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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心栽花 ...

  •   到了雄鸡啼旦,天边大亮了,花越才打个呵欠,抱着衣服下楼。他一宿闲着没事,又不能倒头便睡,四处翻找,找出本翻烂的论语,便靠着床栏消磨了一夜。其间将谷郁夷身上敷的换过药,只见患处有些成痂有些脱落,皆将愈合,不免慨叹习武之人身强体健,连愈伤能力也过人一等。
      韩英一早张罗好了早饭,在堂中等着众人下来,老徐照例坐着楼梯边的位置捧壶喝茶,他难得歇了一晚,精神也好了许多。花越大摇大摆走向他的“上席”,他一贯坐定此位,今日也是一般,向老徐道:“徐先生起得这样早,何不多休息些时间。”
      老徐呵呵一笑:“老人家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时候到了想不起身也不行哪。”
      花越正要伸手去扶椅子,韩英便快步赶来替他拉开了。花越看他一眼,坐了进去。韩英道:“花爷,今儿还没见百里公子下来,想是还睡着,可要我上去叫一声?”
      花越唇边绽开一个笑容:“罢了。他昨夜精神得很,陪得我都有些累,现下也该不济了。楼上还等用药,咱们先动筷,不必等他了。”
      老徐道:“若是如此,一会儿百里公子下来,怕是没什么口福了。”
      这时花越才向桌面上看一眼,菜碟儿数目,难得多于一个巴掌的指头,一碟是水滴饺子玉玲珑,薄薄的面皮裹着白菜馅儿,浇一圈汤汁,几点葱末,青白相间,煞是可爱;一碟是满园生花红灯笼,乃一把炸得正好的花生,搁几个红枣,铺一层蜜汁;再有一碟是龙团丸子滚江流,一个个糯米团包住整只虾子,蒸熟撒酱汁,先未说味道,色香倒是有几分。其余是些豆浆稀粥,馒头包子。
      花越略略有些吃惊,因为这几样菜正是那天从和月楼回来带给韩英的,不想他竟有所留意,且又学得这样快。
      韩英大献殷勤道:“我想既是点多,花公子想必也很喜爱这菜式,昨儿特意想了一天如何做法,只是不知劲道如何。”
      老徐先夹了一筷子,笑道:“只怕没银子付这名贵菜。”
      花越则道:“难得小二请客,徐先生莫要错过了。”各样俱夹了一些堆在碗里,放在一边扣着。自己一面悠悠喝茶,一面随意拈些尝个味道。
      花越吃相磨蹭,一顿饭费了老半天,老徐先离席上楼,韩英也紧跟着回伙房收拾碗筷,花越还一动不动,惬意嚼着花生米。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百里闻歌下楼来。和月楼的酒好,不必担心宿醉伤身,然而百里闻歌脸色却不好,甚至按花越的眼光说,有些萎靡不振,——但凡与人赌酒的,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衣冠齐整躺在自个儿床上,大约都知道自己是输得精光了。
      百里闻歌来到桌前坐下,脚底一点声音也没有。
      花越很喜欢他这般沉着眼眸的样子,多看了几眼,才将满满的一碗推过去:“给你留的,赶紧吃吧。”
      百里闻歌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多谢。”夹一个虾团放入嘴里咬着,他睡了挺久,确实有些饿,何况从小也不讲吃相,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见花越仍旧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有些古怪,便道:“吃完了怎么不去休息?”他自己是睡得日上三竿太足了,却知道花越不仅是陪了他喝酒,还得彻夜看顾谷郁夷。
      “这点小事何必再提。”花越道:“花某想问,百里公子可知道一诺千金的故事否?”
      百里闻歌眨眨眼,点头。
      花越又问:“一言九鼎呢?”
      百里闻歌再眨眨眼,点头,他已有些明了花越想说什么,眼光向他怀里的衣裳瞟了瞟。
      花越笑了:“唉呀,百里公子真是博闻强识,学富五车啊,想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也不在话下了。”
      百里闻歌无奈道:“你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我答应的事,必然说到做到。”
      “好,这一句花某记下了。”花越两眼笑成一条缝,迅速弹身欺近百里闻歌身畔,一手环过腰去,一手便去拿瘦尖白净的下巴:“从今儿起你就是爷的人了,来,叫声花爷听听。”
      百里闻歌一剑托拍得他满地找牙。
      花越不死心爬起来,又去袭他的身。
      百里闻歌又一剑鞘将他戳死在地上。
      “莫名其妙。”百里闻歌十分忿怼:“我只答应你洗七日衣裳,何时就成了你的人了?”
      “分明你昨日亲口承认,”花越给他按在地上,眼神十分怨毒:“要对我花越不离不弃。这不是你主动要贴上来做我的人,是什么?爷肯收你,是你的福气。”
      “我看你是醉糊涂了酒还没醒呢吧!”百里闻歌愈加生气,这话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从来听也没听过。花越那流氓样子更不必提了,简直讨皮痛:“做买卖的是不是个个都如你这般厚脸皮,要我替你清醒清醒吗?”
      花越闻言深觉受了欺骗。既然百里闻歌昨晚并不是这个意思,他还兴高采烈给人吹了一首箫,岂不显得是他心猿意马自减身份,赔了夫人又折兵?花越怒道:“让我起来。我就知道江湖中人根本不讲信用,不敷信任。”

