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室友的三百天》时*雨

8、八、

　　对于一个休息日不知道早晨是什么的人来说，早上八点多老大不情愿被地从床上拖起来，眼袋有三层。
　　我和家桓的灵感找寻之旅从林肯公园开始，他扛着单反，在速写本上写写画画。
　　“你干嘛看我画画？”家桓扭头问我。
　　“你手还长得挺漂亮的。”我不知着了什么魔，脱口而出，也算是实话实说。
　　“那当然，”他立刻得意起来：“我哪儿长得不漂亮？”
　　我白了他一眼，目光定格在一个穿着白色汗衫正向我们走来。
　　“嗨，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看到里昂表情瞬间就变了。
　　“就随便逛一圈，为我的毕业论文找点灵感。”见我瞪着里昂很久不说话，家桓就替我回答了。
　　“那你呢？跑来这里做运动？”家桓又问。
　　“对，我养父母家离这里近，”里昂说：“不如我带你们逛芝加哥吧，我在这儿也算住了很多年了，总比你们熟一点。”
　　我心里拼命摇头。
　　“好啊，”家桓说：“那要多谢你了，你今天没课吗？”
　　“晚上的课。”
　　他们两个就这么愉快地达成了协议，只当站在边上的我是空气。
　　林肯公园其实是一个动物园，曾经也是一座公墓，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干净整洁的环境，还有这偌大的公园竟然不收门票，天哪我都不记得国内有什么不要钱的景点了。
　　里昂是一个很称职的导游，从头到尾都在耐心地讲解，看上去不像一个念商科的学生，倒像是学历史的。
　　问题是他只耐心地讲解给家桓听，逛了一个钟头公园，两人已是勾肩搭背，看上去无比亲密，让跟在后面的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你知道我看中国人的武侠小说，里面的大侠学习上乘的内力的时候都是之前武功全废或者本来就没学上什么，人家说‘功夫在诗外’，也是这个道理，就像吸满水的海绵再也吸不上其它东西了一样，要想创造出好的东西，就不要被自己现有的知识所迷惑。”
　　里昂一长篇大论，他的中文就露出了马脚，说‘大侠’和‘功夫’的时候音调怪怪的，我是没大听懂他在说什么，家桓倒是在边上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You‘re right，buddy.”家桓亲切地和里昂击掌。
　　我在边上不阴不阳地对家桓说了一句：“Yeahyeah,so lucky to find your soulmate.”
　　冬天的动物园其实相当萧条，而且气味撩人，我那憋屈的内心就可想而知了,男人这种三分钟就可以变“buddy”的动物让我更加无法理解。
　　里昂推荐我们去试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我表示穷留学生，囊中羞涩，而且家桓本人就可以称得上粤菜的米其林星级厨师。
　　家桓说：“你以后来我们家吃吧，来搭伙也行，随时欢迎，没她说得那么好，也就还能吃吃吧。”
　　里昂楞了一下，点头说好。我在边上，脸色就跟便秘了一样，和里昂在天台的那个吻始终像是一块卡在喉咙里的巧克力，甜蜜又别扭。
　　在一家汉堡薯条的典型美式餐厅里随便解决了一点午饭，乘地铁去了芝加哥另外一个著名景点旧水塔。
　　实话说一大清早被家桓从床上叫醒，因为答应过他所以就勉强起来，又走了大半个上午，此时已经困得不行了，哈欠连天，他们两人到精神烁烁，你一言我一语地畅聊着。
　　旧水塔是芝加哥百年前大火中得以幸免的少数建筑之一，哥特式的风格让这座水塔像城堡一样华丽。
　　只有历经苦难才能获得重生，因为那场火灾把芝加哥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了，才能使这座城市聚集了全美最优秀的建筑师，我隐隐觉得这和里昂方才说的那番话有些奇妙的契合之处。只是我站在它面前，没有对这段伤痛文化的共鸣感，有些遗憾。
　　旧水塔往南一直走，就是著名的“Magnificent Mile”，中文叫“华丽一英里”，直译得有些不能领会精神。这大概是芝加哥现代建筑最集中地地方了，和名字一样是一条非常繁华的商业街。然后我们又去了著名的西尔斯大厦和云门，西尔斯大厦是上世纪最高的建筑，有一块突出的延伸出去的平台是腾空的，合影的游人如织。
　　里昂说：“你们去那儿我给你们拍照。”我表示恐高，一步也不敢踏上那块地方，于是给他们两个合了影，并且彻底沦为他们“约会”的陪衬。到了云门的时候，里昂问我对这个雕塑？建筑？有什么感受。
　　我想了一想说：“挺占地方的。”
　　里昂笑了，家桓问我到底是不是学建筑的，怎么这么没有审美细胞，我反驳说审美也是要考虑实用性的。
　　我们潦草的芝加哥城一日走马观花在市内最大的摩天轮上结束了。
