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佳期如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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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聊足两个时辰，其后言及现代舞表演主义流派，少屏临时抱住的佛脚竟大发作用。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落霞漫天。
少屏关掉录音笔站起身，“辛苦你。”
佳期摇头，“难得碰到有诚意的媒体人。”
“还有最后一题，”少屏忽然道。
“但说无妨。”
“佳期可是艺名？”
“男孩子叫这名，是否过于绮丽。”
“十分趁你容貌。”
佳期笑笑，“家母闺名周如梦，父亲顺水推舟，为我取名佳期。”
沈佳期，周如梦，佳期如梦。如诗如幻。
再问下去恐怕要牵涉过往家事，少屏拿捏方寸，适时收手。
“打扰许久，我该告辞。”
“丁先生，请等一等。”佳期叫住他，转身自抽屉中取过两张戏票，“周末晚七时正，可否赏光？”
“容我作一页专题？”少屏谈条件，他心中实则并不中意看文艺表演，倘使能为工作献一份力，他会多少好过。。
沈佳期十分慷慨，“你大可去写一百页。
少屏郑重接过来收进口袋，是两张。
“届时可带上你的女伴。”
何来女伴？丁少屏孤身一人许多年。自从前任欧嘉莉去了好莱坞，他便再无兴致爱上任何人。欧嘉莉后来结婚，嫁给了一位华人摄影师。曾辗转自朋友处得到一张她的近照，少屏看罢嗟叹一声，她到底没能成为享誉世界的电影皇后，却在岁月的流逝中变成一位发了福的中年妇人。不过照片中她的笑容十分灿烂，他相信她很幸福，至少，登峰造极的一流影星的生活未必强过她。女人嘛，他想。
佳期送他到门外，经过花园，踩着满地落英，他忽然问，“届时你当真会来？”
“当然。”
“我早前听闻丁先生从不屑访问艺能界人士。”
少屏听罢大窘，可见受访者对他也已做足功课。
“我……”他想解释，却一时口拙。
佳期却连声道歉，“我并非有意令你难堪，只是我真心希望你来。”他声音小小，似说一桩家常，“做过这一场，我便退休了。”
这消息真正令少屏震惊。“不再跳舞了？”
“十六岁登台至今，跳足八年整。”他甩掉鞋子抬起脚给少屏看，“脚趾都变形，也该歇一歇。”
他还这样年轻，听说上月刚拿过美国舞蹈节最佳称号，宣布退休，实在可惜。
“退休后做什么去？”
“随着地球在银河系中乱转。”佳期打趣。听到少屏的笑声才又开口，“我希望这则消息由贵社刊登，我信你不会妄加揣测，会写出最客观详实的文字。”
这是千金之托，少屏听罢竟有些感动。
周末他当真去，不好平白浪费一张票同沈佳期的美意。他带上了方咏怡。未曾想曲高和寡的高雅艺术并非门庭冷落，他俩挤在人流中入场，十分狼狈。
“看，你刚四十岁就同社会脱节。”方咏怡奚落他，“现如今人人都寻求精神世界的饱食。”
少屏不去理会，竟自支好三脚架。
舞剧讲一位古罗马时期少女，恋慕一位王子，她求爱不得，于是寻求巫师帮助。巫师称可以给她一颗药，这药可令她连续十二夜发梦，梦到同英俊的王子幽会佳期，共赴巫山云雨。少女毫不犹豫地答应，代价是她十二夜之后她化作一颗顽石。沈佳期反串这名少女，空灵曼妙的舞步看得少屏目瞪口呆。
结局悲惨，少女自十二个幻梦中醒转过来，身体正逐渐僵化。时隔数年，王子大婚，修缮王宫，她化成的顽石被用作王子寝宫的一块石料……
方咏怡在台下看得泪眼潸潸，少屏也并未犯困，拍了一卷好照片。散场后不忘嘲笑他的上司，“想不到胜过半个男人的方小姐也会掉泪。”
“我生平最看不得这样的故事。”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手帕拭泪，声音仍哽咽。
“怎样的？”
“爱到偏执。明知自己永不会成为这样的人，却在心里羡慕那一类人。”
时下物欲横流的都会，肯不计后果去爱人的人早已夭亡。
“诸多感慨。”
方咏怡打他一拳，“好端端浪费戏票，不如拿给一头牛。”
“好了，去祝贺沈佳期演出成功。”少屏提议。
“好主意。”
他俩自花店挑了两束黄玫瑰，象征友谊同祝福，去到后台，一路堆满花篮，好大阵势。佳期正卸妆。戏服已换下，穿湖蓝色的丝绒裤，披一件大衣，助手拿热汤给他，他一面拿棉片抹脸，一面轻轻啜饮，妆已拭去，那姿态反而更显清雅美丽，雌雄莫辨，真乃人间尤物。
他仰起头看见丁少屏，微微笑，“还以为丁记者不肯来。”他声音轻飘飘，十分娇矜。
“观看这样漂亮的演出是我荣幸。”少屏客套，哪管是否虚伪。
“怎么样，可以写出一万字报道？”
“今晚恐怕要秉烛用功。”
“这位是小姐是？”佳期问起方咏怡。
“忘记介绍，是我上司。”
方咏怡将花捧到沈佳期跟前，“好精彩的表演。”
佳期微微欠身，“环球周报方小姐，时常在报上见得大名。”
寒暄一阵，方咏怡露出奸商本色来，“光荣引退，可想做自传？”
“从业不足十年，无甚好写。”沈佳期一口回绝。
“若有朝一日改变心意，届时请一定联系弊社。”方咏怡地上名片，佳期礼貌地令助理好生收起来。
“收一收你那奸商做派。”回去路上丁少屏训他上司。
“沈佳期那样的身世过往，十部畅销书的素材。”她啧啧叹息，恨不能将他揉捏碎了按在纸上。
他俩意兴未消，索性将车子停在一间酒吧要了两杯威士忌。方咏怡摇着杯中冰块忽然说，“桌上那束铃兰是谁送来的？”
少屏不知这女人在讲什么。
“沈佳期的妆台上有一束铃兰。”她解释道，“旁的花都草草堆在地上，唯独这一束，登上了他的妆台。”
“这样敏锐的观察力，不做侦探实在可惜。”少屏饮一口酒。
“何止于此，我还留意了那束花中夹着的卡片。”
“写着此爱永不渝，落款A小姐？”
“那倒不是，只写演出成功，寄送人处填一个单字，许。”
“所以呢，盘问本埠所有许姓女子问其同沈佳期有何关系？”
“我没有这样无趣。”方咏怡大翻白眼，“倒是好奇谁人会送铃兰给旁人。”
“铃兰的花语是幸福永在，再普通不过的花。”
“不，据我所知铃兰有另一个花语，请忘记我，方咏怡说，“是的，没错，请忘记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佳期如梦（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