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怪谈』六人物语》唐清

6、【手】

　　第一轮“夏夜怪谈会”的最后一个讲述者是萍。无论做什么事，萍总是落在最后。她甚至甘于享受由自己这种性格造成的任何结果。比如排队买饭，她总是慢慢吞吞走在后面；比如值日打扫，她总是虔诚接受一切分配给她的繁重任务；比如学习考试，她总是同样看待好成绩与差成绩。认识她的人，都不吝啬赞美她一声性格温和、为人淳朴。萍是来自于农村，同宿舍的其他女孩不常听她谈起自己的家庭，只略微晓得她大概从小就远离父母，与乡下的爷爷奶奶一起长大。城里姑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萍是洗煮种扫一切家务农活件件拿手。这样的女孩，萍，又会讲出什么样的怪谈故事呢？恐怕，即使是鬼故事，也会如夏夜萤火虫般透着晶莹、可爱与清新吧。却没想到，她……

　　——我的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一个叫夏的男孩。他不高，脸很大，嘴有些瘪，皮肤是黝黑的，绝对称不上是现在流行的韩剧里的长腿欧巴，反而是典型的给男主角演丑角、配角的人物。可是同学们都一贯认为他是个性开朗、乐观向上的人。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班级里有了这样一个传说。传说他迷恋上一个同班同学。那名同班同学，是个男生。

　　那名被夏喜欢上的男生，长得俊美妖冶，如果生在古代，肯定是惑乱众生的人。全校女生都追逐暗恋他。别说那一连串的芳心了，现在就连夏也……

　　当事人痛苦不堪。最后发展到，夏公然在操场、宿舍、图书室等地方，对那个男孩纠缠不清。班主任处理得焦头烂额，校领导高度重视，结果让夏的母亲黯然地来把自己不成器的儿子领回家。此事件的最终官方处理结果，就是夏被勒令退学。

　　也是，在我们中国，特别是保守的农村地区，同性恋简直被当作是一种病，而且还非是生理上的，人们都认为这种样子的就是标标准准的精神病，是变态！

　　夏打包好行李，准备从宿舍里搬出，等待母亲来接他回家的那一天，又出事了！那天碰巧雷鸣电闪、大雨倾盆。同学们在教室里正常地上课。夏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看着日夜熟悉的布置、物品和生活过的痕迹。坐在教室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那些同学，恐怕是绝对体会不到与夏相同的情绪的。夏的母亲冒雨前来，浑身淋湿，可是却没有在宿舍里看到儿子的身影。真是件很奇怪的事。于是这位妈妈就开始在校园里四处找，扩大到班主任、同班同学、其他班的同学帮着一起找。后来总算找到了。在大操场一隅的一个偏僻厕所里。这个厕所是平时大家不常去用的。有两层楼。在厕所的二层，最里面的一间隔间里。发现到夏的尸体。头朝下，塞进了小便池子里。被发现的时候，浑身冰凉、僵硬，而脸因为被泡着，已经有些变形了。

　　到底要说这件事情真的很奇怪。有N种可能性。比如是夏自杀，可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会独自一人离开宿舍，冒着模糊不清的大雨，巴巴地跑到那间厕所里自杀呢？比如是夏被谋杀。有动机的人，很多。第一个是那个被夏纠缠不清到几欲烦躁发疯的美少年，或者他不堪忍受谣言，逼不得已解决掉了这只犹如臭虫般的跟踪狂；第二个是被儿子的行为丢尽了颜面的苦不堪言的老母亲，或者她为了人类渺小卑贱的自尊，逼不得已解决掉了这个天底下最不孝的孩子；第三个是被学生问题闹得焦头烂额的班主任，或者他迫于领导、学校、社会、流言等压力，逼不得已解决掉了这个让他神经快绷断的问题儿童；第四个是被学校里竟然爆出此等丑闻而吓坏了的农村校长，或者他已快到达任期，眼看着奋斗三十五年的名校长招牌就此被砸烂，逼不得已解决掉了这个性取向特异的病态少年。还有很多嫌疑人吗？是不是要把死者的家属、朋友、同学、老师一一怀疑过来，一一调查过来？怎么可能调查得完嘛！还用得着再说下去吗？所以喽，夏的死，被判定为意外事故，不了了之。

　　夏的班里有一个叫丽的女孩。那女孩的出事与夏的出事是同时期的。所以有传说，那个班的班主任招架不住，新年里都到著名的L山去拜大佛、烧高香了，希望能消却霉运儿。丽是半途转来这个班的。听说，她之所以转学的原因，是在以前的学校里自杀未遂，不止一次。

　　她刚转过来的时候还算正常，情绪较稳定。可能大家不熟悉，彼此不知道彼此的往事。她甚至一度是合群的，也常带微笑。后来就不行了。她开始嚷嚷着大家没有一个人喜欢她，没有一个人理解她。她成天只是喊着痛苦啊痛苦啊。关键是不分场合，有时候在老师上课的时候她也会猛然站起来大喊大叫，众人一起都拉不住她。

　　夏的事情爆发的那段时期，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疯狂，嘴巴里总是嘟嘟囔囔着要去死。夏不明原因地摔死在男厕所里，事件只一周之后，丽又一次割腕自杀，未遂。需要注明的是，夏和丽之间没有纠葛。

　　只是此后，丽的疯言疯语的叫嚷声中，夹杂了一些别样的内容。“是我推了他的……我不是要他死，只是想让他害怕，然后可以安静一点……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我为什么要推他……你们以前都只看我的，他的事情出来后，你们全都关注他，不再看我了……他简直太讨厌了……谁让他占有了本该属于我的目光……我只是轻轻地一下……”

　　难道说，丽嘴里的轻轻一推就是针对夏的摔死事件吗？可是丽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呢？先别说她确实企图通过自杀来引起大家对她非正常的关注，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样子的受人瞩目。那么当然可以理解为，她为了想得到独一无二的更加多的关注目光，为了保住这种病态的地位，她也可能会撒谎，让自己主动成为夏死亡事件的直接实施人。而且，正像警方判断的，夏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都很难说。地点是厕所这种公共场所，那天天气恶劣，暴雨倾盆，把可能有的证据都抹煞掉了。所以，还是那句话，夏可能是自己伸手把自己推入了不归之路，也可能真的有另外一双手，将他轻轻地一推……

　　人的手，是极其可怕的东西。可以用来害己，也可以用来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