　　在我来美国之前，我那充满实用主义精神的大脑里不是没有想过美妙的异国邂逅以及之后一起做的一些浪漫的事情，比如像《爱在黎明前》这部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游荡一整夜，谈论一些关于死亡，轮回，人生，男女之类的话题，乘上摩天轮，在一个迷人的夜晚醉心得一吻。
　　但我从来没想到我脑海中浪漫的摩天轮之游会是像现在一样的三人行，这让我多少有些无念无想，低头俯瞰湛蓝的密西根湖，摩天轮位于湖边的海军码头，一战二战时期都是军用领地，现在则是一个游乐场。
　　历史才是最好的作家，你永远不知道它会把一个人和一个地方改变成什么样子。
　　“这轮子为什么停下来了？”我紧张得问道。
　　“别担心，说不定只是想让你好好欣赏一下这边的景色。”里昂答道。
　　“说不定…说不定是这机器坏了呢……”
　　家桓拿手上的笔敲了一下我的头说：“能不能不乌鸦嘴。”
　　我又往底下看了一眼，说：“里昂你以前有没有乘过这个摩天轮。”
　　“呃…没有……”
　　家桓在旁边示意里昂不要说实话，他支吾了半天还是说了。
　　“你在芝加哥住了那么多年你没坐过海军码头的摩天轮？？？”
　　“就没什么事也不会特别来玩一下……”
　　“有什么不正常的呀，”家桓插嘴道：“你一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你上过东方明珠？”
　　我不响了，过了一会儿一边在胸口划十字一边念叨：“南无阿弥陀佛，三皇五帝，快显灵，如果我这次大难不死，以后再也不坐这劳什子摩天轮了。”
　　家桓‘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说：“你到底拜哪个神哪个仙呀，明明什么都不信，这会儿又来临时抱佛脚了……”
　　几分钟之后，摩天轮终于又重新开始动了，我吐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好险好险……”
　　里昂笑道：“我们这算不算是同甘共苦，同舟共济了？”
　　我和家桓楞了一愣，我用一种教育小孩的口气说道：“呐，里昂小朋友，这个成语呢，不是这么用的……”
　　里昂问我们：“你们是一起来的美国？”
　　“哦不，”家桓摆手道：“我是前年来的美国，她是去年七八月份来的。”
　　“都是来读Master的吗？”
　　我和家桓点点头。
　　“拿了Master degree之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家桓耸耸肩说：“可能先四处游历一段时间，看看哪里比较适合自己发展，有什么有兴趣的工作之类的。”
　　我其实最讨厌别人问我理想啊，打算啊之类的话的，总是要做计划累不累？饿不死就行，跟随自己的心走走停停不行么？他们盯着我看，“我没什么打算”这样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我只好说：“回上海找一份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了却残生。”
　　家桓咂嘴道：“你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想问题却跟五十二岁似的。”
　　我想了一想又说：“那就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然后等他死了拿遗产。”
　　我头上又挨了家桓的一记爆栗。
　　里昂始终温和地看着我们打闹，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我同家桓拌了半天的嘴，摩天轮才终于走完一圈。
　　“入夜了街上挺乱的，有家桓陪你回家我就放心了，你们路上小心一点。”
　　里昂和我们分开的时候特别叮嘱，他有着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温柔，总是能让人心头一暖。
　　“嗯，你也小心点，明天见。”我说。
　　走了两步，我说：“我走不动了。”然后重重地倚在家桓的身上开始耍无赖。
　　“怎么着，是想我背你回去还是抱你回去啊？”他完全不为所动。
　　我一皱眉头说：“真是没一点怜香惜玉。”
　　“大姐，你像一座山一样靠着我走，我这还不叫怜香惜玉啊？”
　　“你说我陪你逛了一天，你要怎么报答我？”
　　家桓拿手护着自己说：“你不会是要我以身相许吧？”
　　我啐道：“呸，美的你。”
　　正要对他拳脚相加，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身躯坐在我和家桓的公寓门口。
　　胖子果然如预期的一样跑来哭诉他的失恋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