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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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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长的日夜】
第二日一早,这一年晚到的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莫雨打开门,任冷风肆虐。
“雨哥,下雪啦!”穆玄英又站在门外,指着簌簌而落的雪花,朝莫雨笑,却又不等莫雨说话,自己嗖地跳下台阶,冲进了银白的世界里。
陈月和崖牙也因为突如其来的雪而兴奋,两个人在楼上就迫不及待,一下楼,立即和穆玄英闹成一团。
整个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雪越下越大,那三个人却像是不惧风雪的孩子,心里眼里只有玩闹,追着在院子到处疯跑,你用雪球扔我,我用雪球砸你,玩的不亦乐乎。
雪越下越大,莫雨站在房檐下,静静看着他们。
雪越下越大,突然,他好像记起什么。
“还说不是旧识?”
“何以见得?”
周宋笑而不语。
莫雨反而心里一沉,脸上自然早已收起了笑容,只抬头看了看天空,说:“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真大。”
周宋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只笑了一声,说道:“下雪的时候果然是人多才热闹。尤其是吃饭。”说完便披上披风走入雪中,张罗着吃早饭。
莫雨依旧默默看着他们,心里对自己方才的失神和不自觉的微笑都感到很无措。眼前却只能看见那个蓝色的身影,来来回回在雪中穿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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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下了三日有余。
陈月和崖牙在院子里堆起了一个又一个雪人,雪还在下,又堆起了长长的一道城墙,雪还在下。
每天,只要莫雨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两个小姑娘的身影,在院子忙进忙出,好像在做世上最伟大的事。而穆玄英则一改第一日的状态,不再和她们一起,只是站在房檐下默默看,偶尔聊聊天。
莫雨也是。
莫雨向来是能直面自己的人,也向来不会约束自己。对他来说,想看就去看了,想做什么都会去做。何况是看两个姑娘堆雪人这样的事。
却偏偏,等陈月和崖牙完工,穆玄英在不到膝盖的“雪墙”中央用手指写下“稻香村”三个字时,莫雨再也无法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下去。
关上窗,莫雨才意识到原本的他已经不复存在。或者说,原本他的无拘无束、自在逍遥根本就不存在。
只要事关穆玄英和稻香村,他永远没办法轻松面对。
那三日对莫雨来说却是最漫长难熬的三日。
每到夜里,莫雨躺在床上也能听见穆玄英的门外;莫雨躺在床上也能看见穆玄英被月色照映在木门上的背影;莫雨躺在床上,却是难以入眠。
第一夜,莫雨以为穆玄英守在门外是有话要说,等大家一个个回到屋里休息,穆玄英还在,他才意识到:他只是想守在这里。
而莫雨强迫自己背过身不去看,强迫自己入睡,却一夜无眠。
第二夜,穆玄英依旧靠在门边,不知又在想什么。莫雨盼着他开口说点什么,可整整一夜,穆玄英一句话不说。
而莫雨依旧背过身去强行入睡,不消片刻,却又翻来覆去,忍不住去看门外的身影,一夜辗转无眠。
第三夜,穆玄英走到门外,轻轻说了一句:“我还是睡一会儿吧。”然后莫雨看到他背靠门,垂下头去,就这么站着休息。
而莫雨就这么靠在床上看着他,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等雪停了的那一晚,穆玄英还是照旧来到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像是犹豫,好久才轻轻说:“小月说我傻,可我从崖牙那里听到了更傻的故事,我却很羡慕。”
莫雨看着他,心里想着:是什么故事?
到二更天时,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连莫雨都以为自己身处大漠,而非江南。狂风大作,不知有没有又下雪。
门外那个身影却不动如山。
莫雨坐起身来,眼神一直定在穆玄英身上,看了须臾,他突然走到门边,拉开门,一转身,和穆玄英面对面站定。
穆玄英迷迷糊糊睁眼,刚张了嘴要说什么就被莫雨拦腰扛在了肩上。
“哎?雨哥?”
莫雨走回屋子,关上门,站在原地说:“苦肉计是吗?”
“嗯?”穆玄英愣了愣,讪讪道:“原来你都知道?雨哥,不是的,我只是……”
莫雨怕他讲出什么话来,忙打断他,说:“小月找过我,说你是个不听话的病人。康雪烛没几日就会来,你不想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去帮高绛婷报仇吧?”
穆玄英挠挠头,“小月告诉你了啊?”
莫雨放下他,指了指桌子,“小月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吃药和睡觉。”说着拿起药丸和茶杯,“吃药我答应了她。”
穆玄英乖乖点了点头,“好。”便将药吃下,又轻松地笑着说,“其实只是有点发烧,没什么的。”
“睡不睡觉随你。”莫雨扔下这句话,自己倒在床上,背过身去蒙头睡觉。
穆玄英站在原地,又挠挠头,问了一句:“我睡哪里?”
“地上。”
然后莫雨扔了一个靠枕和毯子过来。
穆玄英接住,乖乖在地上铺好,躺下。
静了一会儿,竟然没人说话,莫雨实在没忍住便转过身来,却见穆玄英已经睡熟。
“真是……”莫雨叹气,起身把睡在地上的穆玄英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用毯子盖好。
穆玄英歪着脑袋靠在软垫上,睡的很沉。
看到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面前,莫雨又变得很心软、很心疼起来。
毛毛,那些话都不是我想说的。
其实他想问:这几日为什么守在门外?
其实他想问:生病是因为在外打瞌睡吗?
其实他想问:难不难受?
其实他想问:那个故事是什么?
