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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天师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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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奉山在北周最西端,背临西疆大山。西疆之中曾有南晋密军偷袭,因而在常奉山下的琼西郡也设有名义上隶属谢家的军队防卫。而九溪镇离常奉山最近,正临西疆,不知为何反倒是没有多加驻兵,却是清静一些。
都说是七月流火,这六月底的天气,虽说是暑气最后的肆虐,却依旧闷热地令人窒息。
陆以宁坐在九溪镇镇口的茶水铺上,大口饮下了一碗凉茶,暑气才稍稍减轻些,他凝神四下扫视来来回回的人,发觉多是些穷苦的人家带着病人前来求医。偶尔有一两队士卒跑过,推搡着人群,匆匆而过。
这是陆以宁听闻那个匪夷所思的活佛传说追到常奉山脚下九溪镇的第九天,依旧没有半点头绪。
想来是镇上素来没有练武的人,一只老鼠丝毫不怕人一般摇摇晃晃地从陆以宁面前爬过,陆以宁烦闷地随脚一踹,那老鼠猛地被踢飞出去,抽搐了两下,不动了。陆以宁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自从他离家以来,便一直不太顺利,也不知自己这时候拿一只小老鼠出什么气。
陆以宁是天师大家陆氏这一任最为杰出的继承人,年纪刚满二十,然而功绩已然颇丰,为四方铲除妖魔颇多,如今方才弱冠之年,已经初初开始独立行走。不久之前听说九溪镇有活佛在世,心中不屑,只道必定是妖鬼作祟,特地赶来,谁料一连守了数日,居然丝毫没能看破那活佛正身。
然而这一日,却有一只长相极为可怖的异兽,拖着一辆颇为庞大的车子,缓缓行至镇口,陆以宁精神为之一怔,心下以为是那“活佛”的同伙到了,因而凝神细看。
那只异兽拉的车子后面,还跟着一辆小些的马车。陆以宁并没太注意,只专注地盯着那只妖兽,那妖兽肩膀之上居然生有两只头颅,其中之一面容狰狞丑恶,让人不寒而栗,而另一个面容温和可爱,眼睛圆润乌黑,甚是惹人怜爱。
那只狰狞的头颅高高昂起,一阵嘶吼,吓得旁边路人纷纷退让,陆以宁长身而起,心中略微愤怒,豢养妖兽这等行径本就不是正道所为,更不消说纵容妖兽在大庭广众之下嘶吼。
拉着后面那辆马车的乌黑的骏马听到这一声嘶吼,战战兢兢地停了下来,两条后腿微微发抖。陆以宁回头看看茶馆旁边不远处,拴着的其他客人拉车的劣马、老牛,还有几头驴子,早就已经吓得趴在地上,屎尿流了一地,所幸隔得远,气味还不大。
从那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皆是侍女的打扮,驾驭马车的是一个身形不足的少年,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安静地拎着一个木桶下车,走到前面那只异兽身边,给那凶恶的头颅喂了一大块肉,又给那和善的头颅喂了一大把草。
那异兽各自满意地打了个响鼻,蹭了蹭地面,车门才缓缓打开。
陆以宁这一刻发觉自己居然很是好奇这样的车上坐着的人物。他暗自揣测着车上人与这镇子里“活佛”的关系,随着那异兽凶恶头颅忽地转过来等了他一眼,那颗头长得简直是把天下的凶恶集合在一处,陆以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控制不住地不祥的猜测一个接着一个地涌了出来。
车上先是下来了一个青年,陆以宁只觉得眼前一亮,从未见过那样的姿容。随即,他心中猛地一怔,身为天师的本能不断叫嚣着“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样的姿容,绝不会是人类!
那青年转身扶着一个女孩下车,那女孩容貌最多只称得上清秀,谈不上美丽,然而在那男子那般让人自惭形秽的美貌之下,居然丝毫不见黯淡,宛若无论旁边人美丑,都不能改变她的颜色。
那青年对着先前那个身形颇小的少年吩咐道:“怀人,莫生通人性,不用拴起来,你只管把乌名拴到那边柱子上就好。”
陆以宁强自镇定,端起茶碗,避开目光不看向那车上的人,专注地盯着茶碗喝了一口。却不曾想听到颇为好听的女声道:“公子,此处桌子已经没有空的了,我们家主子可否在此借个地方、与公子合用一张桌子?”
