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川渠

2、第 2 章

　　与友人同窗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取了一满盘的食物，汪绿萍去了没什么人影的院子里，在树荫的角落里坐下，望着盘子里的丸子炸虾牛排跟西兰花心头发苦。作为个主人，带上得体的微笑努力招呼每个客人令到他们心情愉快，不是基本的礼仪么；在自己妹妹的心里，她却是为了出风头，而且周旋这个词除了古文里有漂亮好看的意思，其它时候多作贬义用的，虽也不是没有中性的用法但到底要少很多，她到底是用哪个意思想自己的呢。
　　绿萍在阴影里藏得很好，从她坐的这处是可以清晰看到客厅里那巨大的落地自鸣钟的。可以看见这会儿快七点了，客人基本都已到齐，因为已经入冬，室外也有几分寒凉，又是夜里，于是客厅里人声鼎沸。这会儿紫菱大概还在她自己卧房看着那些珠帘想着楚濂吧，不过就算她自怨自艾，父亲也是会记得把他的小宝贝哄下楼的。绿萍心里有些酸涩，除了母亲谁还会想到她呢，而且她也有她的交际圈子，她大概也以为自己如往日跟那群热闹的同龄人在一起吧。
　　叹息着，绿萍把本来曲起的腿伸直放平，这个院子此刻只该就她一个，所以放纵些也没什么。天上有星星，明亮耀眼，月光却是有些浅淡，恒星是靠着释放着自己的能量而发出光芒，行星呢则是依凭的他者的光芒。本是胡思乱想，只是心里乱糟糟的忘不了那本书，于是简单的本应放松心情的观星也不由兜回自己身上，绿萍苦笑着摇了摇脑袋。
　　伸直的腿被什么踢了一下，然后是一记男声的闷哼，绿萍忍住按抚自己发痛小腿的下意识的行为，先是蹲下身扶起了那位被自己绊倒了的男性。“先生，你有受伤么？需要叫医生么？很抱歉，我没想到……”
　　男人站直了身体，截住了她的急切的话语，“美丽的小姐，你不需要如此紧张慌乱，我认为这意外更该怪责我的粗心才是，我想方才是我先踢到的你，应该由我来问——你是否有受伤？”
　　“我想只是明天会有一小块青紫，没什么的。您是宴会的宾客么？是刚到么？需要我带您去正厅么？”绿萍放开那些不符合她风格的自怨自艾，这会儿她是汪家半个主人，自有责任招呼客人。
　　男人听罢侧身，做了个让她先行带路的动作。
　　绿萍是从没什么人的侧厅带着人进的屋子，本来想带着对方到了客厅就离开，想了想还是拿了个医药箱出来。“你要不要贴药膏？就算不严重，贴上片药膏也会好的快些。你放心，这个牌子的膏药效果又好味道也不重。”说着自己先在小腿上贴了片，然后放下裙摆的时候才想到这个举动实在太不雅观。
　　男人接过膏药，先问了声卫生间的位置。
　　过得片刻，还在磨磨蹭蹭整理药箱借以晚些去宴会厅的汪绿萍讶异的看着男人再次出现。“你不去参加宴会么？”
　　“还未向小姐道谢，怎好贸然离开。”男人微笑，“敝姓费，请问小姐怎么称呼？”
　　姓费，绿萍想到书里那个也是在这次宴会才初出场的人物，费云帆——费云舟费叔叔那个放浪形骸的弟弟，紫菱在遭受所谓情伤后的避风港湾，自己将来的妹夫。借着客厅的光亮，绿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她不擅长分辨别人的年龄，如果不是书里有说明她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三十八岁，他有一对浓眉，眼眸里有光彩，是那种有资本风流的男人的样本。
　　“我姓汪，是汪家大小姐汪绿萍。”绿萍不由得想到紫菱，这会儿她在做什么呢，书里她称自己是“失意”，可其实每个人都爱她。书里自己残废了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所为的确是惹人厌憎无人疼惜但健全的时候又有谁人爱她呢，反而自认“丑小鸭”的她，她的姐夫楚濂爱她，她的父亲百般娇宠她，她的丈夫费云帆也无限包容的爱着她。自己是实实在在的讨厌那个紫菱，可是这个紫菱呢，她们是同父同母同胞的姐妹，应该相互扶持爱护包容。“你要不要去阳台吹吹风？带上一碗热汤吧！”
　　在绿萍的明指暗示之下，费云帆虽觉着奇怪，却也真的往那一处被指点的阳台走去，经过正厅的时候还顺手端了碗热汤。
　　“在那边你会见到一个小失意，你会爱上她，你会娶她呵护她。那是你被安排好的命运。”绿萍低头喃喃细语，这一刻她不能明白自己的心境。
　　“绿萍，原来你在这里，快跟我们去跳舞吧。”悠然自在的陶建波突然蹿到她眼前，还牵着楚漪的手，与她一起把汪绿萍拉去了隔壁的舞池。
　　绿萍注意到，灯影下建波跟楚漪跳着探戈，明晃晃金童玉女的味道，真奇怪怎么书里紫菱竟然想出要自己爱上他的主意呢。“抱歉，楚濂，我有点不舒服，我真的不想跳舞，你去找冰清或者冰洁或者别的年轻女孩吧。我好像看到紫菱了，要不你去拉她跳舞啊。”
