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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文短篇》月咏 ...

  •   月咏
      裴大娘刚睡下就听见外头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客栈里的住客也被惊醒,一时间怨声载道。裴大娘来到前厅,只见几个官兵摸样的人手里拿着一张告示,上面画着一个十几岁的清秀姑娘,下方写着“如有发现此人或面貌相似者,即刻报告衙门,不得延误”的字样。
      裴大娘朝为首的一位官爷走过去,一面不得不堆笑着问道:“这位官差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只见那位圆脸宽嘴的官差扫视了一眼周围惊慌不安的人群,把手里的告示一扬道:“今天从京城逃出了一位即将入宫的姑娘,这是画像,你们有谁看见定要速速禀告官府,如有包庇论罪当诛。”说完将手里的画像递给裴大娘。
      随后,那几位官兵“噔噔”上楼,见到年轻女子不问缘由竟要擒住捎往府衙大牢,吓得姑娘们嘤嘤而泣。见状,裴大娘给雨生递了个眼色,那边雨生就抱了坛好酒过了来。
      “几位官爷深夜还要办差实是辛苦,本店就用薄酒给爷们解解乏,权当孝敬爷们的一片为国为民之心。”裴大娘本就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角色,这种场面自然是保持冷静自持的。
      “我们本也不愿此时出来扰民,只是上头命令,说是皇宫里跑出来的人怠慢不得。这才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出来搜查,凡是单身二十左右的女子都要锁拿押往府衙。老板娘,我等也是听差办事,这酒暂时是喝不得的了,改日再来贵店品尝。”裴大娘见为首的官差一改往日的惫懒敷衍,此时心下一想,估摸着这皇宫里是出了大事,也不再阻拦。只叫一些家眷同在的女子给出信件证明自己的身份户籍,又偷偷从衣袖底下塞过去一大包银子,叫好生款待着,还是有好几个女子被拖拽着出去了。
      几个女子哭哭啼啼,官兵在后边推推搡搡。虽未到十五,月亮却泛着骇人的光晕,凉凉的夜雾笼罩在樊州城内。
      裴大娘转身上楼忽听得身后一阵响动,似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裴大娘心下疑惑,垂首向梯子底部探去,只见一角鹅黄色的布料摊在地板上,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那人紧张的呼吸声。离那人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躺着一块翠色欲流的古玉,质地上乘,手工精制。裴大娘心想此物来之不凡,忽热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那位画上的姑娘?眉头微蹙,眼光对着那玉一闪,当下心中就有了计较。
      翌日,雨生带着从集市上买来的菜果,急忙跑向悦来客栈,不料前脚刚踏过门槛后脚就被人踩了一下,绊倒在地。
      “哎呦”叫唤着的雨生本想抬头骂几句那人“不长眼”,却望进一双碧波清潭似的眼里,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那位女子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蓝底碎花坎肩,里面的同色棉布裙子像是显得有些宽松,倒是刻意衬出她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柔弱和惹人怜惜。
      那女子见雨生的脚还在自己的鞋下,不好意思的抽了回去,又怯怯道了声“对不起”。这时的雨生哪还听得见。那姑娘以为自己得罪人了,尴尬站在原地,脸有些微红。
      “雨生,怎么冒冒失失的?”裴大娘从后堂出来瞪了雨生一眼,见他还杵在门口又呵斥一声“还不进来,丢了魂儿了。”
      雨生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姑娘竟有些不好意思,想起自己的失态微有些懊恼。又听见裴大娘带着怒气的声音,连忙就提了菜果转身去了厨房。谁知刚放下手里的菜篮子,裴大娘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雨生,一会来我房间,我有事交代。”雨生“哦”一声算作回应。
      雨生上楼敲了敲,开门的却是方才那位女子,有些讶然。那位女子却仿佛知道他要来一般,侧身让出空隙。等雨生进去瞧瞧退了出去又拉上了门。
      只见裴大娘坐在一把藤椅上,面前放着一盒梳妆奁,抽屉里摆着几款首饰。
      “这些是我这么些年来攒的,本想着能和他成亲过过安逸日子,谁想到天不遂人意,我还是注定孤家寡人。”说到这,裴大娘略略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绪。
      “雨生,你虽是我从雨中捡来的孩子,但我却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栽培着,以后这悦来客栈也必然是有你接手的。我如今把话说到明处,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将来我百年之后,你将我的尸身火化带到京城一家“月笙”的乐器铺交给他们当家的。我只这么一个遗愿,你定要牢牢记住。”雨生听出裴大娘语气中的肃然,一时间有些心慌。
      “大娘,你怎么说起这些来了。雨生还未经世事,许多地方都不懂,您要我毁了您这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悦来客栈么?”
