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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 卿云古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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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一行三人来到栖梧宫,正见着慕容冲和慕容瑾姐弟二人往外走。
苻宝和窦宛儿欲上前行礼,慕容瑾忙道:“不必多礼,此处也没外人。”
苻宝心上一喜,她因为喜欢慕容冲的缘故,平日里也时常往这边走动,私底下和慕容瑾较为亲近,眼下慕容瑾当着慕容冲的面说她不是外人,自然高兴。
青鸾抬头看一眼慕容冲,却不料对方也正往她这边看过来,一时有些尴尬,可此时若故意转开视线又显得心虚,故而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
慕容冲先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倒是有趣,找人找到宫里来了。”
青鸾不料他这么直接,一时答不上来。
苻宝道:“她担心谟叔诓人,我们就将她带进来,眼见为实。”
青鸾微微一笑,道:“公主大义,青鸾感激不尽。”
慕容冲不再多言。
慕容瑾道:“天王生辰宴的时间快要到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苻宝走至慕容冲身边,一不小心带到了身边的侍女,那侍女没站稳,整个人就往慕容冲身上倒去。
慕容冲紧绷着脸,想要避开,还是被那侍女撞上了胸膛。
侍女慌忙跪下:“奴婢该死!太守大人饶命!”
苻宝怒道:“凤哥哥最厌恶被人碰了,你还敢往他身上撞!拉下去杖毙!”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慕容冲的目光从青鸾的脸上经过,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说道:“算了,无心之过。”
“凤哥哥,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说算了……”
慕容冲没有再说话,径直往前走去。
苻宝没再理会那侍女,跟上去,问道:“凤哥哥,你这次回长安,会住多久?”
慕容冲道:“本是隔两日便该启程回平阳了,但天王体恤,念在我和亲人分开已久,准许多留一月。”
苻宝想了想,似是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说道:“尧都平阳,人杰地灵。凤哥哥这次回去,带我一起去玩好不好?”
慕容冲道:“公主万金之躯,不宜离宫,与臣同路,也不合情理。”
苻宝急了,当下也顾不得周遭之人,道:“我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明白吗?凤哥哥,我对你……”
不料慕容冲骤然冲着苻宝跪下来,道:“凤皇惶恐,公主切莫再说。”
苻宝红了眼睛道:“你……你……”她又气又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慕容瑾忙去挽着苻宝的手,安抚道:“公主这话,却是折煞凤皇了,我们都是亡国之人,实不敢与公主比肩。”
“你们怕我父王生气是不是?我去跟他说!”苻宝说着,上前将慕容冲扶起来,“凤哥哥,你别跪我。”
慕容冲站起身,却是往后退了一步,与苻宝隔着些距离,道:“公主若是还想让臣多活些时日,便不要向天王提及此事。”
苻宝抿着嘴,眼睛直直地看着慕容冲,对方却只是眼睛看地,一副恭敬的模样。
慕容瑾催促道:“你们都别闹了,再不走,寿宴就要开始了。”
“是啊,别耽搁了。”窦宛儿拉上苻宝,“我们走吧。”
五人一同前往太极殿,一路上,再也无话。
这是苻坚的三十七岁生辰,春秋鼎盛,雄图霸业正在他的脚下一步步展开。他坐于高位,看着台下各族臣服于他的臣子,心中又生起了一醉高歌的想法。
但是还未到时候,丞相王猛总是如此提醒他。
想起王猛,苻坚心中骤然起了愁绪,这个辅佐了他近二十年、扫平群雄、兴邦强国的股肱之臣,于六月初生了场大病,至今卧床不起。
苻坚看了看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丞相位置,如今空荡荡的,庆生之喜就去了一半。
忽然,台下一片静寂,众人都往殿门口看去,只见那里正走进来五个人。
苻坚定睛一看,最前面的三人,一个是他的大女儿苻宝,一个是他的后妃慕容瑾,走在最边上的,便是慕容冲。
“阿宝拜见父王,祝父王圣体安康、寿与天齐。”
“臣妾慕容瑾——”
“臣慕容冲——”
“恭祝天王圣体康泰,天佑我大秦,四海清平,国祚绵长。”
苻坚看去,见那少年依旧是谦恭温顺的姿态,锦衣华服之下,显得身子有些薄弱。他记得他初来长安之时,虽然年幼,却是比现在要壮实些,而今身量长高了,却显得愈发消瘦,腰间似乎不盈一握。
慕容冲回长安三日,多半时间都躲着他,苻坚几杯酒喝下,忽觉畅快了些,拊掌道:“凤皇儿,到这边坐!”