　　“紫菱不喜欢探戈，探戈太流行了。”楚濂还是把绿萍拉下了舞池，绿萍可以看到这一刻他明亮的眼睛里只有自己完整的倒影，“楚漪说你今天一天都在房里看书，你准是坐久了才会觉得有些累，跳跳舞把四肢舒展开就好了。我们都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书里说汪紫菱爱着楚濂，对比现实她信了，因为真的那么明显，之前没发觉是因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谁家的姊妹会明知姐姐爱着一个人还任由自己对那个人的相思泛滥成灾呢；书里说楚濂爱的是汪紫菱而不是她汪绿萍，她不信，不是因为她爱他，而是这个世界的他约她逛街约她玩耍送她回家他令除他自己以外的每个人都觉得她已名花有主，虽然他从未说过他是否在追求她也未曾开口说明过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只要有她汪绿萍在的地方就有他楚濂在无关那个场合是否有汪紫菱。
　　“楚濂，我真的头疼，我要去休息会儿，你自己玩乐吧。”一曲闭，绿萍将楚濂推给了楚漪，自己快步走回了侧厅，在沙发上半躺了下来。
　　迷迷糊糊快睡过去的时候，有个影子站定在她面前，忍了好半刻也不见他离去，汪绿萍不得不睁开了，算不得陌生人，却是叫她吃了一惊。“费先生？”
　　“真高兴，你没叫我小费叔叔。”
　　“那称呼你费叔叔？”绿萍不解，这会儿他应该跟紫菱相谈甚欢吧。不是说她不理解紫菱那些梦想，只是梦要成真总要付出努力的，而且高层建筑是由物质基础决定的。另外她可不认为小费叔叔这名字有什么意思，这种礼仪这种幽默都是她欣赏不来的。
　　“别，我还想冒充会儿年轻人。”费云帆在对面的沙发落了座，他拍抚着沙发扶手。“你们姊妹俩还真不同。”
　　绿萍微微一笑，“这世上本就没两片一样的树叶。”
　　“你的心情不太好。”费云帆作出了肯定的判断，然后又往另一边看了一眼，“而你妹妹的心情也不太好。她是为着什么，我想我是明白了；你是为了什么，我倒不知道。”
　　“你喜欢她么？”
　　“她是个可爱的特别的小姑娘。”费云帆点了支烟，“身上满是活力，自然、俏皮，像只小刺猬。”
　　刺猬，绿萍又想到那本书了。
　　“她说你是汪家的骄傲，赞你聪明、漂亮、温柔、文雅。她在为没考上大学而失落，她说她是个失意。”
　　汪绿萍笑出了声，笑得不可自抑，她任由费云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那些话只从书里看到并不太令她伤心，而由第三人之口说出来却分外的令她心痛。“她总说我是个好姐姐，说我是个标准的姐姐；她也总说我是汪家的骄傲，而她则是另一份的失意。”
　　站起身，绿萍从柜子里取出瓶酒来，又拿了个杯子满满倒了一杯，仰头饮尽。“你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好。我也不知道啊，你看我的好妹妹对我多么好啊，逢个人就赞美我，还顺带说下自己是失意的。我参加比赛得了奖她这样说，我考了清华她也这样说，她落榜了又这样说，我找了个众人眼里的好工作她还这样说。我想知道，她心目中姐姐的标准是什么，我要怎么做她才会没有怨言。”
　　“汪小姐，你喝醉了，我叫人扶你去休息。”
　　这会儿的她大概是非常令人讨厌的。任由费云帆拿开了自己手中的杯子跟酒瓶，绿萍想自己应该真的是醉了吧，到底第一次喝酒。心底是明白的，有些话心里想想与讲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只是脑子就是混乱了起来，嘴就闭不上。“其实一切都是因为楚濂啊！她爱他，她偷偷的爱着他，为什么不早跟我讲呢，我可以退出啊。她就是不讲，我跟楚濂出去她就是要跟着，我跟楚濂说话她就是要插句嘴。可是有别的男生对我表示好感，她就跳出来表示我是楚濂的。”
　　费云帆由着汪绿萍搂住了自己的脖颈在自己肩头低声哭泣，他想，早知道他就不该多嘴，原来汪家这个骄傲也有她的失意。
　　“楚濂、楚漪、紫菱、我，我们四个青梅竹马，也不是古代，怎么会互相之间轻易爱上呢。她总是在我面前说楚濂这样好又那样好，总是说总是说，然后我就真的慢慢爱上楚濂了，今天却令我发现我的好妹妹她爱上的更早更久。”
　　绿萍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像哭着哭着就睡迷糊过去了。因为哭了太多，睡到一半又被渴醒了，被喂了一整杯的水后她才看清陪在身边的是母亲舜涓，自己就躺在自己房间自己的床上。嗓子哭久了喝水都发疼，绿萍只是紧紧的拽着母亲的衣袖，一直以来她都只有她，外人眼里优秀无比的汪绿萍只是她蒙起的一张用来欺骗自己的假面，在母亲的轻柔的拍抚下她才安了心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