      百里闻歌挪了挪剑鞘,站到一边,冷眼看着花越起身拍尘土,跟要拍去几斤肉似的。
      花越折腾完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撑开来摇了摇,冷着一张脸走过百里闻歌面前,坐入椅子中。百里闻歌见他四肢瘫软,印堂发黑,两眼发直,仿佛蔫了一般,恍然又觉心中过意不去。花越自有自作多情之过,却似不至于空穴来风,而他对醉酒之时毫无记忆,也难讲究竟发生了什么,出口便骂他脸皮厚,却也难逃刻薄之嫌。但要百里闻歌立时给花越认小伏低,他也坚决不肯。
      百里闻歌道:“衣服给我,拿去洗。”
      花越脸也不转,直接抬手递给他。
      百里闻歌默然接过来,多看了几眼。只见上面有缝有空隙之处,全部串上金珠玉粒,有线之处,全部搓金含粉。
      不像一个倾家荡产之人,倒像江东纨绔子弟。
      花越冷哼一声:“前朝安史之乱后,不也还延了几百年的祚么。”
      但百里闻歌不知如何洗这一件宝衣。他只知平时衣裳拿手带皂角搓一搓便成,这一件搓起来只怕要到处掉金子,万一花越脾气发作叫他另赔一件,他可束手无措,——此事还是极可能发生的。
      犹豫了半晌,百里闻歌还是开口:“请花公子赐教,这衣裳如何浆洗是好?”
      花越动作优雅地将一腿叠到另一腿上,扇柄支颐,老大一副派头:“花某人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百里闻歌无奈:“那请花公子开个条件罢。”
      “条件嘛。”花越瞥眼道:“要看百里公子有多少诚意了。”
      百里闻歌只得立起两个指头向天:“只要百里闻歌做得到,一概遵行。”
      花越脸色稍霁:“看在你有此决心,我也不为难你,过来听着。”
      花越喜滋滋道:“让我抱一抱,再喊一声‘花爷我知错了’,我便原谅你。如何,这岂不是小菜一碟?”
      百里闻歌想了想,便上去抱了抱他。

