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幻海（旧）》安塔列斯

17、如梦令

　　两眼相望那一刻，双方都有一时间的怔仲——
　　赵萱只觉眼前豁然一亮，少年白衣，皓眉朗目，英姿勃发，还未近身，便已感觉一股清新气息扑面而来，真正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不由得人不暗暗称赞！
　　赵萱定了定神，正为自己方才的明显失神感到心虚，却发现对方分明还沉浸在继续看着自己发呆的状态中，不由又找回了主场的感觉。
　　“小候爷……”赵萱轻启朱唇。
　　“……”
　　“小候爷？”
　　啊？郢玄恍然回神，不由在面上泛起血色。
　　赵萱微笑依旧，仿佛完全没有看见郢玄的窘态：“东亭一别，赵萱还未来得及恭贺小候爷独占鳌头呢，可巧又在今日遇上了，赵萱冒昧相邀，不知可影响了小候爷与友朋尽欢？”
　　“得郡主相邀，郢玄实在是……”郢玄只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明明是惊动欢喜，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那些虚应之辞，他又不愿用在她身上。
　　“他们……自得其乐……”他想要补救，却不料感觉更糟。
　　果然，他瞧见赵萱的眉梢跳了跳，眼中是忍俊不禁的笑意。他顿时乱了。
　　“郡主是……独自出游？”亏他慌乱中还能想到一个话题。
　　“他们哪里肯放我独自出来啊？”赵萱马上笑着接了下去，“老祖宗带着各位姨娘前往大明寺理佛，我不耐烦这些，便独自留在湖上玩儿。”
　　郢玄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由又问：“郡主不信佛？”
　　“倒无所谓信不信的，”赵萱轻描淡写，“本来古刹佛寺，总是傍着上佳的山水风景，偶尔一游倒也遣怀……只不过啊，”她话音一转，眉尖聚拢来，在脸上做了痛苦的表情，“每去那主持定是要亲自上阵，首尾陪伴，又絮絮叨叨讲些典故，又殷勤劝人进些茶水斋果，若寺中有件稍微像样的东西，必定要拿出来叫人跪拜。唉！可不把人烦死！我最怕这些了。”
　　“呵……”郢玄不由被她的表情和语气逗笑了，那般生动形象，灵俏可喜，他只觉得心中欢畅，不知不觉又把肢体放松了许多。
　　赵萱也松了一口气，这小子，害得她也莫名紧张起来了，真是……
　　“小候爷到我这里来，赵萱可没备着什么东西款待的，怕要委屈小候爷喝杯淡酒了。”赵萱一边说，一边引着郢玄入座，又唤了二婢出来添酒。
　　郢玄的目光终于从赵萱身上移开，在她膝旁的琴案上停留片刻，落在一侧的酒坛上。
　　“郡主……能饮？”他的声音中有一丝迟疑。
　　“一人独酌甚是无趣，”赵萱亲自给郢玄布上酒杯，娇俏地眨眨眼睛，“如今能和小候爷二人共饮，方才尽兴。”
　　葛巾跪在一侧，正从玉版手中接过灌满的酒壶置于案上，此刻听了赵萱言语，不由笑道：“小候爷可别听郡主的，郡主方才一人独酌了小半坛子哪，小候爷可不能让她再多喝了。”
　　“嗳～”赵萱笑嘻嘻地瞟了葛巾一眼，又对郢玄说道，“我的事可样样都归她管，看来，今儿与小候爷这场酒还要葛巾美人儿说了才算啊。”
　　“奴婢可不敢当主子这样说……”葛巾见自家主子开始撒泼，便知不敌，连忙忍了笑，拉着玉版退下。
　　“……”郢玄摇头而笑，他总算明白眼前之人那异乎寻常的鲜艳腮色和身上一抹醇香来自哪里了。
　　赵萱伸手执起酒壶，侧身为郢玄斟满一杯，抬眸笑靥如花：“这枣集酒倒也十分甘醇，小候爷且看如何？”
　　郢玄端起酒杯，低头轻嗅浅尝，然后举杯饮尽，赞道：“酣醇芳浓，绵甜纯正，果然好酒……”
　　赵萱笑而不言，两人对饮几杯，渐渐放开了来。
　　“说句玩笑话，”赵萱笑道，“我们家的玉版，先前可差点把小候爷那一船子人当作登徒子呢。”
　　郢玄亦是一笑：“实不相瞒，我那二弟最是个琴痴，听了郡主的琴音，便认定了是绝世好琴，我们那船…原本就是追着郡主的琴来的。”
　　“哦～”赵萱微微倾身，伸手抚上古琴，笑叹道：“想不到在此地还能遇上识你之人，难得，难得……可值得满饮一杯。”说罢，便去斟酒。
　　郢玄突然伸手阻住她，轻声说：“郡主喝了这一杯，可不能再喝了。”
　　赵萱皱起眉头，凝目看向郢玄。
　　那桃花般的容色，那蒙着一层水光的潋滟双眸……郢玄几乎就要放手随她去了。
　　却不料赵萱突然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醉了？”
　　她似乎并不需要郢玄回答，抬手抚摩着自己的脸颊，喃喃地说：“是有点热……”
　　……那白瓷般的手指现在也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仿佛连旁边的空气都染上了与那人同样绚丽的色彩，直渗到人的心里……郢玄目不转睛地看着……突地见她宛尔一笑：“好吧，就依你，再喝一杯就好。”
　　郢玄定了定神，亲手为赵萱续上最后一杯酒。赵萱端起酒杯，也不急着喝，只低头抿了一小口，复又放回案上。
　　郢玄抬眼便见她用手支在案上，微微歪头看着自己，眼角眉梢渐渐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差点忘了问呢，小候爷今日怎么有兴趣出来游湖？”
　　郢玄轻轻吸了口气，注视着赵萱的眼睛：“……后天是玄生辰，几个知交好友便在今日提前为玄作个小宴……”
　　“原来……”赵萱盈盈坐起，击掌笑道，“既然是小候爷生辰，礼不可废，我且敬小候爷一杯。”说罢，自行取了酒壶把面前的酒杯斟满，顺便也把郢玄的酒杯满上。
　　“郡主，不可再饮了。”郢玄按住酒杯。
　　“不是说好最后一杯的么？”赵萱轻颦，似是不满。
　　郢玄没有说话。
　　赵萱伸手去挪他覆在酒杯上的手。
　　郢玄浑身一震，突地反手捉住赵萱的手——滑腻如脂，柔若无骨，那肌肤上传来的温度烫着了他的手……
　　赵萱轻轻地“啊”了一声，郢玄惊醒般抬起头，慢慢放开了手。
　　“你弄痛我啦！”赵萱嗔道。
　　郢玄看着她，胸膛起伏几下，似下了决心：“既然郡主有心，不知玄可否向郡主讨个生辰礼物？”
　　赵萱把手一挥：“小候爷尽管开口便是。”
　　“……最后那支曲子，郡主可否再奏一次？”少年低低的声音，好像从地面浮起来一般。
　　“最后那支曲子……”赵萱呆了一呆，又用指尖点在额上似是想了一会，忽地笑开了，“既是小候爷开口，赵萱怎敢不从？好，我便以此曲为贺，祝小候爷生辰快乐。”

