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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五十章 ...

  •   景颐并没有摆出满脸无辜,也不像是十分委屈,只是端起茶盏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

      在座诸人连同玉锦德让都怔了怔,景颐掀开盏盖轻拨着汤面的浮沫,略偏了偏头问:“阿淘,你为什么会觉得……皇叔要杀你?”

      “因为皇兄虽然无嗣,但本王也是先帝嫡子,你有废疾在身,哪怕你是先皇之帝天子之叔,若是皇兄崩殂,也该是本王即位。而你有篡位之心,倘若直接弑君,必会有忠臣义士拥立本王,更会将你苦心孤诣所养的名望统统毁掉,所以你要先杀了本王!”景皊几乎是切着后齿,将这番苏世俭结合了楼婆婆的另外一些细碎的言语细细说与他听的,头头是道十分在理的分析复述了出来。

      这是他方才没有向他的兄长阐明时不曾提及的,就是留待此时与他这个居心叵测歹毒险恶的叔父对峙时再骂。

      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这样的质问委实让人惊心动魄,连天子都一时失语,只愣愣地看着他叔父略显苍白的薄唇,生怕下一刻,那两片薄唇间就会真的吐出什么他断然不想听到的字句。

      景颐却只是点了点头,说:“诚然如此,即使是今时今日,倘若圣躬……”说到这处他忽然语塞,很是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倘若一夕圣躬……不豫,该继位践祚的也只当是你,而不是本王。”

      所以你才该死。

      他在心里近乎刻毒又恨铁不成钢地添了一句。

      身为有实无名的皇嗣,却这样的愚蠢天真鲁莽轻信,这样的骄纵跋扈恃宠僭越——这本身就罪该万死,根本无可饶恕。

      这一次,真的是你自己找死的,阿淘,去到九泉之下,你也怪不到皇叔头上。

      景颐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温声反问:“这些话十年前她怎么不说?”

      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句问话就击溃了景皊所有的来势汹汹,俊美的前摄政王现如今的太傅豫王殿下甚至眨动了一下眼睛,显得越发温柔无辜的模样,纯润如同墨色子玉的眸子平和地望着仍旧指着他的景皊,慢条斯理地道:“当年那件事闹得旬月不得安宁,昭德皇后爱子心切,不惜大索六宫甚至牵连前朝,牵连之巨,国朝少有,不知填进去多少性命为你出气。楼尚宫本王也是认得的,乃是昭德皇后身边信重的老人,倘若她当真知晓个中另有内情,当时她怎么不说?”

      一片死寂。

      不知是过了多久,景皓轻轻舒了一口气打破了平静,而景皊的脸色已经惨白得像是澄心堂的宣纸。

      他所有理直气壮的义愤填膺居然就这样不堪一击地被驳倒了,他甚至忘了要把手收回来,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他的皇兄——这是无措之下本能地寻找依仗的举动——可在他的皇兄脸上只有放松坦然和一点点轻微的厌恶。

      针对他的厌恶。

      他的皇兄也在看着他,和他一样深灰色的眸子里的厌恶冷漠得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景颐低头啜着茶水,眉目舒展,安稳而泰然。

      “不是的……楼婆婆是因为如今年纪大了,病的越发沉了,才会将许多先前都没有说的话都说给我听……”景皊握紧了拳头兀自争辩着,景颐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如果他不说这句话,还便罢了。

      他叹了口气,面上是十分伤心失望的样子,抿了抿被茶水润出些微水红颜色的嘴唇娓娓道:“阿淘,你怎么说也是皇叔看着长大的,如今竟然为了一个老糊涂了的疯妇几句病中呓语,就要这样来指责诬陷于我么?皇叔可真是……好伤心啊。”

      御榻上的天子微微眯眼,冷声道:“吴王,把你的手给朕放下去。”

      “皇兄,我……”景皊几乎是惊惶无措地转头看向他的兄长,后知后觉地将仍旧指着景颐鼻子的手臂放下,犹觉不够,便仓皇地藏在了背后,竟有些觉得鼻子发酸。

      他叫他吴王。他居然叫他吴王。自从他受封这个王爵之后,他的皇兄还从来没有,没有直接在诏书以外的地方叫他吴王。

      他的皇兄明明是最宠爱他的,虽然记事起皇兄便已经贵为天子,却几乎从不对他摆什么皇帝架子,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拈起个样式新奇的点心掰开之后,可以毫无芥蒂地当先将其中一份直接递到他的皇兄嘴边,而他的皇兄只会笑着接下……原本这样的亲昵无间,何以、何以这样就倏忽不见了?