      韩英忙慌慌赶到后院去取梯子,过来一比,差了一截;又赶到堂中搬了几把椅子过来,一比,还是差了一截。他抬头望向树冠顶上死死扒在树干上的花越,简直快给猛烈的日头晃得涕泗横流。
      韩英急道:“百里公子,您这是把花爷放上去干什么啊?花爷又不懂轻功,一时摔坏了岂不生事,您还快快给人救下来吧。”
      百里闻歌一脸冷漠吃着早饭,道:“今日我若放他下来,我就跟他姓。”
      韩英只好赶到树下苦口婆心:“花爷,您今儿就服个软便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树这样高,您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下来,摔坏了身子,可怎么值当啊。”
      花越悬在半空里,脸色发青,两股战战,气急败坏道:“你给爷好好听着,今日爷若跟他求一次饶,爷跟他一个姓。”
      韩英哭丧着脸想:百里越,花闻歌?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正在三人僵持当中,老徐忽地自客栈里头小跑而出。
      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谷,谷公子醒了!”
      他话还没说完,百里闻歌就一闪身风一样不见了。韩英还在发愣,蓦地怪叫一声:“醒了?!”他真没想到病得这样重的人还能醒过来,慌忙拉着老徐两人便往客栈里头冲。
      花越眼睁睁看着三人就这样抛下他走了,独自在风中绝望:“喂,喂……爷也要去,你们都给爷回来,回来!”
      嗖地一声,百里闻歌又落在树下,抬头看他:“你认输了没有?肯求饶了没有?肯了我就放你下来。”
      花越大怒:“爷给你求饶?做你的白日美梦去罢。”
      百里闻歌摸摸下巴:“那你就在上头呆着好了,吾日三省吾身。”嗖一下又不见了。
      “哼,现下这些年轻人,一个两个会点武功真是了不得了!”花越怒道,一点不想百里闻歌岂止是会点武而已。花越一想昨夜自己竟觉此人可爱,便抓心挠肝一般。“等爷下去了,看爷怎么收拾你。”暗暗在心里毒道,一面向底下瞅了一眼。
      这树约莫有数丈高,枝繁叶茂,虬枝交错。半空里风一吹,便飒飒作响,左右摇晃。
      花越头晕目眩,紧紧咬着牙关:“花某人,你一向自诩绝顶聪明,这危急关头可得冷静冷静,别一激动干了糊涂事啊。”

      谷郁夷醒来之际,一切萦绕脑中的画面尽皆云散。
      五感从麻木中渐渐真实起来,被褥的暖意,满室的药气,舌底下涩苦无比,眼前陌生的房间兀自悠悠打转。他宛若从一场人生大梦中被捞起,大汗淋漓,凝望着头上素白一片的织帐,意识无依无靠,心中怅然若失。而当门外脚步声杂沓而来,余生的记忆又奔涌回来。师门之仇,新妻之恨,对自己更深更无法谅解的苛责,——全部伸出万千芒刺狠狠捅入心腔。
      “啊。”谷郁夷痛苦地闭眼。
      轰——,木门被倏然撞开,扬起一片细尘。三人快步赶到床前,方想起什么似的压下声音,有人轻手掀开帘帐,光线亮堂了一些,便听一个年老声音道:“百里公子,谷公子身子还很虚弱,咱们一会儿还是少说为妙。”约莫是不想叫谷郁夷听见,声音压得很小,然而谷郁夷毕竟功力还在,听得十分清楚。
      不由五味杂陈,自己堂堂芜园大弟子,本该是一力照料旁人,如今竟沦落到要旁人照料。
      缓缓睁开眼,只见最前站着一名白衣青年,衣饰华贵,背上挂剑,年纪大约二十上下;其后是个粗布衣裳的,年纪比前一个略小,弯着身子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最后是个老人,脸上蓄着白胡,面容慈祥和蔼,应是方才说话的那一个。
      谷郁夷挣扎着起身,向白衣青年抱一抱拳:“在下谷郁夷,谢过少侠救命之恩。”
      那青年也向他抱拳:“百里闻歌。谷公子不必多礼,还是快躺下休息吧。”说着扶谷郁夷躺下,掖好被角,才一一介绍众人:“这一名是店中小二,名唤韩英;这一名是镇上的大夫,徐先生,是他医好你身上伤毒,你的命泰半是他救下的。”
      谷郁夷十分感念,向他深深颔首:“徐先生大恩,谷郁夷无以为报。”
      徐航风捋捋白胡,摆手笑道:“客气客气,不敢当,不敢当啊。”上前替谷郁夷又号过一次脉,道:“恭喜谷公子,这身毒大多都褪了,只需再多好好静养几日,便可下床走动。”
      谷郁夷点点头。他方才病醒,一时遇见这么多人,心神大耗,渐感体力不支。百里闻歌趁机道:“谷公子身子还需调养,我们不多打扰,便在楼下,谷公子如有需要,只需轻喊一声便可。”言毕露出一个叫人安心的笑容。
      谷郁夷闻言一惊,心想,此人内力修为,只怕不在我之下。又微微点头应道:“多谢百里公子。”
      待三人走后,谷郁夷才闭眼做起打算。魔教教主史潇//湘,为师为己为天下,他也非得向此人寻仇不可。然而自他醒来后,便一直隐隐感觉忘记了一件十分危急之事,一件危关师门之事,这事在他心底盘桓着,却始终不肯浮上心头。
      谷郁夷额上不免再出一层冷汗。

