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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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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七日,中雨
这是冯昕袅住小茅庐的第十天,她坐在屋檐下,是,这小茅庐有屋檐,其实它就是砖瓦房,屋顶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茅草,风流对此的解释是,她盖成茅屋住了三天实在是冷,于是就改成了砖瓦房,把原来盖茅屋的茅草物尽其用的全铺上了屋顶。对此冯昕袅表示很无语,更让她无语的是风流竟然把屋子盖在江边,屋后面围满了大片的芦苇,目之所及渺无人烟,要进茅庐就必须从江面上过来,这一块地方是明江湾下游的死角,整块地势形成一个口袋,口袋上峰水平线上刚好是连片凸起水面的礁石群,行船根本划不进来。这还不是冯昕袅最郁闷的事情,最郁闷的事是这三间提名叫茅庐每间三丈见方的屋里,地板整个架起用老黑檀铺就,摆的家具是整套紫檀原木做的,用的碗碟茶具都是全套莲纹越窑,摆饰装点的玩物更是难得一见的珍稀,甚至连正厅的背景屏风都是用整块白暖玉精雕制成,一丈开七尺高双面百鸟祥云图。是,她信了天下门很有钱,用风流的话说这些东西堆着也是白堆着,不拿出来用难道便宜后人?
冯昕袅放下手里的书卷搁在四方香几上,整个人懒洋洋的窝在紫檀伏虎宝座里,惆怅的看着屋外渐大的雨势。她是个喜静的人,但窝在这个歧角旮沓里与世隔绝还是有些不习惯,风流说最近这段时间正在风口浪尖上不露面的好,等风头过了再出门。要说风流吧,这人其实也没啥不好,就是心思坏了点,别以为她没见过世面就不知道,她俩换身行头谁也认不出来,要出门再简单不过。不过是借口二人世界而已,对此冯昕袅也不反对,毕竟要过日子的人总要过了才知道这日子是什么样子。还有就是风流全身上下都透出来的不着调,除此之外其实冯昕袅还挺满意的,主要是这人床上床下都听话,买菜做饭洗衣洒扫全都一个人包办了,她还是那个千金小姐,只不过是被一群人伺候变成被一个人伺候。冯昕袅问过风流,为什么对她这么好,风流笑嘻嘻的说,“你是高门贵女,嫁了我难道还能让你吃苦受委屈不成,反正这些事我也是做惯了的。”于是冯昕袅似笑非笑的问了句,“要是哪天我遇见个什么人一见钟情呢?”风流还是笑着说,“你不是那样的人。”最后幽幽地看了她半天,末了,吐了一句,“真要有那么个人,我就宰了他!”冯昕袅无语,这人就是没法让人感动。
冯昕袅这些天其实也不是很无聊,这要从到这的第一晚说起,那晚风流拉着她进了屋摸黑就把她给办了,气得她回神之后把人给狠狠整治了番,可把风流疼着了,完事后风流揪着被子一脸凄惨的控诉,“娘子!你怎么可以下手这么狠!”
冯昕袅躺在床上斜眼横了她一眼,就是不想跟她说话。
“娘子?”
冯昕袅还是不想理她。
风流磨磨蹭蹭磨磨蹭蹭蹭着冯昕袅,嗲声嗲气的叫唤:“娘子~”
冯昕袅被风流叫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抓起被子背过身去,“谁是你娘子!”
风流一听立马不干了,撑起身子趴到冯昕袅身上,“你啊你啊,娘子可不能吃干抹尽不认人啊。”
“下去!”冯昕袅抓紧被子,愠怒,被这人一拱冷气都跑进来了。
“哦。”风流抱着冯昕袅一翻身就到了下面。“娘子?”
冯昕袅抬手敲了她一脑袋,不想继续这无意义的话题,“别动了,冷!还有,别叫我娘子。”
“哦。”风流乖乖搂着人不再动作,眼珠一转,“那我是娘子,你是夫人。”
冯昕袅对这个称呼还算满意,没有反驳,在一室幽暗里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糟蹋过多少姑娘了?”
风流眨巴眨巴眼睛暗喜,娘子果然是个大女子。又听见话忽然笑开了,“夫人这是在表示对我的肯定嘛?”
冯昕袅闻言冷笑一声,“哼。”
“哎呀~夫人~咱这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啊,夫人不也是无师自通么?”风流说完,感受到冯昕袅投过来的不相信的眼神觉得很冤枉,于是扭身一翻就下了床,把房内四个角的烛火都点了起来。
冯昕袅眯着眼睛打量着灯火下光溜溜的风流,面容姣好,身姿虽不高却白皙丰盈凹凸有致,她知道那一身肌肤摸上去是何等紧致柔滑,让人欲罢不能。连她这种原本不好女色的人都忍不住为之着迷,沉堕在她的娇柔妩媚里。这女人在床上乖顺迎承的模样,能让人恨不能把她弄死才好,此刻冯昕袅是明白了,那么多男人栽在女人身上散尽家财不是没道理。
风流从墙角拉出口黑檀木箱子搬上床沿踏脚板,随即钻进被窝里,掀开三尺见方的箱盖,露出满满一箱子的线装书册,对着冯昕袅笑说:“咱二师父特地传下来的。”
冯昕袅看眼风流心里疑惑,伸手取了一本翻开一观,立刻合上扔回箱子里,恼火地揪起风流的耳朵,“你师父就给你留这个?”
