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纯雪》凌草夏

2、曾经

　　我是母亲最后诞下的小狐狸，当我身上的血迹尽褪，我那纯粹得如雪花一样的白色毛皮让整个洞穴都成了围绕着我旋转的陪衬物。乱糟糟的狐洞因我的降临而顿时明亮起来。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享受着来自家人最细致而充满了爱意的关怀。我和哥哥姐姐们嬉戏长大，我浑身闪耀着光芒的纯白让我在家中饱受宠爱，那时，我的幸福如同天空缠绵的云彩一般连绵不绝。
　　可人类的到来，打破了我们原本的宁静日子。
　　父母和哥哥姐姐们变得异常小心，甚至禁止我走出洞穴。我从小就被宠着，无知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外面的人类是多么强大而凶险的生灵。
　　我不知道在外面，强壮的猎人一次次弯弓射箭，任由一支支利箭在原本宁静的天空中呼啸而过，穿透一只只动物的身躯。他们用鲜血在大地上宣告他们的到来以及对大地的占领。
　　狭小的洞穴里，虽然我的窝是那么柔软干净而舒适，虽然每一天都能够吃到家人给我的最好的食物，但这种逼仄的幽闭生活终究让我无法忍受。
　　那一天，我踏出我可爱的洞穴，但是我没有预料到，当我的脚踏出洞穴的那一刻，我的一生也随之而更改。九尾，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爱的人，在今夜会把我从人类的手中拯救；而我的父母，我的哥哥姐姐，则会命丧于人的利箭之下。
　　走出洞穴，外面的阳光灿烂而温热地洒在大地，云彩漂浮，碧透的天空让我的心情从那逼仄的空间中解脱出来。我满腔高兴地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奔跑，绿色的草，红色的花，这些久违的风景在这时显得特别光鲜夺目。但我不知道，这宁静的天地隐藏着我无法想象的危机，我在这宁静的假象中跳跃欢愉，尽情地享受着我最后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随着我的行走，我还是渐渐发现了外界的改变。
　　原本杂乱的草地中出现了几条道，寸草不生，仿佛草地脸上被爪子刮出的伤痕。这隐藏的小道没有引起我的警觉，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沿着小道，不由自主地向前，向那未明的终点前进。
　　周围的景色改变的程度在逐渐提高，那时的我，无法想象是何种生灵能够造成这样的改变。无穷的好奇占据了我的全部内心，让我无法察觉到丝毫危险。
　　我未曾听见飞鸟报警般地啼鸣，未曾感到变得灼烈的阳光，当人类的房屋出现时，我也无法想象，就是建筑了如此不同于大自然事物的人类，会是那么的凶狠。那些房屋对我而言如同神迹，但实际上，那房屋对我而言是重生门，预示着我的一切即将被剥夺，预示着我的一切都将被改变。
　　在那人类的居住地，空落的中央燃着巨大的火焰，那种猛兽惧怕的物质被人类驯服，张扬却又保守地噼啪燃烧。那堆火焰的威胁将我的脚步凝固，让我停止在那院落之外。
　　这种凝滞的状态直到日沉月出、星辉熠熠时才得以改变。在那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女子——在那时，我是分不清男女的——但她那温和美丽的面容，婉约如水般的举止却让我入迷。她必定和我一样，我是狐中的骄傲，而她，定是人中的自豪。
　　她的吸引力渐渐大过了火焰妖冶的舞蹈。我在迷乱的，预示着凶险的星空下出现在那个女子的眼前。我看到她眼中闪烁出不同于火光的异色，她面孔上荡漾出了如花般的笑容，她伸出玉脂一般的手，向我展开。她笑着，长长的睫毛扑闪，一头青丝闪亮。
　　我状若着魔，缓慢移动着步子，走向她的怀抱。我不知道，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是来自我那纯粹如雪的皮毛；我也不知道，她看似和善的面孔下隐藏着一颗无比毒辣的心。
　　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渐渐缩小，她眼中的光越来越明晰，我的雪色毛皮在火光下泛着魅惑人心的红色。她笑靥如春，胸怀大敞。在那星辰几乎陨落的一刻，我听到了父母的嘶鸣。他们喊道：“孩子，快跑！”这声音唤醒了我，也撕裂了女子那假意微笑的面孔。

　　在奔跑的狐群中，我雪白的身影总在父母兄姐的掩护之下。奔跑中，我听见了后面人类传来的声声吼叫，一支支利箭带着死神的垂爱落在四周，穿透父兄的身体，声音刺耳尖锐，刺着我的心。
　　“跑！往前跑！”
　　没命地往前跑，周围黑黝黝的树木连成了一道道屏障，向着我和我可怜的家人压来，喘不过气，无路可逃。我们四处乱窜，可四处都是人类的火焰在燃烧。
　　不知在何时，父母和兄姐的身影都消失了，他们构筑的保护已经被人类拆散，我无法想象那利箭穿透他们时是怎样的疼痛，此时，他们是否还在世间？难道他们都已殒命于人类汹汹的箭下？一种孤独而绝望的情绪包裹了我，身后红龙一般的追捕队伍离我越来越近，杀戮的刺激让背后猎人们的脚步愈加劲烈。此时的我，身心俱疲，唯一前进的动力是亲人之前对我的保护。
　　绝不能让他们得到自己，绝不能让亲人白白牺牲。
　　天空的星辰默默而纷乱地注视着凡间的这一场追逐，看着我向那会改变我命运的地点前进。猎人的箭渐渐追上了我，刺中了我的后腿，一瞬间我听到了我的肌肤撕裂和血液迸射的声音。而我，则倒在了那改变我一生的石上，石上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沐阳谷”。
　　疼痛的刺激让我眼中的那些人类举着的火把变得模糊而巨大，他们在逼近。我万念俱灰，闭上了眼。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我紧接着看到的一切视为死前的奇迹。在那火把渐近的同时，一种掩盖绝美星辰的光辉从石后无法分辨的草丛中扫来，幕天席地，带来温暖。那光的形状如此熟悉，如同我父母之尾，那样毛茸与暖和。那九条光之翼形成的尾完全包围并呵护我，让人平稳幸福得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死之前的感觉吗？冰冷后归于平稳安定，难道死亡的最后竟是如此的美妙？
　　时间静滞，我看见那些人类的火把慢慢停下，甚至变得纷乱不清。天空中的星辰重组了形象，一点一点地在天空中勾勒出一个让我心安的面孔，他的眉目坚毅，目光平和，毛发呈现一种圣洁在上的金色，闪耀着无数光芒。在他的庇佑下，我逃脱了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