      日头都向西山偏去了,花越还在抖抖索索与一棵树较劲。
      他在树上喊得嗓子冒烟,把方圆几里的鸟儿都吓得不敢归巢,也没半个人来救他,天色渐渐暗下去,林中鸟兽愈来愈多,叽叽咕咕,草木皆兵,一时一条青蛇吐着信子自树底下游走而去,将花越吓得魂飞魄散。
      花越两手两脚紧紧抱在树干上,咬咬牙,心一横,一寸一寸向下挪动。
      冷风自他头顶悠悠吹着,花越连心都凉透了。树皮尖刺戳入手掌里,扯一丝鲜红绵延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越满身狼藉,离地面终于不过数尺,然而四肢也已酸软无力。
      花越看看树底下满地湿泥,忍不住又向上爬了几寸。
      花越冷汗直流,还在心中宽慰自己:“莫怕莫怕,不过脏了些,想想方才那百里闻歌是怎样对你的。”
      ——百里闻歌双手锢着他跟抱只鸡崽儿似的,脚踏在树干上三两下便跃上树梢,手一松,就此任他挂在树梢上随风摇晃。
      花越越想越怒,破口大骂:“此人简直不可理喻,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怒气上来,倒也登时有了几分胆子。花越千不肯万不愿地想着百里闻歌那身姿轻渺的模样,深提一气,向下纵身一跃——

      花越匆匆忙忙赶回客栈。韩英正在打扫桌椅,老徐照例坐在楼梯便端一壶茶细细品着,两人看见花越冲进来,不约而同大眼瞪小眼。只见花越一身臭泥,眼神凶狠,狼狈不堪。韩英目瞪口呆道:“花爷,你,你这是?”
      花越一向把持得住,与人动嘴皮,不与人动武。现下顺手操起一把椅子,一面试着合不合手,一面道:“不必多问,百里闻歌人在哪里?”
      韩英指指楼上:“房里。”
      “多谢。”花越潇洒满意地提着椅子上楼去了。

      二楼除了他几人的房间,其余都是空房。花越熟门熟路拐到百里闻歌房前,正要破门而入,便听里头传来哗哗的水声。纸窗上戳一个洞,朝里头一看,只见百里闻歌端着一盆水卖力洗着衣服。袖子挽到肩下,露出两截细长白皙的手臂,长发难得甩在背后,看去清爽许多。百里闻歌专心致志盯着水盆,一脸十分认真的神色。
      花越心道:他不肯承认是我的人,践行赌约倒很爽快。
      这么一想,心里一口恶气顿时消去大半,在门口徘徊一阵,还是推门进去。
      百里闻歌头也不抬:“我还当你要闯进来。”内力深厚之人耳力亦很好,他一早就发觉花越回来站在他门前。
      花越将椅子一放,坐上去:“百里公子谬言了。花某岂是无礼之辈。”
      百里闻歌正要请他入座,便见他已自带了坐具,登时一言不发,只顾拎起一件来浆洗。
      花越向他盆里看去,只见花花绿绿好几件堆了一满盆,百里闻歌双手在水里浸得发红,心气不由软了几分。
      正要开口,便觉这些衣裳十分眼熟,——挑起来一看,竟都是自己的。
      花越一脚踏翻水盆,怒发冲冠:“你怎么把爷所有的衣服都给洗了?!”
      百里闻歌被一盆水泼了满身,也站起来,十分生气:“你不是叫我给你洗七日衣裳么,做什么又泼了它?”
      百里闻歌理解的“七日衣裳”,不是连洗七日,而是一气洗了七日要穿的衣裳。他自来中原还不过二三年,理解起来,与众人有时颇有出入。
      花越重新操起椅子,眼色阴沉:“有仇不报,非君子也。士可杀不可辱,我非与你打一场不可。”
      百里闻歌本来受了一天气,现下也沉不住了,伸手就去摸桌上的剑:“很好,百里闻歌也正有此意。”

