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拾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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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
黄昏的茶馆里人头攒动吵吵嚷嚷，尽是一派市井繁华，裴东来平日里基本都在大理寺办案，除了调查案情很少有接触到这些他所认为的平凡人的生活，哪怕是查案子的时候能够置身这些人之中，可一心办案的裴少卿也丝毫不曾留意与案情无关的人的表情和言谈，一向我行我素的他从不会想过“其他人究竟是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或者“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李牧知道裴东来这些心思，也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地说：“东来，若是很久之前我能像你这么想便能活得很轻松。”
裴东来没接茬，倒是一直提着鸟笼子嚷嚷着请他们喝酒的狄仁杰边寻找着座位边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与其思考毫无意义的过去，不如好好考虑如今怎么才能过得舒心。”刚说完，眼尖的狄阁老就看见靠窗边的几位喝茶者付账走人，便干脆地带着他们走到了那个好位置上，熟门熟路地对小二说：“一壶碧螺春，老点心。”
“我入狱前常来这里，那些熟客都互相认识，小二更是能够记得住每一位客人的喜好，看见老客人来了，若是没有吩咐便端上他常点的名目——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狄仁杰闲聊了几句，接着便把话题转移到他们更感兴趣的通天浮屠一案上。
“我没有看过现场，也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就‘胸腹起火，自燃而死’这一点来看的话，怎么说也不会是自杀，”李牧先开了口，“或者……如朝中那些人心惶惶者所言‘天谴’，我也是不信的。”
裴东来点点头：“若是天谴，又与监造通天浮屠之人何干？定然是有人故意而为，贾大人怕是坏了他的什么事。”
始终未能插上话的狄仁杰见小二端了他们的茶来，趁着二人倒茶的时间问了一句：“东来，先前你们路上遇到的大理寺卿薛勇，现在可是在现场吗？”
裴东来想了想，道：“想必如此。不过他一贯都是凡事赶巧不赶早的，也不知今日何故这么急着查案子。”
“你不和他去吗”狄仁杰问道。
“他在路上孤身一人隔着那么远和我们打招呼，意思就是他要一人前去，不然为何不走近些？”裴东来端起茶杯呷了口茶，道，“明日我与他一同再去现场，而后去武场回禀天后。”
李牧此时也不便插话，便默默喝茶，暗中记下了裴东来明日的行程。
一时间气氛冷寂了下来，三个人都知道除了这通天浮屠一案，他们还有更重要（对他们来说）的盗墓案。
大家都不是很想提那个充满了纠结的案子，却也都知道，只有查清了盗墓案，通天浮屠一案的许多背景才算明确。
“狄仁杰，”裴东来放下茶杯，“那本树上捡的笔记，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对面的人坦然地回答，“那笔记是许久之前的连环杀人案中一个死者的，虽然描述不甚清晰，到底我们也能知道点，大概就是说什么‘我命不久矣，愿不涉及他人’的话。”
“你能不能说重点？”裴东来有点心烦，“别老扯来扯去的。”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牧的神色，对方面色平淡，只是专注地听着狄仁杰和他的对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失望或者回忆起往事的神情。
“说真的，东来，李牧，你们不要对那本笔记抱太大希望，其实多数都是讲述自己幼年时的趣事，大概是作者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拼命地写自己的回忆，好像这样才算不辜负人生。”狄仁杰如是说，“不过最后一页有一句话还是很值得我们研究的——”
“最黑暗的地方，才会有光。”
“这不是说他们自己，因为他已经对自己作出了‘一无是处，唯有护无辜者以了结残生’的评价了，我想他是在说水云间所做的事情。”
“其实事情是被天后特意压下来的，”许久不语的李牧骤然开口，“因为最初，那些人连同这笔记作者的命案，都交给了水云间，水云间的人本就是心知肚明这案子怎么回事，更加上有沙陀的一力阻拦——他说如果这案子的真相查出来一切就已经没有意义了，沙陀这个人，在对待这件事情上格外地认真谨慎。”
“他的命是那么多人的牺牲换来的，怎么可能不带着那些人的希望活下去，并且——向那个人，那个沙陀觉得玩弄了自己的人报仇。”裴东来看了看窗外，天黑了，“快要宵禁了，走吧，回去了。”
“对了，”狄仁杰付账起身的时候，转头对收拾东西的二人说了一句话，“上官静儿和我说，通天浮屠的监工，是天后亲自任命的。”
“那个人，就是沙陀。”
两个人的动作皆是一顿，却也没有提出疑问。
“走吧，回大理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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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训拉开大理寺沉重的大门，便看见少卿大人带着两个面熟的人站在他面前。
“大理寺可还有空房间，这时间早就是宵禁了，二位大人不方便回去。”裴东来言简意赅。
张训愣了愣，随即道：“大人，空房有倒是有，就是只剩一间了。最近大理寺新招了不少人，房间便也少了。”
狄仁杰刚想开口道“我就近找个客栈算了”，话音还未及出口，便听见裴东来说道：“狄大人是大理寺稀客，理当独自住一间。”
说完就拽着三个人走进了大理寺。
“那李牧怎么办啊？要不我……”
“本座和他住一间便可。”
狄仁杰默默捂住了双眼，随着张训的引领到了那间空着的客房。
……以后再也不和他们一起住了。
……我心痛我要找个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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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那个丢了的扳指还是不在吗？”裴东来站在那个被石头封死的入口旁边，冲着进去查看的两个人喊道。