其实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穆玄英说,但每次,看到穆玄英的双眸熠熠生辉,他忽然又无法开口。
他会觉得自己满身灰尘。
他会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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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穆玄英醒来时已错过早饭,一转头,没想到莫雨也还在睡。
穆玄英顿时觉得睡了一夜地板,腰不酸了,玩心大起,用手指沾了墨汁,从地上爬过去,等到了床榻边才悄悄坐起身来,凑到莫雨脸前。
墨汁就在他指尖,像是晶莹的黑宝石。
就在墨汁落下的同时,莫雨抬手握住了穆玄英的手。
“啊?”穆玄英吓得一跳。
莫雨闭着眼,道:“看来是药到病除了。”
穆玄英做了个鬼脸,忙抽回手来,站起身装作什么也没做,道:“我回去洗漱。”刚走几步又回头,“雨哥你不会趁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吧?”
原来这几日守在门外都是为了这个?
莫雨心下了然,翻身坐起来反问:“我会去做什么?”
“不会吗?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穆玄英正色道,“比如暗中联络恶人谷,趁此机会将长歌门一网打尽。”
“不会。”莫雨坦然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也是个好机会。”
闻言穆玄英灿烂一笑,什么也没说就跑了。
莫雨看他对自己的话也没当真,顿觉有趣,坐在那里无声而笑。
后来的几夜,莫雨都让穆玄英睡在屋内,明面是让他睡地上,但只要等他睡熟,就会将他抱到床上。而穆玄英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依旧紧盯莫雨,毫不松懈。
两个人就像变换了身份,过去总是莫雨追着穆玄英,任凭打骂都撵不走。如今换做穆玄英来死缠烂打。
莫雨想到这一点,有时会觉疑惑,有时又觉担忧,一直努力地克制、努力地装作并不在意,但心里却很明白,慢慢地,他开始有点享受这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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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莫雨照例往杨逸飞住处跑,和前几日一样跑的很勤。穆玄英一路跟着,聊得也多半都是闲话,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随着莫雨和杨逸飞见面次数的增加,康雪烛就快上钩了。
等莫雨进了水榭,穆玄英照旧在水廊里闲逛,今日却远远听见一阵琴声。
循声而去,见着水中亭里纱帐之中坐了个女子在抚琴。那女子的乌发披散开来,如一朵青莲在水中央盛放,一身水绿色的衣裙,墨绿色的披风拖曳在身后,披风上有一层薄纱,被风吹起,灵动飞扬。
而那曲子实在犹如天籁,清净淡雅,空灵飘逸。
穆玄英被琴声吸引,不自觉往水中亭走,走近些方才看清那女子正是上一次落水的张婉玉。而她身侧软垫上躺着个男子,便就是杨青月。
穆玄英徘徊在原地,想着自己应不应当上前去,就短短片刻,张婉玉一曲终了,侧了头,抬手轻轻拍了拍杨青月的脸,柔和道:“快些起来,不要偷懒。”
杨青月闭目养神中,却是立即就坐起了身子,朝张婉玉痴痴一笑,问:“可以回去了吗?”便要拉着张婉玉站起来。
张婉玉摇头,道:“你兄长要你熟练这《广陵散》,你莫要辜负了他的好意。”
“我不要练!”杨青月呼啦一下又躺回地上去了。
对这孩子一样的脾气,张婉玉却好像很有办法,道:“你还听不听我的话?”
“听。”杨青月立即回答。
“那你快起来,地上凉。”张婉玉说着,杨青月便已坐起来,她又道,“《广陵散》得来不易,于你更是百利而无一害,门主托我陪你练习于我都是莫大的荣幸,你该惜福。快来,弹给我听。”
杨青月一脸沮丧、不情愿道:“可我不想听他的。”顿了顿,问:“你想要我练吗?”
张婉玉心思一转,微笑道:“我想要你练好《广陵散》,你肯不肯?”
“肯!”杨青月立马坐到琴前,端正身子,颇有架势地看起琴谱来。
张婉玉见他用心,颇为欣慰,心思也没在放在他身上,这时便注意到穆玄英,看着想了一瞬,当即慌忙地站起身来。
“嗯?”杨青月随即抬头,也要站起来。
张婉玉安抚道:“你继续练,我就在前面与恩人说说话。”
杨青月闻言点点头,又低头专心地看琴谱。
张婉玉这才走上前来,对穆玄英行了一个大礼,道:“那一日事出突然,也未曾向恩公当面言谢,今日得见恩公,实在有幸。多谢恩公那一日出手相救于小女。”
穆玄英虚扶,道:“张岛主客气。倒是我,在此处看了一会儿了,被《广陵散》琴声所迷,也不曾上前问好,失礼了。”
“过奖。”张婉玉温婉一笑,“天寒,恩公可不要受冻。”
穆玄英表示不在意,恰好这时杨青月开始弹奏,竟然比张婉玉弹的还好!穆玄英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地说:“来之前听闻长歌门人人都会抚琴奏乐,起初不大信,如今看来此言不虚。没想到杨岛主弹琴如此动听!”
张婉玉回头看了看杨青月,又对穆玄英行了半礼,说:“他只是不大听话,但只要用心去做,总是能做的很好。”
穆玄英又打量着杨青月,觉得此人恐怕不像看上去或外界传闻那样,只说:“长歌门人才辈出,深藏不露。”
“恩公过奖。”
后来,穆玄英从崖牙那里才得知,杨青月是真的不会武功,只不过因多年弹奏名曲,加之都是名师陪伴教导,内力竟然能胜过杨逸飞。但他却不是长歌门高手的首位,只因那内力忽高忽低、起伏不定,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得知此事后,穆玄英那一夜里总断断续续梦到杨青月、杨逸飞和张婉玉。
第二日一睁开眼就听莫雨说:“就是今日。”
穆玄英稍稍愣了片刻,回过神后当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二话不说便拿出佩剑来擦拭,为今日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