      放不下心赶上来看情况的韩英老徐正好赶上大战爆发。
      韩英脸上一白,冲上去就抱住花越的腰向外面拖:“花爷,爷,爷!您今儿是怎么了,您连那胡元都干不过,怎么想起来要挑这百里公子,您不要命了是不是?”
      老徐也上去劝百里闻歌:“少年人,血气方刚是好,不要这样猛,使坏了身子。你们昨日不还一桌喝酒,怎么今日便要反目成仇?不好,不好,还是坐下来各自消消气。”
      花越喝道:“韩英你走开,这是爷的事,与你何干?”
      百里闻歌冷声道:“老徐你最好莫提喝酒这事,此人面上良善,其实不安好心,尽在这里胡搅蛮缠,我与他已然无话好说。”
      花越怒目:“你说谁不安好心?百两一杯的好酒请你喝了就喝了,我可有多说一句?还给你吹曲子,我花爷这辈子还没这么好侍候人,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
      百里闻歌道:“昨夜是你要请了我,岂是我张口索求。何况我百里闻歌又岂是货品,随你买卖?”
      花越还要说话,老徐双臂一挥:“好了,好了,两位都听我一句,谷公子人还在旁边歇着,身子正虚,宜当静养。两位真有仇要了结,不妨移驾外头去。”
      韩英也忙道:“爷,你回来了怎么不去看看谷公子去?还有这衣裳穿着多难看啊,我给您找身干净的去。”自花越那日在荆州与他说过一席话后,韩英对花越便是好感备生,有些一心一意侍奉上的意思了。
      花越这一听,丢开椅子,面上又恢复了头一天到客店时傲慢无礼的样子:“百里公子,既然你硬推说记不得昨夜说了什么,花某人说的话也一并勾销。是你无情在先,日后休怪花某人无义在后。告辞。”
      百里闻歌一点不挽留:“慢走不送。”
      花越就由韩英扶着出去了。老徐留下来,帮着百里闻歌收拾残局。他拎着一众湿衣服,摇头叹道:“花公子这样好面子又喜怒无常的人,你叫他无衣裳可换,想来他是以为你有意报复,莫怪他这样发脾气。”
      百里闻歌闷声道:“我哪里想到他是那个意思。我从小生在西域,不懂你们中原人绕来绕去说话。”
      老徐细细打量他一番,呵呵笑道:“我观公子眉清目秀,可不像西域人哪。”
      百里闻歌默然不语。
      “罢了罢了,此事就由它过去吧。你陪我喝一杯茶静静心如何?”老徐说着,从怀里摸出他那把小茶壶来。

