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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落定 ...

  •   “皇上,这是礼部刚刚呈上来的折子。”李德全躬身双手递过一份奏章。明黄色的封桢,华美郑重。
      康熙抬眼,有些倦怠地舒气问道:“是今年选秀的结果?”乾清宫内,玄色金砖澄澈如镜,外面的暑热升腾出袅袅气息,厅内却是冷幽,荡衬出康熙的声音衰老而遥远。
      “回万岁爷,是的。说是初定的结果,请旨问问您有没有什么不妥,他们再去改动。”李德全小心的说着。历次的选秀,不都是如此么?所谓精筛遴选,表面上是比拼诸位秀女的资色才学,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身家背景才是真正的王道。
      康熙右手撑着光润的额头,皱眉地翻看起那名册。
      偌大的宫殿,哗啦的纸张声音仿若微妙的叹惜声。一如宫闱深似海,浅漫寂寞女自待。

      “呃,李德全儿,昨天朕从慕晴那里带回来的芙蓉露还有么?”康熙兀自问。依旧浏览着折子。
      “回皇上,密妃娘娘说那冰露要现吃现做才好,所以没有带很多过来。娘娘还嘱咐说,您要是想吃了,让奴才再去拿便是。”李德全伺候皇上自是忠心妥帖,而密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亦是不轻。
      康熙停顿了下,轻笑:“亏得她仔细,德全,现在什么时辰了?咱去……”话音未断,便有一名小太监从偏门进来。
      “禀皇上,密妃娘娘来给您送了点解暑的汤水,现正在偏殿呢。”小太监作揖低头说。
      刚刚康熙面上的那抹柔和闪逝,他瞟了眼手上摊开的奏章,眸底是不摧的凛意,尊贵得不容侵犯。
      “德全,去偏殿。”
      留下的是一串匆忙却不凌乱的脚步。

      王慕晴,轻手推开了窗,夏日里的景儿总是鲜丽分明的。湛蓝的天不见纯白的云,盛黄色的琉璃瓦片和朱红的宫墙,永亘的简快彰显着爱新觉罗的皇族气质。
      “唉……”她悠悠地叹了口气,想起江南的家乡,此时是否依旧杨柳依依,你哝我哝,烟雨蒙蒙,山笼水笼?北方的伟阔自是不同水乡的小家碧玉,但是十余载的乡愁之苦,凭何吊唁?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当时青葱少女的王慕晴,当时初为宫人的王慕晴,当时生儿养儿的王慕晴,现在扶窗淡笑的王慕晴,即使是无法逃脱的人生轨迹,她还是挣扎着做自己的不愧选择。
      可是现在,已经无求的她,还是老旧地操心着孩子的未来。只是,她明白,自己无法确定代他们做的决定能否真的成为后代最好的结局。茫然地看着眼前多年不变的窗景,王慕晴第一次觉得满目的疮痍无力。

      “皇上,今天的羹里面,臣妾加了春天采玫瑰做的糖料,拿过来的时候臣妾也让小语用冰块凉着,您尝尝。”慕晴浅声说着,缓缓地盛出一碗汤羹。水晶的碗盅,透明得可爱凉畅。“估计会合您的口味。”
      “慕晴啊,你还真是不禁念叨。”康熙接过冰露,“朕刚刚才想着念着你的这个手艺,你就送来了。”笑意溢出,盈满了整个空间。
      “您又拿我打趣!”慕晴低眉嗔道。
      “嗯,”康熙尝了一口,忍不住地赞道,“果然很冰很糯,甜而不腻,自有点花果的味道。”
      “皇上,您还记得吗?小十八就最喜这个芙蓉露的。”慕晴收敛表情,直视天子,无比认真地叙道。

