的活，也不跟他说话。李哥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就闷着头帮李嫂干活，也不吭声。
　　外面有人喊李嫂，是送豆子的来了。李嫂应声出来，李哥也跟着出来。送货的人开一辆机动三轮，车上是几袋豆子，那人停稳了车，搬了一袋往店里走，李嫂也要过去搬，李哥说“我来吧”，上前去抢着搬袋子。李嫂心里还有气，不愿用他，就把他一推，自己去搬那个最大的袋子。可能因为用力过猛，脚下又没站稳，李嫂刚搬起袋子，就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袋子也被抛了出去。
　　坐在地上的李嫂嘤嘤地哭了起来。
　　李哥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走到李嫂面前，伸手去拉她，“起来吧，地上凉。起来跟我回家吧，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也受委屈了。”
　　他说完这话，李嫂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3
　　李嫂的豆浆店临时关了几天，因为她去医院伺候婆婆了。
　　隔了几天小店又开了门，几天没买到豆浆的人都蜂拥而至。
　　燕宁等到李嫂不太忙了，才走进店里。她问李嫂，“你婆婆出院了？”
　　李嫂点点头，“嗯，说是吃了我做的饭，就好得快呢。”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一丝欣慰。
　　燕宁笑道：“跟李哥和好了？”
　　李嫂说：“本来我们俩也没闹别扭，我就是嫌他像个闷葫芦，这些年我受委屈的时候，他也不会说句贴心的话。那天他伸手拉我，我一下子就想起当年在火车站的时候了。这个男人拉了我一把，就把我的心扯住了，这辈子，我是离不开他了。”
　　燕宁忽然觉得眼窝一热。
　　李嫂又说：“其实委屈点没啥，苦点累点也没啥，只要他能说句贴心话，就都值了。我们女人图啥，图来图去不过是图句贴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