      “傻孩子,我不过是说说,这些生老病死的事不过是早晚要来的。我是糊涂了,竟跟你说些这个,我今天本是想让你去一趟县衙办些事儿。”说完伸手拿起面前镜奁里的首饰,再用一旁的绸缎包了起来递给雨生。
      “这些东西你交给县衙里头的张师爷,让他帮我好生招待那些个女子,再打听打听京城是否发生什么事。回来时再仔细告诉我。”雨生收了首饰却不急着出去。
      “裴大娘。刚刚那位姑娘……我怎么以前没有瞧见。”雨生吞吞吐吐。
      裴大娘倒是看出他的心事也不晓得这是福是祸。只道:
      “那是我远房表妹的女儿,来樊州投亲,今天很早到了,我就安排她在客栈里做些杂活,。你以后多照应着她点。”
      雨生点点头似还有疑惑,但最终忍住了。
      悦来客栈平日里客人不多,活儿也不重。主要的客源是七八月份时外地经商的老板带着小厮来兑换货物会住上一段时间,其余时候也就是来回巡防的官兵偶有讨酒喝。此刻,雨生在摆着桌椅,那女子拿着抹布认真擦着柜台和廊柱。
      雨生靠近她,装作平常的问道:“你是裴大娘的亲戚,你叫什么名字啊?”
      只见那女子略微犹豫了一下道:“我叫咏歌,从京城来的。”
      将近正午时分,几位巡逻官兵三三两两的进来,抬脚就叫了一坛酒。雨生从天井的地下仓库里抬出一坛好酒,又给每位官兵满上。那几个官兵本就因为白日里当差极为不满,这会子好酒下肚自然什么话也套出来了。
      “几位爷,听说昨夜里抓了好几个女子,那皇宫里头的是不是就在里面。”雨生一面给他们添酒,一面问道。
      “哪里会有这么容易,要是这么容易找到也不用我们大日头底下还要出巡了。”一位满脸胡子的官差说道。
      “我还听说,那名女子现在就在樊州城内。上头派了大批官兵下来,估计这几天就能抓到了。”另一名尖嘴猴脸的官差又道。
      “也不知这位女子是为什么要逃出来,哎,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能逃到哪里去。最后被抓了去也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还要连累家人。”说完一口酒下肚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雨生想着他们说的话心里老是觉得不安,视线不断向那咏歌看去。不料这一动作落到几位官差眼里,他们拿起画像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就要过去拿人。
      其中一位拽着咏歌的胳膊,另一位压着她的肩膀,还有一位从后边拖着她往前走。她挣扎着,不肯挪动。雨生有些慌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也不能做什么,只好跑上楼找裴大娘。等到裴大娘从楼上赶下来时,他们已经到了门口。
      “几位爷,这位是我远房亲戚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裴大娘陪着笑,上前解释道。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待查明后自然放了她。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些抓去的姑娘都关在一处,我们是不敢动的。”说完就押着咏歌离开了。
      自咏歌被押走后,雨生就坐立不安,下午就拿着裴大娘给他的首饰去了县衙。
      张师爷看了看桌上的首饰没有说话,半晌用手敲了敲桌面,缓缓道:
      “裴娘怎么不亲自来?这些首饰又是什么意思?她当我张某是什么人。”最后一句语气严厉,竟让雨生无端紧张起来。
      这也难怪,虽说樊州的县令另有其人,但真正有本事的是幕后的张师爷。街里坊间都流转着这样一种说法,这个张师爷本是京城里的大官,不知因为何事触怒龙颜被贬至樊州城,偏偏他又脾气古怪不愿当这樊州城的县太爷,上面只好另派人做了个挂牌县令,他倒做起了幕后师爷。