      “记得。”康熙哑声说。
      一时,满室静默。
      “慕晴,你何苦这样呢?”似乎过了许久,康熙站起身来。“他们是你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呀!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应该相信朕。”转瞬他的话语中渐渐冷结。
      “皇上,手心手背亦有厚薄。慕晴不为胤禄求别的荣华,只愿他能平安愉悦以过残生。”慕晴坚定且坚持。
      “晴儿啊……”康熙转身看向清瘦却不失风韵的慕晴,眯眼说道:“你还在怪朕。怪朕太宠胤祄,最后却仍是害了他?”语气中竟没有了适才的锋芒。
      王慕晴一低头,“臣妾不敢。是我的十八没有甘享圣恩的福分。只是,胤禄,他现在太危险了。皇上,您……”
      她暗暗地泣不成声。一声低叹,她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晴儿,朕也很想我们的胤祄啊,想他的虎头鞋,想他说朕的胡子难看,想他缠着你讲故事。你别恨朕,朕也不知道如此的疼爱最后竟是这样的悲剧。或许……”
      “皇上,”慕晴侧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那里的金绣团龙硌得她有些许疼痛。“慕晴只求您兑现一个承诺。”温柔软语,含着母亲的悲戚。
      “你说。”康熙喉头一动,下巴顶在慕晴的额头,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丈夫。
      “两年前,祄儿走时,臣妾请旨说亲自为胤禄选妻。”慕晴后靠一点,凝视着面前自己高傲的丈夫。
      康熙蹙眉,“嗯。慕晴,老十六他,是个很有抱负前途的孩子。朕希望他……”
      “郭络罗•静玺。”慕晴抿唇,执拗到自负。

      华灯初上,康熙已经静坐了近两个时辰了。李德全焦虑地在旁矗立,心却逡巡。他早就猜出皇上是为了选秀。去年废太子的风波尚在余荡,此次各位秀女的安置,自是盘根错节了。
      “李德全。”康熙终于发声,“你还记得承溪吗?”
      “记得,是费扬古家的孤女,现在雍亲王府里。”李德全对这个伶俐讨喜的女娃印象很深。
      “那拉•承溪,要叫朕的四儿子姑父的。”康熙眼睛望向远处,焦距模糊。“你还记得胤禄来向朕求过她吗?”
      李德全却不敢应了,因为他记得更清楚的是:皇十七子在太原力保承溪,如同挚爱般的。
      “慕晴啊,她比朕看的更清楚。唉……”康熙右手一抬,朱笔御批。眉心锁着半点不决和痛惜。
      “德全,这个返回礼部。”啪的一声,奏折应声而掷。
      那拉•承溪的名字被鲜红的划过,旁边,是另一个美丽的名:郭络罗•静玺。

      “啪!”清脆的瓷碎,胤禛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汤滴答的淌着落着。“你再说一遍?”
      书案对面的戴铎一个激灵,躬身地更低了:“回爷,二小姐被派为长春宫女官,在咱家娘娘那里。”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胤禛不懂,为什么计算得那么清楚最后却是满盘不测?他不懂,自己心中到底是在期待还是幻灭。
      但是,他自然知道,这是皇阿玛的某些暗示。——他有些急进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龙凤红烛,轰响巨炮,烫金喜幛,礼乐齐鸣,人潮鼎沸。

      剑眉英挑,黑发玉颜,漫天的艳红色彩,映得胤禄的面容彤灿。胤禄看着络绎的致贺添妆的人们,嘴角竟钩起一丝嘲弄。只是他知道,这羞辱是送给自己的。
      胤禄娶妻了,新娘不是承溪。这样的婚庆颠覆了他十几年的信仰。
      看着所有人欢喜的笑容,胤禄忍不住眼睛的湿浊。
      承溪,这样的结果,这样的错过,就是我们的故事?

      鎏金六凤的八抬喜轿,四方四角华幔宝塔顶,四角翘檐各立一只展翅凤凰,口衔琉璃珠和明黄流苏,轿底下垂三尺六寸红绫彩球,挂铜铃;轿身四沿精雕细缕,彩绘麒麟送子、龙凤呈祥等讨喜图案。偌大的“喜”字,招摇而美好。
      到了出轿入门的吉时,轿前已然燃起一盆炭火,两名喜娘捧着红漆茶盘和盛满柑桔的桔盘站在轿旁等候。
      胤禄被簇拥到轿前,按习俗,他要抬脚猛踢轿门三下,轿门才可开。胤禄呆望着这夺目的红色,忽然刺眼。
      喜娘已经给轿里的新娘捧上甜茶和桔盘,触摸柑桔,以征从此夫妇生活圆满吉祥。
      胤禄痴痴地望着这些,仿佛事外超脱般游移。
      直至身后有人轻轻拉了他的衣袖,胤禄才猛然回神。原来是十七,他的眼中也是深深的觞,很浓很浓。
      胤禄几不可闻合目,伸手牵过新娘,却复坐下,再牵再坐,如此反复三次方可出轿。

      “哎哟!”新娘出轿却是一歪,几欲倒地。静玺倏然提起的心,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低沉一声“小心。”胤禄稳稳扶住了她。一股忧伤的美丽愀然从二人交握的掌心蔓延,静玺很快不由自己地忽略了丈夫那丝难以捕捉清晰的厌恶闪躲。

