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奈何桥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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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闻盛名，不辞万里行。盈盈公子意，奈何花落尽。”
她站在桥头凝望来时的路，心中默默吟咏这首诗，一遍一遍。那时，他是怀了怎样一种期待而来，又是落了怎样一种失望而归，她至今不得而知。一旁的孟婆刚打发完几个小鬼过了桥去，此刻正向她走来。她涩然一笑，孟婆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开口：“孩子，还没等到？”她轻轻摇头，心中涌起一股苦涩。这十年来，他究竟去了哪？可还记得这奈何桥头的约定？
“已经十年了，或许……”
孟婆待她极好，许是和她一样孤寂惯了的，如今有个人陪着，总忍不住要多些亲近。只是她总担心那姑娘忘了这百年的期限，每日里都要提醒她一番，似乎很是希望她早早抛下这约定投了胎去。
“今日是第九年零一百天。”那姑娘幽幽开口，打断了孟婆的话，眼神中透着坚毅和痴迷，似乎在说“那个人我定是要等的，哪怕等到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孟婆深深地叹了口气，继而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眼神中透着深深地怜悯，就连她左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似乎跟着孟婆一起在为那姑娘惋惜……那姑娘也紧紧握了握孟婆的手。这瘦骨嶙峋的双手，在奈何桥头，给了她最多的支持和温暖。
孟婆朝她点了点头便走开了，只是依稀听到她说：“也不知那人是个什么光景，竟让你为他，落到这般田地……”那姑娘闻言，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心里想着，他嘛，总是再好不过的。
“鱼儿？！”不知又是哪个唐突鬼错把她认作了别的女子。姑娘回过头去，那莽撞之人一张俊脸立时涨红了一片，“不，不是鱼儿！抱歉！在下鲁莽，失、失礼了。”
“我叫梅凌。”那姑娘郑重开口，继而细细打量起那人。
来人是个少年，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发束在脑后，一双桃花眼正左顾右盼，模样倒也清秀。少年穿了一身金丝绣边的织锦长袍，腰际系了一条同色镶着宝石的宽腰带……最近这些年，在奈何桥头总能见到这般打扮的人，不用低头去瞧，他脚上也定然踩了一双绣工复杂的锦靴。梅凌忽然沉默起来，眼神透过那少年看到很远的地方。她记起，那个人初来见她时，只穿了双草鞋，脚底都磨烂了一片。如今却也不知是何模样。
她收回目光，突然认认真真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许是没有料到梅凌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才木木回答道：“小爷，不，那个，在下叶天尧，乃藏剑山庄门下弟子。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梅凌点了点头，转过身，怔怔踱步来到桥边石阶上坐下，静静望着眼前的河水发呆。那少年愣了一下，竟也跟了来，在梅凌边上坐下，也不说话。良久，他们就那样无言坐着。
“你在等人吧？” 那少年忽然开口，眼巴巴望着梅凌。
梅凌心中一紧，几乎不能呼吸。
似乎料定梅凌并不会答他，少年转回头，又自顾自开口：“我也等人……只不知，等不等得到！我听那花脸的婆婆说，这奈何桥头等人是有规矩的……”
“孟婆与你说的？”梅凌似乎有些惊讶。
“就是她啊！”叶天尧闻言，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孟婆正抬头向这边望过来，见少年拿手指她，便回了一个笑。许是这阴间恐怖如斯，叶天尧见了那笑容总觉得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急忙缩回手，又恍然大悟般地拍了一下大腿，刻意压低了嗓子道，“原来她就是孟婆啊？怪不得刚才骗我去喝什么劳什子的热汤！好险好险！”
“她人，并不坏……”梅凌淡淡开口，像是要解释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是好是坏我管不着，小爷就想知道，为什么奈何桥头等人只能等三天啊？”叶天尧有些气急败坏地将脚边的一颗石子向忘川中扔去。
是啊，为什么只能等三天呢？梅凌想着，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你笑什么？”叶天尧好奇地盯着梅凌，眼中满是困惑。梅凌不答，眼里的笑意却更浓了。她不该笑吗？那她又该如何呢？叶天尧见梅凌并不搭理自己，无趣地拍了拍袖子，缩了缩脚，好让自己离那艳丽的似是会吃人的花远一些。
“梅姑娘，你等的人，三天就能来吗？”叶天尧终是憋不住，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在奈何桥头等人，实在是件辛苦事。有幸等来的，相互携手投了胎，下一世或许还能有所牵绊；若是等不到，只怕生生世世再难相见！三天，这是在奈何桥头等人的最长期限。
“已经很久，没人喊过我梅姑娘了……”梅凌埋着头试图抚平被阴风吹乱的袍袖。
对岸一道红光闪过，她起身望去。那一望无际的彼岸花再次齐齐绽放，将整条忘川都映成了艳丽鬼魅的红。那些忘尽前尘的魂魄也纷纷沿着河岸走向新的轮回，这一日的等待便结束了……
