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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崔傻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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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侯一行人住进了宋家的老宅子,列祖的牌位供在那里,宋嘉赐这些年一直照料着,也算干净整洁。平日里只有几个下人的宅子,现在挤满了人,热热闹闹的,真有回家的感觉。
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崔晋鹏。这会儿,他被把守在门口的将士拦在了外面,很怄火的雷霆大作,也不自报家门,直接闯。
严信是崔景瑞最得力的左右手,最护着手下,这会看见自己的手下和一个陌生闯入者干了起来,也没阻止,靠在门口看热闹,心想:老子平日铁腕练兵那是出了名的,老子的队伍那是能上刀山下火海的,个个都是勇士。他不屑的看着某人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心下更是鄙夷他不自量力,正得意的想,他的一个手下‘咕咚’着滚了过来。当年为了方便宋嘉赐的进出,宋家是没有门槛的,这一滚就滚了老远。严信顿时觉得特没面子,一股血冲上头顶,气的拔刀就跳进了战局。
严信跟着镇国侯征战八年,说杀敌上千绝不是吹的,他的刀很快,快到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就可以砍掉敌人的项上人头。入局前,他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贵气、一脸玩世的公子哥,打心里冷笑,暗想十招内摆平这个小白脸。
刀毫不留情的砍了过去,严信嘴上噙着笑,离那人背影越来越近,那人只顾着和前面的人打斗,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就在弯刀就要砍在那人胳膊上时,只见那人一个回身,空手夺白刃,双掌竟然夹住了快速袭来的弯刀。这下子轮到严信下巴‘哐当’落地,只听那人不耐烦骂道:“敢偷袭,去死。”接着肚子一疼,被踹了出去。
严信趴在地上愣了足足好几秒,怎么可能,一定是京城气候不对,他水土不服还没缓过来,没道理呀。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被这么一个看似纨绔的富家子弟一招打败,他太轻敌了。想着他运足了内里,再次扑了过去,这次撑了十招,就在他快招架不住的时候,听见两声:“住手!”
崔景瑞和宋嘉赐同时出声,对打的两个人都是条件反射,听见声音立马收手。崔景瑞赶忙走下来,行礼道歉:“小王爷,得罪了。”他虽是兄长,级别却是矮了人家一个档次,在别人的地盘,必须要讲规矩。
崔晋鹏气头上,打架把精心束起的发髻都打散了,他这口气很难咽下。他指着严信,专横霸道:“你!过来!跪下!”
严信咬着唇,看了一眼自己主子,不甘又无奈的跪下去。崔晋鹏一脚就踹了过去,这才缓了一口气。
宋嘉赐看他又在犯浑,蹙眉道:“寒舍简陋,小王爷赶紧的回去吧。”结果对视上崔晋鹏可怜兮兮,泪眼花花的双眼,还憋着嘴装委屈。宋嘉赐吸气、吐气,咬牙道:“跟我来。”某人也不顾形象,立马屁颠颠的跑过去了。
两人来到房内,关了门。宋嘉赐一副主人姿态招了招手,崔小王爷便老老实实走过去蹲下,比坐着的宋嘉赐还矮了一截,习惯性的仰望他。宋嘉赐掰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边说边用手给他梳理散乱的头发。“这几天你乖乖的,给我点私人的空间,我和父亲积攒了八年的话,有些话你在不太方便说。”
崔晋鹏一听立马觉得委屈,“镇国侯不也是外人么?”
