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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零四】兄弟约 ...
千缨狠狠给王夫南白眼看,许稷则帮着夫人让他吃瘪,弄得他“一片好心”都付诸了东流。
但这对于王夫南而言,算不了什么。
千缨紧紧反握住许稷手的同时,王夫南毫不在意地取出自己的药盒打开,指腹蘸了膏药,径直搭上了许稷额头,在其伤处抹了抹。
许稷不落痕迹蹙了眉。
王夫南的注意力全在许稷额头上,却还不忘分心说道:“千缨哪——许多时候,嘴硬除了保住些不必要的意气,什么实质好处也捞不到。承认事实没有那么难,你家的药是不是差劲,你额头上的疤便是最好的证明。”
王夫南坦荡收回手,表情平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挑衅意味,言辞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千缨方才给的药是十多年前的,妹夫若觉得还能用便接着用,觉得不好用便换这个。”
王夫南说着将自己的药盒塞给了许稷,随后不再赘言,潇潇洒洒转了身,穿过小门便往家里去了。
“他算什么哪!”千缨气鼓鼓地对关上的门骂了一声,狠皱着眉转向许稷,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盒,“不许用!”
坊间响起“汪汪”两声犬吠。
许稷低头轻咳一声,看看千缨拿来的药盒:“这确实是十多年前的吧。”
千缨瘪了瘪嘴,不甘心地承认道:“我们家又没人常用这个,所以放的时间有些久了,可他怎么知道呀?!”
许稷看着摇摇头:“盒子太旧啦,且这样式也很过时,所以……”
千缨抿唇琢磨了会,犹犹豫豫说:“膏药应当没事罢?放个十年二十年的……也能用的吧,我……”
“先等等。”许稷伸手示意她先打住,“这是你当年用过的药膏?”
千缨点点头。
“你最后留了疤,现在你又拿给我用。”
千缨又点点头,转瞬就发觉不对劲:“是哦,天呢……我今日脑子坏了么?所以这药也不能用了!可是……”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王夫南给的药盒:“我又不想让你用他给的。”顿了顿:“但我又怕你留疤……”
“不妨事。”许稷看出她心中万分纠结,遂笑着替她做了决定,“都不用了,我有解决办法,你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真的有吗?别骗我。”
许稷点点头:“快回去吧,再不走天都亮了。”
千缨一步三回头,最后终于是开门进去了。灯笼随朔风轻晃,一只老鼠一窜而过,巡夜的武侯正往这边来,许稷弓腰低头脚步飞快地回了邸店。
邸店的热闹终于歇下来,奴仆们在堂间忙着收拾打扫,许稷进门走到柜台前同店主人要了一间房,这还没完,她竟然找出那个收了药膏的小仆,并且顺利拿到了朱廷佐托在这的药盒。
诚然,许稷看得懂军中手语——
她知道朱廷佐与王夫南打的那阵手势是什么意思。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朱廷佐与王夫南留下这个药盒是要转交给她,这意味着他二人方才也在这邸店待过,甚至极有可能就坐在她与千缨附近。若当真如此,那么她与千缨说的话也很可能被听去了。
而那会千缨确实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就算当时她圆过去了,但若对方有心,起疑也不是不可能。
许稷想着王夫南那张难揣摩的脸回了屋,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转天,天气越发冷酷,钱袋子也学天气变得冷酷起来。
住邸店实在费钱,许稷囊中羞涩,加上年底比部确实忙得要命,她索性就吃住在了公房。
一连好几天比部都是灯火通明,算筹哗啦哗啦声响个不停。隔着一条顺义门大街的礼部南院都快看不下去了,年轻的值夜官员忿忿抱怨——
“比部就是最自私的衙门,深更半夜干个狗屁的活,让不让人睡觉?”“不能好好睡觉我脸都发青了!”“比部的人活该白头发!”“比部的人一扎进公房就十七八天的不洗澡,都臭臭的!”
跟着许稷一块宿直的吕主簿浑是不服:“放他们的狗屁,隔这么老远还能听见算筹声?千里耳啊?谁吵他们睡觉呀!值宿还睡个屁!”
许稷听着嗤笑一声,吕主簿一改往日虚伪和善的言辞,斥道:“笑屁,骂的就是你,一头扎进公房,不回家不洗澡,都快臭成死尸了!”
“哦我明日休沐就去洗。”许稷心不在焉地回道。
她像小老鼠似的,提着细头笔凑近了写,鼻尖都快挨到账本了。
“你那眼睛要坏了!”吕主簿暴躁地提醒完她,随后又蹭蹭蹭跑去许稷的橱子,声音缓下来,“从嘉我吃些你的果子啊。”
“哦。”许稷毫不在意地说。
吕主簿满心期待打开橱子,搬出食盒一瞧,顿时“嗷”了一声:“空的!你夫人要与你和离了吗?怎么连果子都不给做了?”