      “裴大娘只说这是她赞了一辈子的饰物,如今有求于师爷,还望师爷能笑纳。”果然那张师爷听见这话脸色都变了,翻开饰物就找了起来。随后拿起一支普通的珠钗,双手竟有些颤抖,嘴里也低低地念叨:“你竟一直带在身上,你竟一直没忘。好,好,算我苦守半生也有了回报。”拿起那支珠钗轻轻放进袖囊中,他对雨生说:“随我来吧。”雨生只好把剩下的收起,跟着出去。
      那大牢在城东头,靠近荒山寺庙。几百名女子被关押在一处,因为上面特别吩咐所以显得不很脏乱。雨生见咏歌和好几位其他女子聚在一处,除了面上有些慌乱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不妥之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张师爷问雨生是哪位姑娘,雨生指了指咏歌。张师爷拿过画像来细细看了一会,并不大像,就叫人开了牢门放了咏歌回去。
      一路上两人也不说话,倒是快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咏歌回首略施一礼:
      “多谢公子相助,咏歌没齿难忘。”雨生忙扶起她来。
      “这都是裴大娘交代我去做的,担不起你这个大礼。况且古人都言,大恩不言谢,你做什三跪九叩的这么正式。”说完笑着望着她。
      咏歌被他看得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雨生不由得看得痴了,面前的人发线柔和,额前的几绺碎发贴着脸庞,雨生竟情不自主的用手去帮她梳向耳后。咏歌怔怔的,两个人默默对视,久久不肯移开视线。
      夕阳已向西偏离,余晖轻轻浅浅的一片氤氲在樊州城内,互市的贩子也散了去,周围渐渐寂静下来。裴大娘在廊回上看了两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走开了。
      当天夜里就在雨生准备关店门的时候被外头一声急喝“慢着”打断了。来人皆是长袍马褂,俨然一派生意人的打扮。马车由小厮在后头牵着,后边还有驴车驮着几箱物资。喊话的是一个灰马褂管家摸样的人。他上前抱拳道:“这位兄弟,我们路过此地已是深夜,不知贵店可否提供食宿,让我们稍事休息一晚。至于酬劳方面自然是算作平日的两倍价格,不知贵店是否方便?”雨生哪还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见着这几个下人都是不一般的打扮,还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样的主呢。
      连忙叫裴大娘下了楼来招呼客人,自己领着小厮去后院堆放物资。咏歌去厨房吩咐做些菜,端上来时就看见一身紫衣的男子走下车来,脸上透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眼睛里却没有神采。布菜的时候,咏歌把碗筷子放在他面前,只见他朝咏歌上方微微颔首,道了一声“谢谢”。这时,咏歌才发现,那人是看不见的的。咏歌掩饰住自己的惊讶,悄悄退了出去,跟进来的雨生迎面碰上竟有些不自在,娇嗔着瞥了雨生一眼转身跑开了。
      雨生只闻见一股淡雅的花香从她身边飘散过来,夜里的月亮像是又大了一圈,那光晕淡的化开来,仿佛要给周边都染上幽白的颜色。雨生忽然想到,咏歌就像是那天上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不染凡尘的美和不食烟火的真。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张师爷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悦来客栈。裴大娘见着他,二话不说就带着他上了楼。
      张师爷刚坐下便开口问道:
      “那咏歌是什么来历,不要再骗我说是什么远房亲戚,你知道我不会相信的。”说完只是直直看着裴大娘。
      “说起这孩子,我真不知她是什么来历。那天官兵来收人的时候我见她躲在楼梯底下,不忍心揭发了她就留下在店里帮忙。”裴大娘叹口气,也一一道来。
      “那你可知,万一她便是那皇宫里偷来的人可是要惹祸上身的。”张师爷一脸的义正言辞。裴大娘叹了口气把那天夜里掉在地上的墨玉递给了张师爷。
      谁知张师爷一接过那玉就脸色大变,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裴大娘。
      “这是月笙的玉?”张师爷眼里还是透着不相信,亦或是不敢相信。
      裴大娘点点头肯定了张师爷的想法。
      “当初若不是我,你们也不必如此。信影,你怪我吗?”裴大娘一改往日的泼辣,语气竟有些哀伤。张师爷听得这声呼唤仿佛已是很多年前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如何会怪你,这件事你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者,是信希负你在先。至于我,是比他晚了几年认识你,命中无缘。”回想起往事仿佛历历在目,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张师爷走后,咏歌去给昨晚投宿的紫衣公子送盥洗的热水,站在门外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正好雨生过来,一把推开门只见那位公子躺在地上面无血色。雨生连忙遣了小厮去唤大夫,又叫咏歌端了清水过来。
      裴大娘闻讯赶了来,大夫正好也赶来了。两人同时进了客房,那紫衣公子躺在床上,雨生正在照料着。大夫仔细观察了那紫衣公子的情况,又用银针刺了几个要穴,最后对裴大娘说“是中毒。”那一边紫衣公子的小厮不乐意了,道:
      “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定是那晚膳有问题,我就看着那盘什么望月咏笙的菜名怎么那么怪,定是公子吃了才会中毒。”
      “你凭什么血口喷人,望月咏笙是我们悦来客栈的招牌菜,许多人都慕名前来,你凭什么来诬陷我们。再者说了,你们昨天不是也吃了,现在也好端端的站在这。”雨生不服气道。
      “可否请老板娘说明一下这道菜的食材,老夫好判断毒素是否来自于食物,也好对症下药。”大夫让裴大娘说出菜方,一时间有些为难。毕竟这属于悦来客栈的招牌,要是以后传到大街小巷生意还怎么做。像是知道裴大娘的难处,那大夫道:
      “老板娘请放心,老夫行医数十年,这点医德还是有的。”毕竟人命关天,裴大娘再不怠慢,忙叫雨生着笔墨纸砚写下菜方。其实望月咏笙就是以黄鳝为主的一道具有很高的药膳功能的菜肴。
      “依老夫看,问题还是出在这黄鳝上,黄鳝本身无毒,只是巨膳却是剧毒无比的。巨膳的体型是普通膳类的几倍,通体蜡黄,腹部有白点。”说完又让雨生把手里剩下的膳肉喂了狗,果然即刻就毙命了。
      “可是,我们明明也吃了,怎么却没事。”几个小厮困惑道。
      “这巨膳之毒通常伴随月圆发作,在月光明亮的时候如果抬头毒就会发作。你们公子必然昨晚上看了月亮,自然就毒发了。”大夫继续解释道。
      咏歌听着,却觉得这些理由有些牵强,哪有人看着月亮也会死的。不过眼下这位公子暂时应该还没有大碍,只是昏迷不醒。
      经过大夫的诊治,雨生去药店开得药材,咏歌亲自熬得药汁,紫衣公子很快就康复了。听说自己是因为望月而病也着实诧异了一下。
      “我竟不知道,天下间还有这样的事。”雨生收拾着桌子,咏歌在旁边打点说道。
      “可不是么,我们家老板娘之所以给这道菜去这么一个名字就是因为一个传说。”雨生很有说书先生的天分,一会儿就引得咏歌和紫衣公子好奇心顿起。雨生得意一笑道:
      “你们听过徽州商贩吗,这个传说就发生在徽州。据说咱们先皇死之前曾到过徽州微服私访。因为徽州水域辽阔,水产丰富,让先皇驻足了很久。而徽州最出名的水产就是望月膳,有一位徽菜厨娘尤其会做黄鳝之类的膳食。于是皇帝钦点她为御赐厨娘,特准在徽州挂牌。”听到这,咏歌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雨生,显然是被雨生的故事吸引着了。
      “这位厨娘后来遇到一位心仪的人,每天都做好饭菜等着心仪的人回家吃饭,每天也必然有望月膳。又一次,是月圆之夜,她心上人到很晚才回来,吃了她做的望月膳第二天就死了。男子家人告她谋害亲夫,那女子也不否认。大概是爱人死了心灰意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凶手的时候有一位当朝大官站出来说这是无稽之谈,毕竟那位相公每天都吃,又怎么会现在才死,更何况那女子其实是情深意切,分明想要随夫婿而去。这样的女子世间难求,又怎能轻易处死。皇帝也觉得有理,就免了女子的罪行,但不准她再做望月膳。那女子就以养膳为生,而且每到夜间那黄鳝还会抬头看着月亮。”雨生说完,咏歌还是一副沉浸在故事中的表情,甚至眼角有些湿润。
      “望月膳,原来是这么个由来。连名字也是这么凄美,我若是那女子也愿意追随夫君离去。”咏歌说完竟深深看了雨生一眼。
      “还没有问公子是哪里人士,家中是做什么的?”雨生弹开了咏歌的视线。
      “来自京城,敝姓张,你们叫我月笙就好了。”紫衣公子道。
      “一个雨生,一个月笙,名字还真有点像。那么你是月亮底下出生的吗?”咏歌渐渐跟周围的人熟络起来,说话也不经意间露出本性来,天真活泼。
      “我虽是在月亮底下出生的但‘笙’是能吹的笙,不是出生的‘生’。”这番话及其拗口,说完三人借止不住笑出声来。
      裴大娘从楼上下来见到这一幕,心里头百感交集。一块巨大的石头整日悬在自己心头,一不小心随时都会砸到身边的人,特别是雨生和咏歌。她只想此生再见一次月笙,却不知他就在眼前。
      进来搜捕宫中逃跑女子的风声淡了下来,只是这平静地表象下掩盖着多少的风波却是没有人知道的。就在大家都快要淡忘这件事的时候,京城里派来的官兵封锁了樊州城,城门口都有重兵把守,绕着城墙都有士兵巡逻。奉皇帝命令来到樊州城的一品官员来了四个,一个是钦差大臣,另外三个是协理判案。
      这日里,往悦来客栈来的官兵都闭口不谈官事,口风严得很。雨生用了好几十年的女儿红也没有撬开他们的嘴。没办法,裴大娘只好去找张师爷,却不巧张师爷不在衙门。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没想到自己多了这么些年来还是躲不过,该来的终究要来吧。
      裴大娘一回悦来客栈就叫来雨生和咏歌。她把那块墨玉给了咏歌,并没有问这玉的来历。见咏歌眼神有些闪烁,面上也有愧疚的神色。裴大娘轻抚她的手心,又把雨生的手覆在上面。
      “咏歌,大娘这一辈子已是不能和自己的孩子相认了,雨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也算作是自己的孩子。雨生这个孩子我是知道的,性情憨厚忠实,也算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大娘在这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嫁给雨生?”咏歌听到这已是满脸羞红,雨生也是眼神灼灼的盯着她,一脸期待。
      “我……嗯。”说完怕人听不见,又重重点了点头,只是头埋得更低了。雨生看着眼前这个肤若凝脂,腮若红云的女子,心中又升起无限的温柔。
      裴大娘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转瞬又担忧的看了雨生一眼嘱咐道:
      “雨生,既然咏歌点头了,我就给你们做主了。你定要好好对待咏歌,在我面前起誓,永不负她。”说完雨生庄重的牵起咏歌的手,另只手的大拇指与小拇指扣拢,三指并拢,举过耳际。