宋嘉赐道:“侯爷的母亲死得早,几乎是跟着父亲长大的,他不算。”
崔晋鹏更加委屈,语调带了哭腔,可惜一听就是装得,整一个无赖泼皮。“那我也不算外人……我们都那个啥了……你父亲就是我父亲,我去打个招呼。”
宋嘉赐只觉得青筋都快冒出来,照着他的头顶就是一个爆栗子,喝道:“你敢!你若敢,我和你绝交。”
崔晋鹏捂着头转身,仰视他的怒容,脸已经恢复了正经:“嘉赐,你觉得丢人么?和我好,你就那么怕别人知道。”
宋嘉赐愣了一下,他这几天有意疏远崔晋鹏,确实是害怕父亲和崔景瑞发现异端。他几乎不敢想若是父亲知道了这事会是怎样的反应,他猛地打了一个抖,眼看都要坐不住,双手撑住了崔晋鹏的肩膀。他摇头想说不是,可是说不出来,他只是摇了头,却没什么说服力。
崔晋鹏起身,头发没有束好,披在身后,他拍了拍嘉赐的肩膀,露出一口大白牙:“我说笑呢,你干嘛那么认真,吓着我了。”宋嘉赐张了张嘴,又闭上。崔晋鹏抹了一把他的脸蛋,吃着豆腐,逃一般的出了府。
门口和崔景瑞撞了个正着,也是不正经的笑道:“镇国侯这般非凡的气质,怕是京城的姑娘要被你迷倒一片了。”他说这话是,回头看了看屋里的宋嘉赐,笑了笑,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八年的漫长等待,宋嘉赐终于能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顿晚饭。三个人在宋夫人的灵牌前搭了一个桌,摆上好酒好菜,每次干杯都要先敬一下宋夫人。八年的时间,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宋濂讲起他们和那哈族艰难而漫长的战争,他们是踏着尸骨活下来的。他们一直聊到深夜,宋嘉赐胃不太好,只喝了两杯酒,宋大人和崔景瑞因为高兴,都有些醉了。宋嘉赐一直默默的听着他们讲战争、死亡、流离,突然就听父亲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吧……”
宋嘉赐抬头,看见父亲的眼眶有些泛红,心里积压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他两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用力,强压下心口的酸楚笑道:“还好吧……”轻轻地说着,故作轻松的姿态,可那双眼睛却说了太多太多。宋濂叹了一口气,崔景瑞也默不作声。宋濂心里明白,嘉赐孤苦一人,拖着残疾的身子,能成长为今天这般出类拔萃,所受的苦岂是常人想象得到的。可是当年他是抱着必死的心去了荒漠,即便知道儿子会活得很苦,却打心底希望他能活下来。
三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举杯饮酒,宋嘉赐也拿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宋嘉赐的那句‘还好’像一剂毒药在崔景瑞心底蔓延,他看着他,第一次意识到,一直视若宝贝的东西,还能属于他吗?
宋嘉赐说了那句‘还好’以后,也是感慨万千。父亲离开时他刚刚十五,没过半年母亲便病死。他被崔王爷接到王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每天学堂、王府两点之间,处处招人白眼,他的生活越来越阴暗。崔晋鹏背他的时候,他总会盯着他的脖子发呆,甚至会想干脆一刀捅进去,他死我也死,一了百了。他偷偷的找了匕首绑在腿上,他在找机会,真想这么死了算了。
那时正值冬天,他发了高烧,三天三夜迷迷糊糊地,一直在做梦,却又像是半梦半醒着。他知道自己失禁了,屈辱、羞愤,人却在梦境中挣扎。他梦到他杀死了崔晋鹏,刀子对着崔晋鹏的心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再红刀子进红刀子出,然后半梦半醒的,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是脑海中还在回味刚才的血腥,就呵呵的笑着。
第三天醒来,已近深夜,眼前清晰起来,偏头时看见趴在床旁睡得正酣的那人。他喘着气去摸枕头下面,还好,刀子还在。他动的时候,发现崔晋鹏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他醒,他也醒。崔晋鹏揉着眼睛道:“你醒了。”说着摇摇晃晃去给他端药。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一本一眼端着碗一勺一勺细致的喂他。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手去摸下身,裤子干干爽爽,被单也是干爽的,他的目光暗淡下来,眼中杀意更浓。崔小王爷却毫无察觉,依旧喂他吃药,轻言细语的话唠:“你饿吗?我让厨子弄点粥?还是吃糕点?马蹄糕还是荔枝糕?要不来点清汤面……”宋嘉赐觉得他好吵,下意识想去摸枕头下面的匕首。可是崔晋鹏突然闭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俯下身趴在他的耳旁轻轻道:“你放心,没人知道的,这几天我都把下人赶出去了,都是我一个人在照顾你,脏了的裤子和被单我都让奶娘帮我处理了,她嘴巴牢,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奶娘说我十岁了也还尿裤子的……”他顿了顿说:“我不嫌脏……真的……”说完有些尴尬,蹲在床旁一直咽口水,看着很紧张。宋嘉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想哭,但是强忍了。他恶狠狠对蹲在地上的少年说:“那是你欠我的,你若敢嫌脏,我便杀了你……”身体太虚,颇有气势的话说出来也是气喘吁吁,他觉得很累,闭上眼睡了,这一觉很踏实。等他痊愈,崔晋鹏又背着他上学。马车上,他靠在车窗旁看街道,崔晋鹏递过来一个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他枕头下面的匕首。那人手捧匕首,一脸讨好的笑:“这东西你忘拿了。”宋嘉赐无语,崔晋鹏又说:“你不是天天带着么?怎会忘了。”宋嘉赐白了他一眼,拿过来丢在角落:“用不着了……”崔晋鹏赶忙捡回来,塞进他的怀里,“带着吧,防身用。”宋嘉赐握着匕首,上面留着温度,他心里叹气:我该拿这个傻子怎么办呢?
酒香微醉,宋嘉赐的桃花眼有一种致命的冷漠,可是沉浸在回忆中,软化了他的眉眼,蒙上了一层幸福,他的嘴情不自禁的勾了起来。他心里念着崔晋鹏的名字,突然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人这一辈子能有多长,就让他这样随心所欲的糊涂下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