三个人大概理清了盗墓案的整个来龙去脉——其实这不能算是一件案子，只是一个由头，让他们查出了这不为人知的空间的用处，和为通天浮屠的背景打基础罢了。
他们一时兴起决定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的真实性。
本来裴东来是很想亲自下去看看的，结果却被李牧拒绝了。
“东来这大晚上的，里面幽暗，你视力又不好（白子视力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还担心，你就在上面接应我们就好，我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本来查的倒还挺清楚的，他们找到了曾经查过的那一面暗墙，里面也的确有些陈旧的人活动的痕迹，几张一碰就会变成粉末的纸张上模模糊糊地写着几位不知死因的拥护李唐的高官的名字。
唯一的事情是，那枚被天后用来当做“盗墓案”借口，少年李牧送给她的扳指不见了。
三人原本都以为这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但是在几番搜索都遍寻无果的情况下，他们才发现这一枚扳指，确是遗失了。
“那枚扳指，据说是天后赐给历代水云间的首领，用来证明身份用的，”李牧对狄仁杰解释道，“我拿到自己送她的扳指时，还曾感慨了好一阵子。后来天后又转了性子，说是要把扳指收回，不将其用作身份证明了，或许是它太过粗陋了。”他有些释然地笑笑，嘴角的弧度却免不了几分苦涩，“我至今不知天后的心思，许是个纪念吧，她大约是觉得物归原主还是妥帖些，便将这扳指放在了如今我们所在的地方，不过，到底是丢了。”
听完李牧的叙述,纵使是遍观世态炎凉的狄仁杰也没有想好该说对李牧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毫无实质意义地说——
“一切都会好的。”
年少的定情信物终于被丢掉，我深爱的人终于不再是我曾经仰望过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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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东来原本习惯了黑暗，每日夜里睡得倒也算安稳，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大理寺地处幽静之处，夜里分外安静，安静到裴东来可以听到他和李牧两个人交错起伏的均匀呼吸声。
他心神不宁地悄悄披衣起床，却不知道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同样辗转反侧，看着他披衣下床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道：“在想什么？”
裴东来被李牧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到，下意识地问：“你怎么还不睡？”
“或许是地方生疏，刚来还睡不着。”李牧随口答了一句，紧接着问道，“明天要去参见天后的，这么晚还不睡啊？”
“薛大人还没回来，他在京办案很少在外面住，更何况通天浮屠一案还没有正式开展调查，他没有理由这么死死地盯着人犯。”
“我们不都几乎确定了贾大人之死沙陀必然知情嘛，薛大人神通广大，自然能从我们的对话里听出玄机。”李牧毫不怀疑地答道。
“那也是‘几乎确定’，他没有亲口承认怎能妄下定论，若是案子中有更多疑点尚未查清……”裴东来没有继续往下说，“这案子背后主谋不平庸，此等大案，想必不是贾颐一人能够知晓全部内容……怎会，只有一人殒命。”
天空泛起白色，李牧起身帮裴东来把窗帘拉好，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本来就不很会安慰人。
李牧回想起他第一次踏入大理寺少卿的屋子，眼前的人安静地伏在桌子上小憩，披散的长发垂在肩头，窗帘拉得严实，光线昏暗。
他从回忆中走出来，轻轻拢了拢裴东来还没有梳好的头发。
“东来，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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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裴东来，参见天后”
“有关工部侍郎贾颐焚尸命案”
裴东来下马跪在天后面前，阳光直射进练武场，温暖美好。
他听见薛大人的声音，回头，看到自己忧心了整夜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浑身起火。
他整个人僵在了那，不知道是应该上前救火还是应该恨自己一语成谶。
与他口中的贾大人别无二致的死法。
大理寺，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看这官场上的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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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喝酒也不带上我啊？”
——如果时光倒流，我会毫不犹豫地，不由分说地和你一起宰狄仁杰一笔，半推半就地听你聊那些有用没有的案件线索。
“算了你们年轻人去吧，不过——下次可得请我了。”
“我先去趟通天浮屠看看现场，明天你们再和我去练武场回禀天后——”
天色渐晚，夕阳下大理寺卿拖长的尾音被晚霞模糊得再也听不清，小路上是氤氲的暮色，无论归来的人是喜是怒是哀是乐，它永远都重复着前一天相同的背景，可画面里应该演出的人，却已经不在。
大理寺卿薛勇，正四品，通天浮屠焚尸案第二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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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拾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