      “我,雨生,今日起誓,定会生生世世守护咏歌,不离不弃。”雨生紧紧注视咏歌,咏歌眼含泪水,莹莹的泪光波动,惹人无限怜惜。忽而,她转头俯身跪下,雨声大惊忙要扶她,却被她固执的推开了。
      “大娘,我本无意隐瞒,我是皇宫里头的,那玉也是随身带着的。不想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眼下城防严密,想是他们搜到此处,我不想连累你们,万一他们发现我还请你一定要把我交给上头,以免惹祸上身。”说完含泪磕了一个响头,那眼神里竟有决然。
      “怎生这样说话,我知道你是从皇宫里头跑出来的,但不是他们口中的要入宫的姑娘,那恐怕只是一个幌子,来寻你倒是真的。我既然知道就不会弃你不顾,雨生也定是要好好保护你的。只是那玉你是怎样得到的?”裴大娘问道。
      “那玉是几年前一位公子送给我的,在一家叫做月笙的乐器坊。”咏歌回道。
      “那就对了,”说完竟很长时间都沉默着,咏歌心下有疑惑也不好相问,倒是在一旁的雨生扶她起来,又轻轻拉起她的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这一动作在咏歌看来却是一项重大的承诺,眼睛不由得又有些湿润。
      因着快要到十五的关系,夜里的月亮幽幽的照着樊州城,那月光如水般浮动着,城内的一切就像是漂在水里一样。裴大娘把雨生和咏歌的日子定在十五,寓意美满幸福。
      就在成亲的前几天城里又发生了几件大事,先是钦差大臣提审了张师爷,以他拖延公务的罪行判入了大牢;再有就是裴大娘的悦来客栈来了不速之客,随后悦来客栈就被查封了。人们只道是张师爷勾结裴大娘私藏逃犯,被上头查着了,一时间唏嘘不已。而裴大娘也走了一趟衙门,她是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天的,也仍旧和平时一样,打扮干净,不紧不慢的去了。
      “没想到十五年不见,你还是一如当年。”那位传闻中的钦差目光如炬,竟让人生出一股惧意来。
      “说什么一如当年,我早已是残烛败柳了。倒是你风采不减当年,老天爷当真不公平。”裴大娘也从容平静,一丝一毫也不显得慌乱。
      “是么?看来是我看错你了。也对,你当年狠得下心丢下仅只有四岁的笙儿,想来你也是铁石心肠,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张信希咄咄逼人道。
      “那也是因为你负我在先,我是不得已的。”裴大娘语含悲痛。
      “那么,毒死佩儿也是不得已的吗?虽然信影帮你脱罪了,但是此事你难辞其咎。我暂且不论这件事,佩儿是我的正妻,你是我唯一的妾侍,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又为什么弃我逃跑?如今,你还不认错吗?”裴大娘听他说完只觉得浑身冰凉,失望透顶。
      “张信希,你知道我今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吗,那就是遇上你,爱上你。”裴大娘说完这一句,已是激怒了那人。只见他大手一挥,大喝道:
      “把人带上来。”
      就见一群官差押着张信影上来,裴大娘也不惊慌,抬眼看向他道:“但愿下辈子你能先于他遇见我,你放心吧,我很快就和你一起了,我们在路上不会孤单的。你先在下边等我,我处理了雨生的终身大事就来见你。”说完也不看一眼径直走了。

      咏歌老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擦着桌子的时候发了呆,一盏茶就这么洒了。张月笙抖抖袍子上的茶叶没好气的打趣道:
      “怎么要嫁人了魂都没有了,做事毛手毛脚的。”咏歌的两颊立刻绯红了,嗔笑着:
      “我知道雨生肯定会待我好的,我也会像那厨娘一样对他的。”
      “咏歌,我可否冒昧一问,那玉佩你从何而来?”
