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傅]白驹》闲阶拾花

100、【九十七】

　　傅恒到了军机处，众大臣又是欢喜又是为难，皇上吩咐过，这几天不准让傅恒看折子，但傅恒不在，他们写折子都提心吊胆的，整天给皇上从上骂到下，皇上说“这几天”，也不知道究竟是几天。而且傅恒听说，他已经写好了的赦免李卫的旨意，皇上也给撤了回去，还派了几个兵过去受塔，除了送饭，谁都不能进去。
　　“为什么？”傅恒意外，按说皇上现在心情不错，李卫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不至于恨到这种程度。
　　赵翼一笑，“据说是传旨的人还没上去，就听见李卫在里头骂皇上。”
　　傅恒无奈一笑，李卫这人，只怕这辈子也就这样改不了了。
　　傅恒想了想摊开折本，正式打了个折子，给李卫说情，不过这折子他打算先送到太后那去，让太后跟皇上说说。
　　他写折子极快，不过片刻便写好，将墨吹干，收起折本站了起来，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递了折子，“傅中堂，这折子您过目。”
　　傅恒一笑，他早知道是这样，所以一早吩咐了昂帮巳时正刻来接他，那时候太后也已经礼佛完毕，正有空见他，这段时间他便留在军机处，看看这两天是否有什么要紧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但一处理起来却也很费时费神，觉得一眨眼的功夫，便就巳时了，昂帮进来唤他时，见他正皱着眉，一手执笔，一手揉着额头，“主子怎么了？不舒服么？”
　　傅恒落下最后几笔才抬起头来，“似是隐约有些头疼，现在无妨了。”傅恒站起身，刚刚那一丝头疼果真退了下去，他便也没有在意，“走吧。”
　　“着。”昂帮跟着傅恒出了军机处，而后护着他去了慈宁宫见太后。
　　这回太后正和后宫里几个贵主说话，傅恒得了允进门一看，一下子愣住，没想到皇上竟也在，连忙上前给皇上请安。
　　皇上见了他就是一皱眉，“怎么进宫来了？不是叫你好生休息的吗？”
　　傅恒低头回道，“奴才身子已无大碍，闲来无事想着已经多时不曾来给太后请安了，便过来陪太后说说话。”
　　皇上其实不怎么信他这话，不过太后打断了皇上，“快起来，起来我看看，怎么了？病了？”
　　傅恒这才站起来，走到太后身边去，“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事，让太后忧心了。”太后握着傅恒的手嘱咐他，“你啊，别这么熬着，下面有的是人，每月那么多银子养着他们，也不能白养，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太后心疼的抚着傅恒的脸，“你也是，贵儿也是，总不知爱惜自己，让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太后的眼圈就有些泛红，比起皇后，傅恒是跟在太后身边长大的，自然更是亲了许多，太后也是明眼人，看得比皇上要明白得多，有些事她不愿多想，因为那结局总不免让她伤心。
　　说到皇后，皇上和淑妃的脸色都明显有些不自在，傅恒自然看出来了，略一推敲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想必是皇上已经写好了册封的诏书，今日是册封之前惯例陪着准后来太后这里走动，所以皇上才下令不准他来军机处，也不准他看任何折子，原来是为这个。傅恒想通了，却没有什么表情，只当不知，就陪着太后闲话家常，逗着太后开心。话语间有意无意提到曾经一些事，引着太后想起李卫来了，于是太后忽然问皇上，“哎，对了，哀家听说你把李卫关到龙珠塔里去了？”
　　“是，儿子就是想给他个教训。”皇上一咧嘴回答说。
　　太后点点头，劝道，“他也是三朝的老臣了，为朝廷做了不少事，惹你生了气，惩戒一下也就是了，他在塔里也关了三四年了，一把老骨头，趁着册后大赦，你就开开恩，放他出来吧。”
　　“是，儿子本来也没想真的关他一辈子。傅恒，等会你去拟个旨，赦他还乡吧。”皇上无奈的对傅恒说。
