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纯雪》凌草夏

3、沐阳谷的日子

　　“纯雪姐姐，你又在冥想了？”
　　是的，冥想。我告诉所有在沐阳谷的妖精们，当我在那块升仙地上站立时，所做的就是冥想，以此来掩饰我对九尾的思念。但九尾的轮廓和举止却总是在我的脑海中游走，每当有人叫我的名字时，仿佛都会回到九尾为我取名字的那天。
　　那天，九尾收回所有的光，幻化为人形，抱起血淋淋的我，用手在我腿上轻轻抚过，伤口瞬间愈合。然后，他对我说：“你如此纯粹雪白，以后，你的名字便为‘纯雪’。”
　　叫我的人是玉琴，她是唯一和我一样拥有关于九尾的记忆的妖，是当年那把陪伴在九尾身旁的古琴。九尾说过，万物如果吸收日月精华，久住于灵气富集之地，皆可成人形。继续修炼下去，便可成仙。在成仙之前，便称为妖。由活物修炼而成的妖为上，而其中由狐等有灵性的为最上；花木这类死活物为次；晶矿则为最下。玉琴虽然在世已千年，修行算来也只能算是入门而已。
　　九尾告诉过我，并不是所有修炼的妖都能成仙，有一些人或妖因心志不稳而失败，或坠入迷网不得脱身；或堕入魔道，化身为魔。此刻的我，恐怕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这沐阳谷，从上古时代便是灵气富集之地，九尾游历各处，最终选择了在这里。他救我的时候，已经修炼至关键时刻。心性中纷扰的除了道，竟无端地生出了几分空漠的情。这情丝那么淡，却始终拨撩着他那颗早已尘封的心，那淡淡的欲望促使他泛起了与外物接触的想法。那时的沐阳谷，除了那把古琴，没有任何可以交流之物。所以，我才会被他所救。
　　如果那时，玉琴已经有了人形，九尾还会不会救我？

　　玉琴是在多年前，我耐不住寂寞，救回了第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幻化为人的。
　　那大约是两百年前，还是在刻有“沐阳谷”字样的石前，我救回了冰凝。看到他时，他被雪掩埋。靠着石，他那身软毛被冻住黏在石上，毛发中掺杂入许多的黑灰色，原本的颜色依稀可辨是银色。他缩成一团，头埋在腹间，尾搭在头上，远远望去，如同一丛雪地杂草。那些冰棱顺着他的毛梢生长，形成一层冰壳将其包裹。生命垂危，如若当年的我。
　　我把他救回了沐阳谷，精心照料，他的生命在我手中得以重生。一丝丝温情在我心中荡漾开来，九尾去后，这沐阳谷毫无温度，此刻却有了温暖的感觉。原来施予与爱同样温暖人心。我看着他睡在被褥之中，他的毛发早已摆脱了冰冷带来的迟滞，根根都焕发着生命力，在炭火下蓬蓬勃勃地闪耀着银光。他的睫毛静静搭着，胡须随着他的呼吸一波波起伏。
　　他那鲜活的生命力和多年前我身为狐狸的熟悉与怀念慢慢包裹着我，让我舒心。
　　因是把他从冰雪之中捡回，所以，就叫他做“冰凝”了。
　　此时，外面传进了琴声，悠扬、飘渺、古朴、缭绕，音色美丽袭人。沐阳谷充满灵气的空气中又加入了许多平和与美丽。我循着琴声走出来，看到一名有着强烈熟悉感的女子盘坐于雪地之上，双手搭着一架古琴，轻柔地拨动琴弦。动听的音色以无形的力量舞动着月光和雪花，在空中竟有三色光雾跃动。银色、金色和雪色相互交织。在这光彩映衬之下，那名女子显得超凡脱俗，近乎神灵。但我依然看得出，她的灵力和修为只有我的四成左右，本体，恐怕就是那架古琴。
　　看着她成功幻化为人，看着她完美的身姿，我又想起了以前九尾在时抚琴的场景。