“啊!疼!”风流眼泪汪汪的捂着被扯疼的脸颊伤口,老老实实的交代,“是啊,这是二师父留下的,隔壁书架上还有呢,这一堆是我挑出来觉得不错的,二师父说了要让男人离不开你,床上就得下功夫,虽然夫人不是男人,但我想啊,道理都是一样的。”
冯昕袅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
风流拉下冯昕袅的手,仰面躺在床上支支吾吾地转着眼珠。冯昕袅看着就来气,两指一拧她的细皮嫩肉,怒道,“说!”
“嗯~二师父啊……”风流吃疼缩了一下脖子,两手抓着被子盖到下巴,有些难以启齿,“就一些琴棋书画啊,诗词歌赋啊,修身调颜啊,还有……还有媚术和一些春宫术,杂七杂八的。”风流小心翼翼瞅着冯昕袅黑下来的脸色赶紧开口解释,“但是我从小就不喜欢学那些东西,我连二师父两成都没学到。”
冯昕袅倒是没想过这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在她身上,她很清楚她的脑子从来没糊涂过。只是盯着风流一脸质疑,风流顿时哭笑不得,恨不得剖心以证清白了,“夫人!在遇见你之前我都是清清白白的,从来没对人动过心起过念!”
“哦?”冯昕袅眉梢一挑仍是不信。
“夫人。”风流端正了脸色侧身面对着冯昕袅,蓦然,嫣然而笑柔声细语,“第一次见到夫人的时候,在上元节的渡船上,那时候一耳听到夫人的声音,我就心动了。”风流凝视着冯昕袅哑然的样子笑得更欢了,“媚术中有一门是声色,单凭声之音色惑人,我虽学艺不精,但也能以声辩人,那时,我便知夫人是个表里不一的女子。”
冯昕袅噎了下,刚想开口就听风流继续说,“第二次见夫人是在上元节晚上,那时夫人正在吟诗作对,说实话我是最讨厌这些东西的。第三次见到夫人是在冯府后院,夫人唱的,可不是良家好女子能唱的歌啊。”说着风流揶揄地眨了眨眼,“那时我就在想,多奇怪,竟然连着偶遇三次,而我竟然每次都能一眼认出你,要知道我从不记人脸面,更不会留意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可是我每次回头看到的都是你。也许我和别人偶遇过更多次,十次?二十次?可我从来也没记得过,所以那些人入不了我的眼。我知道遇见夫人,这就是命中注定,就像那一晚我在屋顶看着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大师父说,‘当你觉得你的缘分来的时候,你就得抓住,它往往稍纵即逝。’所以我抓住了你,夫人。”风流稍顿片刻,又说:“夫人,我不相信感情,但我相信命运,相信自己的选择,就像我天生就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一样,不会错。”
冯昕袅看着风流在灯火下柔和的脸庞,静默无言。她听出了风流话语里的决绝,那种即使是错也一往无悔的决裂。冯昕袅从不是个信命的人,若屈服于命运她就活不到现在了。只是对于眼前这个女人,她总是无法拒绝,即使风流那样强硬的胡乱的扰乱了她的生活,决定了她的命运,即使她愤怒过憎恨过,但其实她从头到尾没有拒绝过,哪怕现实让她无法拒绝,但在她心里,接受风流只是倾刻之间的事,就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这就像趋近与本能的抉择。冯昕袅不信命不信感情更不信男人,所以对她来说风流也许是最合适的,她们两个就像两块磁石,一拍即合。没有粘粘糊糊的爱恨纠葛,没有轰轰烈烈撕心裂肺的悲欢离合,她们更像是动物,本能替她们选择了可以接受的伴侣,于是就决定在一起生活,无关其他。
冯昕袅神游太虚的时候是被身体的异样给刺激回神的,紧接着就随着风流卷进了欲流,那时冯昕袅就暗自下了决心,要把那堆春宫册给琢磨透了,定不能让这女人嚣张。
于是,第二天在惊诧完这破茅庐外观与内里极度不相称的巨大差异后,她就把那箱子春宫册搬进了正厅兼书房兼饭间,风流的意思是,‘就三间房,西边厨房,东边主卧,正中就随便用了,反正也不会有客人,要是有不速之客就给他打出去。’
搬进去之后冯昕袅就发现,这个兼用的书房里两边靠墙整整齐齐排排站了十二个高到屋顶书柜,书法字画少之又少,四书五经堆在墙角,诗词典籍几乎看不到影子,整整十二个书柜,除了一柜子武功秘籍一柜子医典毒经之外,全部都是杂书,囊括了:草药丹方、阵法符箓、风水卜卦、奇门遁甲、器械制造、天文星象、地理杂记、风俗野史、政治刑法、兵书战史、经商图谱等等,甚至还有曲谱、食谱、裁衣册、春宫图,杂家百谈不一而足。这就像给冯昕袅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让她流连忘返,虽然她以前也曾在冯家大娘哪里看过一些杂书,但与这一比简直不值一提。冯昕袅问过风流,‘是不是都读过?’而风流只是瞅了一眼比她两个人还高的书柜,满不在乎地回答,‘书名有兴趣的我才看。’之后就没有之后了,之后的之后就是冯昕袅看着书自得其乐,风流洗衣做饭种地养鸡忙忙碌碌,分工明确,按部就班。
冯昕袅满是惆怅地隔着大雨,眺望篱笆外水汽弥漫的江面,等着风流打鱼回来,她刚刚看民俗杂记,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个三日回门的事,虽然她觉得风流定是有安排的,可她还是愁着怎么跟三娘交代,说不说实话?
“夫人。我回来了。”风流穿着蓑衣蓑帽大步跨进门,一手提着鱼虾野鸭,一手拎着从江对岸农家换来的蔬菜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