　　郢玄慢慢抬首饮尽杯中之酒，一双清澈的眼眸却是须臾不离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看她有些不稳地扶着琴案，看她舒展衣袖，看她努力闭目凝神，十指虚按琴弦……琴音渐起，虽是同一曲调，却与她前次弹奏得大不相同。
　　自弦间泛出的婉婉之音，一声一息都是那么牵扯心魄，幽幽忽忽中，似蕴涵了万千情感，无尽缱绻……
　　但凡人在兴致高昂的时候，最不容易察觉自己喝到几分。赵萱的酒量还不错，但她先是独自饮了小半坛子，现在又和郢玄喝了这么些杯，已是略微过了头；偏偏这枣集酒最是后劲绵长，所以，她便是真的醉了。
　　郢玄觉得身上微微渗汗，握着酒杯的手心更加全是汗水。
　　若是你日思夜想的女子忽然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忽而倩笑轻颦，忽而妩媚动情会如何？
　　郢玄恍恍惚惚，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他握紧了手，屏住呼吸，似乎只要他稍一大意，梦就会醒，那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然而那幻象般的人儿一点一点的靠拢过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瞅着自己……少年的心神飘飘摇摇，仿佛飞上了九霄……嗳，原来要是她这样的神情才是动人心魄，原来要是被她这样的看着才是心乱如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着迷般地看着那两片珊瑚色的嘴唇向上弯成一个好看的幅度，露出八颗珍珠编贝般的牙齿：
　　“好看吗？”
　　这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郢玄猛然惊醒——她的眼睛那么亮，仿佛天上的星辰落在里面……他所有的情感都在此刻奔涌起来，那划过心底的深刻悸动，令他突然懂得了一切。
　　“好看……”他说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人……”
　　“嗯！”她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很好……我很喜欢……”
　　郢玄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少女把脸贴过来，热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耳畔——他的脑中轰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柔软的手指攀上他的侧脸：“唉，你也很好看……”她喃喃低语，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郢玄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脸上被她碰过的地方宛如火燎。感觉那颗脑袋在他怀中动了动，然后逐渐悄无声息。
　　过了好久，他才伸出颤抖的手臂挽住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乌黑的发丝堆满他的肩膀，一小片光洁的额头下面，宛如蝶翼般的眼睫时不时颤动一下……再往下，两片娇嫩的嘴唇微微张着，热热的气息贴着他的胸膛。
　　郢玄盯着怀中人沉睡的面容，只觉心头仿佛灌满了蜜，甜得有些呼吸困难，一股无法形容的欢乐在胸间回荡，就要奔突出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某花汗一把，这两人有进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