      “那是一位姐妹送于我的,她说来自京城一个乐器坊,让我好好保管交给一位公子。”咏歌想了想还是说了与裴大娘说时不一样的版本。
      “那你如何与那姐妹失散的?”月笙急道。
      “我也不知道。”咏歌其实也很担心公主,但公主身份不能公布,而且自己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如果你找到她,一定带人来通知我。她是我这一生很重要的人,我不能没有他。”月笙一路寻找公主,但始终得不到她的消息。当初她得不到自己的答复任性出宫,如今已有一月,怎能叫人不担心呢?只是当时的自己实在没有办法给她承诺,自己一个侧室所生的儿子,没有地位,而且又是天生残疾,实在不敢耽误她终身的幸福。
      “公子,我明白的,就像我和雨生,那位厨娘和她的夫君。”咏歌道。
      “那个厨娘的故事好归好,但是我在京城听说原本的传说是那厨娘所托非人,那公子早已娶妻生子了,那厨娘因妒生恨毒死了他的妻子。后人不过因为想要欺骗自己,编织了望月鳝这样一个美丽的故事来。”张月笙倒是很平静饮了口冷却的茶。咏歌却陷入了无限的遗憾中,直到雨生来说要一起出去买一些成亲要用的物品才稍稍缓和了下。张月笙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羡慕。
      十五,月满,悦来客栈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喜气洋洋。咏歌着了一身鲜艳的红色喜袍,头盖凤鸾和鸣的绸缎。腰间的墨玉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光泽,身旁的同色纱幔散落下来。此时她心中静静一片,等待着那人来掀起她的盖头。
      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移了过来遮住了莹莹的月光。热闹的酒席也已散开去,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咏歌听得外头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竟不由的有些紧张。只见那人的手伸了进来,她屏住呼吸。盖头慢慢被掀开,她也缓缓抬起头来。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了出来,清清的晕染了樊州城内每一处。缚在悦来客栈牌匾上的大红绸带轻轻摇动着,在月色下像是浮动了起来。

      一年后,樊州城。
      街道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有一位身着大红喜袍的少年正跨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送亲的队伍。只见他一面不停的向众人作揖,一面微笑看向身后的骄子。这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他来,大声叫道:“雨生,雨生。”那少年回过头来朝众人礼貌一笑。
      “真是雨生?没想到悦来客栈的跑堂成了新任驸马爷。”人群中一时间议论纷纷。
      “又有谁想到裴大娘是个杀人犯呢,还有那张师爷竟然也是帮凶。你们不知道,一年前那皇帝最喜欢的公主逃出宫了,皇帝急得不行,还是张丞相出来寻回去的。”有人接道。
      “可不是吗,我记得那天是十五,悦来客栈本来是有喜事的。据说是裴大娘的失散多年的儿子成亲的日子,那望月鳝还是裴大娘亲手做的。哪知道死了那么些人。后来官府中来人才发现新娘子竟是那出逃公主的丫鬟,抓回去之后招出了公主的下落,人也折磨得半死不活了才承认是自己下了毒,连自己的相公也给毒死了。”语气竟流露出怜悯之情。
      “我还听说呀,那裴大娘原来是徽州有名的厨娘,后来嫁给张丞相做了妾侍,又因妒生恨毒死了张丞相的正妻。不过那时候张丞相的同胞弟弟似乎和裴大娘有些不清不楚的,帮着裴大娘脱了罪,自己也同裴大娘隐姓瞒名躲到樊州城里了。”
      “也亏了雨生协助当时的张丞相,公主回宫之后皇帝龙颜大悦,加上公主有意,自然成就了一堆璧人。张大人也被赏封地百亩,长子被加官进爵,可谓是皆大欢喜。”看着送亲队伍远去,人群又开始散开,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雨生跨进那似曾相似的新房,那人端坐在床头,月光如水倾泻下来。他慢慢踱过去,一点一点掀开大红的绸缎,那女子的容颜也渐渐浮现。
      已是月满梢头,如花美眷,良夜冗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古文短篇》月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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