梅凌慢慢走回桥头不远处那座枯枝缠绕的小屋，和衣躺在缠满彼岸花的木床上静静思索，百年前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她这样想着，那些陪伴她无数个夜晚的记忆碎片便一股脑地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蹲在她身边神秘地问着，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里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让她第一次有了开口说话的冲动。
“我没有名字……”她很想开口告诉他，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只是一朵花，一个尚未修炼成形的花妖。
“我叫冬瓜，恩，以后我叫你小花好不好？你一直待在这里，一定很无聊吧？”男孩挠了挠头发自顾自说着。“小花，你想吃糖葫芦吗？我爹说，等我病好了，就给我买糖葫芦吃…要是你也能吃糖葫芦就好了，我让爹多买一些，我们一起吃…”冬瓜说地异常认真，连带着那风中独立的小花居然也莫名地期待了起来。她奋力抖动了一下花枝表示同意。冬瓜看着她，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说：“小花，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你，你动一下就表示答应了。”接着冬瓜就神情紧张地盯着她，忽然一阵风吹来，花枝狠狠摇摆了几下，冬瓜又一脸兴奋地高声叫了起来：“动了动了！你，你同意啦！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冬瓜第一个朋友，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那些坏人欺负你的。”冬瓜忽然站起来，拍了拍胸膛郑重其事地宣布。等说完这个决定，他又躺在那朵花旁，自言自语了很久，一直到天色渐暗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梅凌微笑着叹了口气。
此时门外忽然有些动静，梅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一听似乎又没什么声音，正想躺下，屋外却又传来两声轻微地脚步声，梅凌忽地跳下来，刻意放轻步子走到门边，又悄悄把木门拉开一条缝，从那缝里瞄过去，一个人正在屋外踱着步子，似乎有些焦急。梅凌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单就那一身着装，便已经猜出那人正是不久前和自己说话的年轻人——叶天尧。
梅凌一伸手，木门吱扭一声就打开了。门外兀自徘徊那人也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见梅凌朝他微微一笑，叶天尧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道：“梅姑娘，真巧啊。你也睡不着啊！“
梅凌闻言愣了一下，继而苦笑着摇了摇头，明明是这人在外面走来走去搅扰了自己，又何来”真巧”一说？可是梅凌并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这人有些意思。便笑着回道：“叶公子不休息一下？”见叶天尧摇了摇头，梅凌迈出步子走了出去。一边好心提醒道：“这奈何桥头常年阴沉昏暗，除了随处可见的彼岸花，什么也没有，若非心有牵挂，也不至于在此徘徊不去。”
“姑娘说的有理，正因如此，我才贸然前来找姑娘解惑。还请姑娘……”叶天尧躬身作揖，抬起头巴巴地望着梅凌。梅凌也望着叶天尧，肆无忌惮地，似乎要看穿他的心。看了许久许久，叶天尧却丝毫没有退缩，眼中除了真诚，再无其他。
梅凌收回目光，突然以手掩口重重咳了起来，边咳边向屋内退去，待挨着床边，才一手撑床一手摸索着从床头小罐中倒出一枚红艳艳的药丸吞了下去。又扶着床缓了半晌，这才恢复如初。遂站直了转过身来，看向门边早已呆傻无措的叶天尧。叶天尧见此情景才回过神了，快步走到梅凌身边，关切道：“梅姑娘，你刚才……刚才这是怎么了？”
“无妨，只是突然有些不适。”梅凌倚坐在床沿，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藤椅，待叶天尧坐下。这才理了理头发，开口道：“我说个故事与你听罢。”说完也不管叶天尧作何反应，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有一朵花，她长在一个山谷中，那山谷十分的隐蔽，从没有什么人来过。花儿十分寂寞，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有个人来陪她说说话，或者带她离了那山谷，去看看谷外的世界，该有多好。
有一天，谷里居然真的来了一个人，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那男孩把她当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每日里悄悄从谷口狭小的洞里钻进来，或趴或躺在小花旁边，和她讲述谷外的世界，讲各种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讲哪个师姐捏了他的脸，哪个师兄打了他的屁股，讲药师罚他抄了药典害他整宿没能睡觉，讲自己在谷外花海遇到个活泼的小姑娘要给他绣香囊却被他拒绝了……
他说：“我不喜欢他们，他们都不许我喊我爹为爹，说我是孤儿，还逼着我拜入万花谷。哼，我才不要！我爹就是我爹！凭什么不让我喊！若不是为了治好我的病，爹才不会来求他们。”他说完，又对着小花道：“小花，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只有你不会害我。还听我说这么多话。唉，若你是个人该多好，我们就离开万花谷……”
那小花特别感动，恨不得立刻化作人形，随他离开。可惜她不能。她于是日日勤修苦练，盼着自己能早一日幻化人形。
就在她苦练有成，只待一朝化形的时候，那男孩却再也不曾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奈何桥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