陆以宁抬起头一看,是身形稍稍高一些、眉目也老练些的那个侍女,故作淡然:“请便。”
不一会,那两人便坐到了他身旁。
那青年男子唤店家来赏了一块碎银,吩咐他去给自己的马喂点草,再给自己这一桌上一壶沸水。这穷乡僻壤的,店家哪里见过这么阔绰的出手,顿时喜笑颜开,也顾不上管这一行人其实并没有点茶,生怕那青年反悔一般赶紧跑开了。
刚刚问陆以宁话的那个侍女垂手站在一旁,另一个看起来颇为怯懦的侍女则施施然从臂上挽着的竹盒里拿出茶叶、茶壶、茶杯、茶碟来,在不算很大的桌子上依次排开。
她先取了茶叶就着沸水在壶里泡好,再倒给坐着的两人倒茶。随即,居然还从竹盒里取出几碟茶点来。
陆以宁心中腹诽,就是自己家中长辈出行,也不曾见过这阵势,不由稍稍紧张,打量了下两人的服饰,虽说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配饰,然而单那身式样,就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而这样炎热的天气,这两人居然依旧气定神闲,仿佛丝毫不觉得炎热。
陆以宁装作不经意地出声询问:“二位这是出来游玩么?怎么会到这种穷乡避壤来?”
只见那女孩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高耸的常奉山,冷笑一声:“要不是某人没事写信让我来这种地方,我怎么会来?”
陆以宁诧异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常奉山,心中揣测常奉山遍地生妖,有天师围剿多次未能成功,反倒是天师们损伤惨重,因而即便是天师大家,也禁止门人弟子上山,听着女子的意思,难不成真有人能……
一旁的青年男子微微一笑,摸摸那女孩的头,转而向陆以宁解释道:“她是祁凤山之主青麓,我是临渊,受常奉山之主的邀请上山。”
陆以宁惊得茶碗都差点没拿稳,祁凤山之主?真的假的?
这两人自然便是离开京城之后,已经四处游荡了五个多月的青麓和临渊。武帝自然不肯再让他们两人单独上路,便遣一直在思怡宫的隐卫怀人跟随,同时也让小花和念儿跟着伺候。
离开京城不久,临渊停了车驾,带着青麓逛了逛,又买了辆马车外加几套衣服,便顺手把一直伏在车厢底面的怀人拎了出来。
怀人仍旧是宫中隐卫的打扮,一身暗色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临渊扔了一套衣服给他,语气带着笑:“去换套便服吧。”
怀人沉默着没有动,无声地抗拒着临渊的话。
临渊拍拍他肩膀:“去吧,你若是这幅打扮,我们要如何装作平民?”
怀人这才勉强应允,去车厢内换了身衣服,稍觉别扭地走了出来。
青麓第一次看见怀人真正的样子,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问:“怀人,你多大了?”
怀人虽说身形较小,然而他们一直只当是因为若是太高不便于隐藏,因而隐卫特意选了些个子小的,不曾想怀人真的只是个年岁尚小的少年。
怀人微微踌躇:“十三……”
跟姬弘同样的年纪,然而姬弘虽说生活艰难,却还有他们护着,而怀人,却已经是一个冷血的隐卫了。
青麓还待再说什么,临渊比了个手势止住了她的话:“怀人,你去驾那边的马车吧,念儿和小花都乘马车走。”
怀人面上丝毫不带任何表情地答道:“是。”
临渊心知陆以宁没有马上相信,微微笑笑,向端着茶壶的念儿挥了挥手,念儿上前一步,给陆以宁也盛了一杯茶。
陆以宁明显初出茅庐,对于世情了解不多,甚至没有疑心这茶水里有毒,接过稍稍抿了一口,诧异道:“清心花?”
清心花因为是直接以热水泡的,并没有煮过,因而香气没有外溢,直到尝了一口,陆以宁才认出这正是祁凤山独有的清心花。清心花独产于祁凤山,世间罕有,传说喝一口便能荡涤心性,像他这般的天师大家族里也只存有少量。他也只不过是成年礼的时候喝过半盅。
若对方并非祁凤山主人,又怎么可能有这么许多清心花?陆以宁心中顿时相信了大半。
不多会功夫,临渊已经和陆以宁攀谈了起来,谈话间无意中提起最近九溪镇“活佛在世”的事情。
常奉山九溪镇地处偏僻的琼西郡,琼西郡地势凶险,土壤贫瘠,因而农民大多贫苦。再加上距离西疆已经颇近,瘴气湿气极重,因而病疫也极为普遍。
又兼之琼西郡税役繁重,农民们更是苦不堪言。
而几年之前,有个自称西疆密医的年轻人来到了九溪镇。
他医术谈不上多么出神入化,然而对这些常年缺医少药的农民而言,却已经是宛如神医在世。
而自从这个年轻人来到之后,便开始为乡邻们医治疾病,不收任何诊金,渐渐地便开始声名远播,连附近城镇的人们都来寻求他的帮助。
没有多久,更有传言,自打这个年轻人到来之后,人们生病便少了很多,民众们便愈发相信,这个年轻人乃是活佛现世,不然如何能有这种神通?
而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常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