      与此同时,韩英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翻箱倒柜,试图找出一件还能看的衣裳来。
      小二住的房间不比客房,光线阴暗,四处闭塞,空气里没一点新鲜劲儿,还隐隐透着股霉气。花越环顾一圈,只觉恶心,紧皱双眉喝着闷茶,一面看着韩英跪在地上殷勤翻找的样子,不由道:“你就一直住这儿?”
      韩英道:“回花爷的话,住了快七年了。”
      花越挑眉。看来是自当上小二,便一直寄居此地了。又道:“此地原来的掌柜呢?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从掌柜的手里低价买的这客栈。”
      韩英没想到花越记得这样清楚,十分惊喜,忙道:“不错不错,掌柜的见这客栈不赚钱,携上妻儿走了,本想将我也带去的,我舍不得此地,便从掌柜的手里买下来。”
      “你倒念着旧情。”
      “嘿嘿,不好意思跟花爷讲。打小没几个人对我好,所以一旦有好心对韩英的,韩英一定记着,一辈子不忘。”
      花越愣怔。心道,这小子倒是比百里闻歌那痴呆有情有义。
      “哼。这天下没有不赚钱的地儿,只有不灵光的脑袋。”花越佯作不屑道:“此地虽离着江陵远,却离着芜园近,做不成平头老百姓的买卖,专卖些好酒好菜,做江湖人的买卖还是可以的。现下芜园虽然破了,那芜园弟子还在,日后中原正道遣人来助他复门,周遭又无其他去处,少不了在此打尖。你正好趁机打个响亮名声出来。名头一响,自然财源滚滚,且有了正道护你,也不必再怕那些混混找你生事。”
      韩英一听,登时仿似出了神。
      良久才唤了声:“花爷……”忽地连滚带爬过来,倒把花越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英道:“花爷,自打我生下来,还从没人教我怎样做买卖。今儿听花爷这样说,韩英心里亮堂多了。原来这做买卖,便是要想旁人不想的,做旁人不做的,瞅着自己的长处使力,才有出路。”
      花越见他这样有悟性,心里一喜,觉着是个可用之才。道:“你那衣裳找着了没有,让爷看看来。”
      “爷,这件是韩英爹娘死前给赶的,说是叫娶媳妇时候穿,韩英一直舍不得,今儿就让爷穿上吧。”韩英喜滋滋地将衣服抖落开来。
      花越左看右看,硬是想不起个好词儿,只得无话可说。

      天黑了以后,谷郁夷又迷迷糊糊醒了一次。
      这回是个没见过的来送汤药,推门轻而无声,进来也压了声音,步子迈得像个士人,有些温恭知礼的模样,将汤药搁在桌面上,转身就要出去。谷郁夷手脚还不好动,只得出声:“劳驾这位小二,将这药替我端来。”
      那“小二”恍然似没听见,谷郁夷只得加点力气又说了一遍。这时,只见“小二”转过身来,一张脸在烛光下颇有几分妖冶,细长狐狸眼微微眯着,一股腾腾杀气便横扫过来。
      谷郁夷哑然,不知哪里冒犯了他。上下仔细看看,那人一身布衣布鞋,虽说干净,毕竟是廉价的款式。穿成这样,除了店中跑堂的小二,谷郁夷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何人。
      好在那人眼里的杀气不一时便收了,到底照谷郁夷的意思,将汤药端了过来,帮忙着侍候他服下去。只是在谷郁夷喝药时,这双眼又时亮时沉,仿似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越端着空药碗出门。
      他想着,谷郁夷终于清醒,他也好着手布局,尽早将事情办完,不可再拖延下去节外生枝。正想着,外衣上的药气冲上来。老徐不知开了什么方子,熬出来的药居然有些腥。便将衣服脱下,挂在臂上。抬眼就看见百里闻歌正巧上楼来,将衣服顺手向他怀里一塞。
      花越道:“咱们约好的事可别忘了。“

      谷郁夷一听,忽地心中大震,五内一悚。
      他一下就想起那件被他忘记,危关师门的大事。
      在他混沌之际,说着“上官云久在江湖,虽然身死,不是易与之辈。我要你们去取金地白玉参”的,正是同一样声音。
      不由忧心不已,他师门方遭此大劫,此人便要乘虚而入,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这时只听门外又道:“放心好了。我百里闻歌绝不失约。”
      谷郁夷眸子一沉,心中恍然明白,想道:白日里看那百里闻歌一身正气,原来背后是这等货色,叫人意想不到。如此看来,我是落在一伙歹人手里了,日后还是相机行事为妙。
      心中一横,顿时计上心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有心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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