　　“着。”傅恒站起来领旨，竟就要走，皇上心里不爽，这傅恒明显就是来给李卫求情的，于是也跟着告退出了慈宁宫。
　　“你给朕站住。”刚走到慈宁门，皇上就喊住傅恒，“你今天就是来给李卫求情的吧？”
　　傅恒知道骗不过皇上，于是老实承认，“皇上，李卫在塔里关了这几年，身子已大不如前，奴才想他无论如何都是有功于朝的，不该为了颗龙珠落得困死塔中，让天下臣子寒心。”
　　“朕关他岂是因为一颗龙珠？”皇上恨道。
　　“奴才知道，皇上是因他心存不敬，可天下人不知道。皇上不能为一时置气，损了圣名，李卫不值。”傅恒再劝。
　　皇上想想，李卫确实不值，何况，在太后那他话已经说出去了，便也只有作罢。
　　“皇上，可想最后召见李卫一次？”傅恒见皇上半晌不语，于是问道。
　　皇上冷哼一声，“朕见他做什么，他不是早就盼着回乡么，让他赶紧走，朕再也不想看见他。”说完，皇上气哼哼的回了养心殿。傅恒却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而且有一瞬间的眩晕，然而一瞬之后，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去宝应寺见了李卫，简单践行之后，傅恒便回府召了御医来诊脉，几个御医看过，也只说是前几日那场病，让他现在身子还虚，今日费神太过，才引起不适，并一再叮嘱，须得休养，不能再操劳。傅恒点头答应，可事实上他身在其位，如何能不操劳费神。
　　“此事不必告知夫人。”傅恒只嘱咐这一句，便不再议此事，因为军机处忽然来了折子，皇上已经有过明旨，这几日不准他看折子，他们却仍把折子送过来，说明是大事。傅恒挥退御医，叫那人进来，翻开折子，是兆惠上的直呈折，直接呈报傅恒，难怪会送过来了。
　　兆惠所奏乃是关于回部大小和卓，当初班滚自藏入回再入蒙，联络了不少土司部族，最后在联系张黑果时被抓。但先前游说功夫下的很足，所以阿睦尔叛乱时，回部小和卓也曾参与，虽然他见形势不妙，早一步撤了军，现在已投奔其兄长大和卓。皇上曾有过诏谕，对所有参与叛乱的部族都要予以打击，但回部除小和卓外，并无其他人参与，所以兆惠是想问问，对回部是否采取军事手段，如果打击又当做到什么程度。
　　刚刚对准噶尔进行了灭族屠杀，傅恒原不想对回部动兵，否则皇上会落个暴君的名声，所以他立即更衣进了宫，去面见了皇上，可皇上竟又不在。
　　傅恒拿着折子等到天色黑下来，眼看又要关宫门了，他叹了口气，正要离开，便看见王普急匆匆的小跑过来，脸上全是汗，老远就喊傅恒，“六爷，皇上生气了，您一会奏对可要仔细着，千万别顶撞！”
　　“为什么生气？”傅恒正不知道王普在说什么，就见皇上也远远大步而来，喊道，“傅恒！”
　　听那声音的确是气得不行了，傅恒连忙躬身，一边小声问王普，“怎么回事？”
　　可这时皇上已经走近了，王普根本不敢再开口，傅恒这才发现，皇上的眼圈竟红着，刚刚他低声问王普那句，皇上也听见了，于是吼道，“怎么回事！你还问怎么回事！！”皇上气得大喘，左右的看，傅恒看皇上那架势，居然像是在找趁手的东西来打他，他心里一沉，皇上的目光扫过侍卫们手里的刀，王普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挡住了皇上的视线，“主子您息怒啊，您息怒啊！”
　　皇上刚刚的目光，傅恒也看见了，却不知道皇上究竟是在为什么生气，竟气到想要杀了自己。皇上放弃了刀，转而抓起桌子上的茶碗，狠狠砸向了傅恒，“倩儿她死了！她死了！”
　　傅恒听见心头一翻，也终于明白了，皇上这是在怪他坚持屠杀准噶尔，怪他害死倩贵人，所以那茶碗砸过来时他便没有躲，那茶碗一下子砸在他左侧眉骨上，登时就见了血，血流进眼睛里，让傅恒的世界瞬间血红一片。傅恒闭了闭眼，让血水从眼角溜出去，而后缓缓跪下，低声道，“是奴才的错。”他忽然想，皇上会不会把他推出去斩了给倩贵人赔命？现在傅恒心里竟莫名的平静，甚至有点想笑，如果昨晚死的是他，皇上是不是会高兴一点？傅恒低着头，眉间的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砖上，他看着那血滴思绪慢慢飘远，却也不知自己都想了什么，至于皇上说了什么他更是没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