      便忍不住仍旧低声抗辩:“皇兄,臣弟绝不是……楼婆婆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清醒的很,她并不是疯了……言之凿凿!皇叔何以一上来便要说她疯了,可是因为心虚,便要抢先占了大义,指鹿为马,污人疯癫?再者,臣弟之所以、之所以这般……”年轻的吴王喘了口气,露出一个委屈难过已极的眼神:“臣弟之所以这般,不独是为自己的性命不平,而是——”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一直雍容优雅好整以暇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皇叔,我仍旧尊你一声皇叔,你当真问心无愧么?你当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坐在那张椅子上么!”

      景颐端着茶盏的手四平八稳,俊逸温柔的眉眼微微垂着,一副纯然无害的模样,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盏中茶水一圈圈漪开的纹路。片刻后薄唇轻启语调含笑,淡淡道:“此言当真是……何其的诛心。阿淘,这一句,好像还轮不到你来问。”

      “那么该谁来问?”景皊攥了攥湿冷的手心,微微扬起下颔找回了些许底气,昂然问道:“昔年周公摄政,流言四起,太公望、召公奭共质周公,那么到皇叔这里,这一句是否得请章先生和镇远侯一道来问?”

      “陛下业已亲政。”景颐终于搁下了茶盏拂袖起身,向前三步走到了正对着御榻的位置,转身面对着高踞御榻的景皓,徐徐折腰:“倘若要问,也该由陛下来问。”

      景皓怔了怔,视线在叔父和弟弟之间转了三圈,竟是一瞬迷惘,慢慢地道:“皇叔请平身。”
      景颐款款抬起身来,与他四目相交。

      像是春雾,或者什么更缱绻旖旎的,无声地交缠着,追寻着彼此,迷失在玉石的墨黑或是麒麟的深灰里,仿佛再也容不下别的什么东西,哪怕一缕轻烟或者一阵微风都无法置身其间。

      “皇叔想让朕问么?”景皓轻轻开口,却并未打断这让彼此近乎失神的对视,景颐的心脏忽然抽紧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垂下眼,但他没有,而是微微一笑说:“陛下请便。”

      年轻的天子轻轻颔首,仍旧固执地望进那双让他深深沉迷的眼里,用仿佛只是因为对方请求了所以随口一问的语气道:“那么,皇叔想要做皇帝么?”

      景颐不由笑得更深,他终于率先结束了这样颇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对视,瞥了一眼身边瞪着他的景皊:“如果臣说不想,陛下信么?”

      年轻的天子甚至没有用那个尊贵无匹的自称,轻描淡写地道:“你明知道的,只要你说了,我就会信。”

      真是动人心魄的情话。

      景颐挑了挑眉,甚至觉得自己心动得都有点想要去亲吻御榻上端坐着的俊朗青年了,他抬眼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然后很认真地说:“不想。”

      曾经想过,但是现在已经不想了,很久之前就不想了。

      景皓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景皊,顺理成章地问:“吴王,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皇兄你,你真的就这么信了?”景皊像是见到了什么很是可笑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愤怒嫉妒或只是纯粹地觉得荒谬,偏偏当事人一个两个都如此坦然磊落光风霁月,实在是叫他觉得自己才是疯了的那个:“当年父皇病重,想要皇叔登基的人可是比想要你我兄弟践祚的都要多得多,一个亲王,一个曾经执掌一国军政南面群臣的假君,他说他不想做皇帝,皇兄你居然就这样信了?”

      “皇叔确实曾经摄政十年,但是朕已经亲政三载有余了,而皇叔之所以奉召回朝,还是朕亲自去请的。”景皓摇了摇头,仅以此句聊作反驳。

      景皊一时语塞,甚至连亲自去请这一句中藏着怎样惊人的事实都略过了,景颐有点忍不住想要翘起嘴角,但他还是努力地压下去了,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温声道说:“阿淘,看你这话说的,当年先皇疾重不能临朝视事时,确实有过国本之议,当时是有那么些臣子请立长君的,但那个所谓的长君却非本王,而是何太皇嫡出的废燕王景预。至于请传神器于皇子的,那皇子也并非是指你们兄弟二人,而是只有陛下一人。”

      这一番话实在是诛心得近乎刻毒,景皊喘了口气正待反驳,他的叔父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至于你到底为何认为一个亲王不可能对天子之位毫无觊觎之心……”年长的男子微微一笑,并未说出什么君子小人之类的论调,但这样的留白却更让人觉得意味深长,就连德让和玉锦都不禁抬眼偷偷地觑了景皊几眼。

      景皊切着后齿,除了“你!”之外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虽然一贯知道这位叔父并不只是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文儒雅,却从未想过那些不动声色人畜无害底下,原来藏着这样的言辞优长,机心算尽。

      “你不服,那好吧。”景颐仍旧笑着,温柔得近乎腼腆,望向御榻上的天子:“臣心皓然,不容谮毁,为自证清白,臣请陛下宣那位……清醒得很的楼尚宫入宫来,与臣当面对质。”

      景皓看了景皊一会儿,点了点头说:“准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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