　　在九尾手中的是一把玉琴，温润的白玉泛着光华，沉脂凝香，更有着年华的沉淀，在玉的肌理中已浮出一些血丝状的花纹。他说：“这是一把古琴，在世的年月早已无法明晰，它现在透着的气息中已经有了生命。你成人形也有一段时日了，我现在教你用它来弹曲。”他冲我微微一笑，睫毛形成一幕帘。
　　我看着九尾，可他却久久不动。他看着我眼中的疑惑，笑道：“纯雪，你对人的世界了解得还是太少，但凡是弹奏的乐器，都是要拨其弦，才可出其音。而这把琴，因年代久远，琴弦早已断尽。”
　　言毕，他伸出手抚在我头上，手心散发着热量，笼罩着我的身体。一点尖锐的刺痛在我体内转瞬即逝，几根雪白的狐毛飘落到他的手中。九尾再加上了他自己的毛发，两种不同颜色的柔弦在他手心飞速成形旋转，融为一体，拉出七根晶莹剔透细若蛛丝般的琴弦。他把弦安在琴上，和玉石相互辉映，通透无比。我感到那把古琴的灵气和强度顿时增加，看上去也更为精细完美。
　　九尾开始弹琴了，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撩动琴弦，乐声很细腻，能够让人平静安稳。

　　玉琴现在幻化为人，一头青丝莫名地泛着金光，如瀑如幕般。平时，她将一头青丝挽起，那把她抚的琴变作发钗盘于发内。她穿的衣服和我一样，用法力控制，随时可变幻形状。现在她的衣服是水青色，上面有雪白的碎花瓣做点缀。
　　“琴儿，你幻化成人形有多久了？”我微微抬头，看着玉琴从溪上小桥上下来。
　　时光如梭，连冰凝都成了人，正和一群小狐狸在溪畔银杏树下玩耍。
　　“姐姐，早已经不清了。不过冰凝修成人形也有许久了。”玉琴走过来，地上细细密密地长着翠生生的青草，一层无色花朵在草上开成一片，众多露珠挂在其上。玉琴走得异常轻柔，没有触动任何花草，露珠也依然如明珠一般反射着阳光。
　　桥这边目前就只有我、玉琴还有冰凝能过来，因为九尾在的时候对我说过：“桥这边的花草永不能踩踏。在这边行走不留痕迹时，才能过来。也算是一种修行。”
　　所以桥这头没有任何道路，而桥那边早已有了许多的小路连接着房屋、树木、石桌……
　　在以前，九尾就经常在桥这头抚琴。
　　“玉琴，把你的琴拿出来，弹一曲吧。”我对玉琴说。
　　她听了我的话，坐了下来，抽出那把作为钗的琴，在手中一变化，一具精致的琴便出现在她膝上。她一头乌黑的发丝也瀑下来，低垂在两肩。她抬头问我：“姐姐，弹什么？”
　　她笑靥如花，我仿佛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沁心雨花。”我随口说出了九尾经常弹奏的那首曲子。
　　琴声响起，熟悉的韵律，我随着旋律舞动，偏首、侧腰、抛袖、旋转、移步，然后轻唱：“沁心花雨降私阁，沁透雪舞风华心。冥冥静宁似何处，缠绵人间无穷路。姹紫嫣红风归去，沁心雨花舞漫天。”
　　溪水、梢露、花瓣、草屑围绕着我的身姿，伴我起舞，迷我神态。晶莹之水，五色碎花，青青茵草，一切和以前一样，一切仍然和我一起舞蹈。眼前幻动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不过，弹琴的人却不一样了。
　　人已去，舞犹在，歌犹唱，曲犹弹；但舞予谁看，歌予谁听，奏予谁乐？
　　今天阳光明朗，我知道我的身旁肯定会有一道“凝虹”，七彩之色，万古不变。我觉得我的眼睛开始湿润，涌出的热泪和那华彩飘带一同舞动，荧荧发光。
　　这是九尾去后我第一次跳舞。
　　琴声渐渐收起，我也慢慢收回在别处的心，旋转渐止，一切重归平常。
　　面前的一切繁华退去，我侧身倒在地上，聆听着周围的水珠落地。玉琴眼闭着，身上凝着一层水雾。其他的众多小妖全都目瞪口呆，沉醉在刚才的舞蹈之中。
　　但只有冰凝除外，还有溪水中一双隐藏的眼睛，他们的眼神都不同于其他人，但却说不清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