“说是铨选若是有了好结果,就重新给我做。”许稷仍埋头做事。
多年任比部基层官员而得不到升职的吕主簿闻言忽有同感,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被家人期待着加阶升职,但铨选结果却一直令人失望。
他摇摇头哀叹:“铨选复铨选,铨选何其多,加官升职总是轮不到我,今年更是连资格也没了。”
十月份“冬集”①等文书也早早送到南曹②进行检勘,若出身、课绩等等都检勘合格,才可参加吏部或兵部尚书主持的铨选。不过许稷乃文官,便只是参加吏部文选了。
铨选考试也甚严,清场搜身一样不缺,但比较之下,还是要比制科要松一些。所以许稷想通过铨选来小翻个身,并不是一点风险没有,只是比制科相对容易罢了。
当然现在重点不是考试,检勘才是最近的一道坎。尽管许稷考课上上等,出身也没什么不合规的地方,但在结果出来前,一切变故皆有可能发生。
之前就有选人在南曹被举告,弄得丢了资格并且被永黑的例子。
所以天知道谁会给你下绊子呢?
许稷写着写着停了笔,不知是过劳还是怎么,她眼皮跳了许久,以至于都无法继续手下精细的工作。
好在十日一休的旬假终于到来,许稷这日下午便早早离了比部。她本打算回王家打探打探岳丈的态度,可今日一早千缨便托户部一个亲戚送了字条来,说王光敏还在气头上,让许稷不要回家,另找地方休息。
许稷身无长物,更没法像其它官员去平康坊喝酒洗澡狎妓,她骑了小驴从朱雀门出来,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哒哒哒。
许稷听任小驴随意走、放空脑子想去处时,坐骑却骤然停下来,哼哧哼哧喷着气。许稷倏地身子前倾,坐正后定睛一瞧,迎面便撞见了骑马而来的王夫南和朱廷佐。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还是在这宽阔无比的朱雀大道上。
按照许稷本意当然是避而不见直接走,无奈坐骑却不干。作为一头有志向的小驴,遇见了上回的“手下败将”当然来了兴致,完全是“臭小子再来干一架”的姿态。
“走罢,上次是人家故意让你。”许稷腹诽。
可驴脑子不好使哪,仍是朝王夫南的坐骑喷气。
朱廷佐见状笑道:“蕴北,你妹夫的驴似乎对你的马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撒开腿跑一段看它还有没有意见。”王夫南完全没理会对面那头蠢驴,也不勒缰停下,反是一夹马肚令其往前。
一人一马从许稷身边擦过,许稷还未及反应,蠢驴便擅作主张掉头狂奔。
可天下哪有驴跑得过马的道理,蠢驴死活追不上前面那匹高大雄壮的马,还害得许稷差点从驴背上跌下来。
王夫南骤然勒马停下,调转马头看向迎面吭哧吭哧跑来的许稷及和她的驴。
正是日头西下时分,天边不吝铺满红霞金光,王夫南一身练兵戎装骑在马上,正可谓鲜衣怒马羡煞人,实在招妒。
蠢驴最终气喘吁吁在王夫南跟前停下,不服气地喷、喷、喷,喷气。
朱廷佐在远处看了这全程的戏,差点笑趴在马背上。
王夫南与许稷打了招呼,许稷坐稳了狼狈地喘着气,算是给了回应。
“明日休沐,妹夫今日可是要回家?”
许稷却是直接转移了话题:“十七郎怎会路过这里?”
王夫南回道:“从东校场过来,正打算去泡汤。”
虽是寒冬时节,许稷见他却穿得很是单薄,额头甚至还有薄汗,可见练兵征战的人确实不一样。
许稷揣着毛驴缰绳“哦”了一声:“那就不耽搁十七郎了,您且先行。”
王夫南却说:“妹夫总这样客气,是觉得我不大好相处么?”
“非也,只是不熟。”许稷老老实实地说。
“不熟即避,那就没有熟的那日了。千缨与我虽有些误会与过节,但妹夫不必因这一层便想着与我不相往来。同是一家人,何必处得太僵?难道妹夫想看着我家族不睦,与千缨这么一直不和下去?”
“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做东,邀妹夫去泡汤可好?”
“泡汤?”许稷低头闻闻自己的味道,“倒是个实用的好提议,只不过——”
时人不仅流行请人吃饭狎妓,更流行请人洗澡。只不过王夫南本就随口一提,以为她话风突转是要拒绝,且他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许稷却是应道:“许某知一处地方泡汤很爽快,只路途略远,不过明日休沐,也不在乎这点路。”
王夫南意外地弯起了唇角:“敢问是哪里?”
“昭应骊山。”
王夫南闻声立即调转马头,另一边的朱廷佐见状高喊道:“你干什么去?”
王夫南头也不转地回:“与许三郎一道去昭应泡汤!”
①冬集:唐铨选一般从头年十月开始到次年三月结束,称作选限。十月份的时候符合条件的参选人的资料(选解)及选人就会集于京师。这个就称作冬集。
②南曹:南曹又称为“选院”,吏部和兵部各派员外郎对选人的资格进行审查,称为“判南曹”。
选制可参考《唐会要》卷74“论选事”、《册府元龟》卷629“铨选”、《新唐书·选举》、《旧唐书·职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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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零四】兄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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