      胤禄牵过静玺的手,那双柔荑沁出了冰晶般的汗,纤细温软。胤禄猛然间回想起他和承溪之间的秘密——握手。
      貌似遥远至天际。

      新郎牵过新娘迈过火盆,领入厅堂。

      静玺的嫁衣宛若琼阁仙云。石榴水红色的长袍,艳阳似的闪耀。上绣金丝凤,又佩如意褡。霞披摆尾,流苏叮当。一路走来,无尽美绝,风生水起。

      上拜天地再拜尊长夫妻交拜。这样的礼仪,说简单也简约,说繁琐也复杂。胤禄轻轻抿嘴,泛出一丝腥苦,细想,约是自己心底涌出的无奈。
      他的心只给的起一个人,装满了她,最终却牵起另一个她的手。
      承诺,果然轻贱。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莫言相许莫言相负,一场相悦总轻负。

      胤禛正坐在堂上,依旧是清淡的面容,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成贺喜。对于胤禄,他还是喜欢的,还是希望他的笑容永远有纯粹的欢愉。
      之前的种种计较,机关算尽,最后却还是没有把承溪交托于他。胤禛懊恼的有些奇怪。说不清道不明的,这样的手腕不是他最卑劣的,但做起来却无比的艰难痛苦,仿佛背后有道目光,直直的审视他。
      眼前总是浮现三月的某天午后,那淡淡的茗香,还有那满树流离的阳光。还有那一句他心不自禁的“等你回来”……
      “四哥。”耳边有人轻唤。是胤祥。
      “四哥,承溪他……”胤祥欲言又止,眉头皱成好看的结,道明他的犹豫。
      “唉,留在额娘那里也好。”胤禛并不看他,随意的说着。听上去好像他真的不在乎。
      “听说,这是皇阿玛亲自,亲笔批注的。”胤祥看向身边喧闹喜庆的人们。
      “嗯,十六的这个媳妇也是皇阿玛亲自选的。想是不错的。”胤禛别过脸,目送着新娘被送入洞房,目送着胤禄面色惨淡。

      红烛摇曳,静夜悄人语。
      静玺盯着自己脚底,那里,被映染的亦是一片红灿。今夕何夕,得见良人。静玺簌然忆起来彼时和同住的那个女子,站在高高的阁楼上,说着未来,说着属于她们却又不属于她们的未来。现在,坐在未来的身旁,激越到心悸。
      胤禄侧头直望着身旁的新嫁娘。他知道,盖头下会是一个美好的女子——他的额娘绝对有阅人的眼力。他知道,他们的生命注定要纠结——他会是一个好丈夫的。可是,手,却怎样都无力掀开那流火的红巾。
      蜡泪斑点,更鼓咚咚。

      “爷,您回来了。”高无庸在东书房前恭等着。
      “嗯,怎么?有事?”胤禛还沉在适才的鲜艳喧嚣中,迈进自己孤绝的府衙,怅然若失般,只觉心中屹然被戳了一个大洞,黑乎乎的,沉甸甸的。
      “嗯,是,”高无庸有些吞吐,“是十七爷来了。”
      “哦?”
      “喝醉了,已经安排在了厢房。”
      “好,我去看看,顺便和他说下额娘寿辰的事情。”胤禛沉气,今日注定是波折无眠的了。

      “四哥,你知道吗?十六他喜欢的是承溪呀!
      从小就喜欢的。
      您一定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十六他去同皇阿玛求过承溪的?
      呵呵,我知道的。
      可是,我怎么有点心酸呢?
      我凭什么心痛呢?
      我太坏了!
      在五台山,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皇阿玛误会。
      承溪和我,和十六,我们应该是永远在一起的,不是么?
      为什么十六就那么理直气壮的带走她?
      我做错了,可是我一直以为我不后悔。
      今天看到那样的十六,四哥,你不觉得难受吗?
      我好难过……
      四哥,是不是一切都是错误?
      ……”
      胤禛轻轻给胤礼盖好薄衾,看着他迷惘的睡颜,转身叹气,轻声掩门而去。
      抬首,月明如水,明澈清亮。胤禛踱步走在石子路上,微微有些硌脚。但这样的痛觉,似乎可以使人清醒。
      一切,都是,错误?
      男人之间的战争,皇族之间的博弈,用的却是彼此的挚爱做砝码棋子。这代价,好大好重。

      隔日,送了胤礼回宫。胤禛又嘱咐下文慧贺礼的事宜,便翘首以待德妃的寿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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