此话一出,台下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双眼睛,看着尚且俯首在地的姐弟二人,有惊讶、有鄙夷、有愤怒……
一个少年骤然起身,高声道:“父王,儿臣认为此举不妥!”
这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正是苻坚的儿子苻晖。
太子苻宏也站起来,道:“儿臣附议!”
苻坚前一刻还面含笑意,下一刻,便一掌拍在桌案上,双眼盯着两个儿子,“为何、不妥?”
气氛顿时冷凝下来。
苻晖看了一眼苻宏,正要说话,身旁一人站起来,道:“尖头哥,今儿是生辰宴,别和孩子们生气,臣弟敬你一杯!”
此人年纪比苻晖大不了多少,是苻坚的堂弟苻谟,苻坚兄弟众多,对这素来耽于安乐的重合侯宠爱有加。
苻坚一杯喝下,苻谟见他怒气略消,道:“只可惜王丞相今日来不了,一会儿宴散了,臣弟去看望他。”
苻坚沉声道:“孤与你同去。”他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慕容姐弟,道,“你们起来吧。”
青鸾一同站起,轻轻往苻谟那边一看,果然看见他身边坐着一个华衣少女,论年纪长相,都与沐允枝相似。她心下一动,抑制着收回目光,心中思忖,如何找机会同她说话。
慕容冲站起来,两边看去,慕容氏所坐之地,却已没有多余的位置,慕容暐和慕容评等人都低着头,似是瑟缩着都不敢去看他;早于燕国被灭的前几年就投奔了秦国的慕容垂坐在另一边,一脸平静;他的哥哥慕容泓坐在慕容暐边上,一杯杯饮酒,别无他顾。
慕容冲只觉得胸口寒凉、鼻中酸涩,他们,终究还是以他为耻啊!
苻宝想让慕容冲去她那边坐,但慕容冲只目视前方,对苻坚道:“臣为天王奏琴歌一曲,以作生辰之礼。”
苻坚一听,随即来了兴致,道:“凤皇何时竟也学了这汉人的雅乐?前几日倒正好有人上供了一张好琴,本欲送给王丞相的,你若弹得好,就送与你了!来人,将那鸣玉琴搬上来!”
不一会儿,便有使者搬上琴和琴案。
慕容冲坐于中央,试了一下音,道:“果然好琴,臣不敢夺人所爱,只为天王助兴。此曲名《卿云歌》,卿云灿烂,是为祥瑞。”
青鸾一直留意着苻谟那边,直到见慕容冲在案边坐下,才知道他要抚琴。卿云一曲,她也曾听过,眼下倒是好奇慕容冲会弹得如何。
慕容冲一手按音、一手拨弦,琴音起,随之唱道: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辰。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于予论乐,配天之灵。
迁于圣贤,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曲终,青鸾看在座之人,多是一脸茫然。秦宫中多是胡人,对汉人的琴着实不通,难得慕容冲出身鲜卑,竟弹得一手好琴,青鸾不经有些赞叹。
苻坚拍了拍手,大笑道:“汉人雅乐,孤没有全听明白,但日月光华,烂然星辰,孤大致是听懂了。凤皇有心,想孤赏你什么?”
慕容冲起身,道:“臣无所求。”
青鸾下意识看了一眼苻宝,只见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冲,听到“无所求”三字,眸光还是黯然了。
苻坚兴之所至,还是赏了慕容冲许多财物,慕容冲一一谢过,随后便有侍从搬来桌案,示意慕容冲坐在苻晖身边。
苻晖一脸的怒意,冷哼道:“白虏小儿!”
慕容冲并不理会,径自在旁坐下。
窦宛儿和青鸾坐得离他并不愿,窦宛儿小声问青鸾,道:“你是汉人,知道他刚才弹的是什么?”
青鸾答道:“‘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卿云见,喜气也。’慕容太守是在祝愿大秦,政通人和,天下归一。”
窦宛儿还是似懂非懂,但慕容冲抬眼,看了看青鸾,竟对她微微一笑。这笑容长在那脸上,美得过于惊心,青鸾不由得紧了紧手,别过脸去。
酒过三巡,满室和乐。
青鸾趁人不注意,悄悄往苻谟那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