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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足踏金阶白玉堂 ...

  •   第二十六章足踏金阶白玉堂

      裴昭业这几日频繁进宫,一则因为皇后齐氏的病大有起色,另一方面却是皇帝又病倒了。因龙体有恙,常朝已停了两次。

      他这日进宫,听说太子、宁王在皇后宫里,不愿与他们撞上,便先去皇帝常住的烟波殿请示探望。面见了圣颜之后,皇帝却不像外间流传的那么病重。裴昭业看见他时,他正在书桌前看书发呆,似是装病偷懒的成本更多一些。

      两人见面干巴巴地一答一问,到最后实在没话说了,只有面面相觑。

      裴昭业自懂事起,裴瞻就并不与他亲厚,他记忆中,父皇会抱着宁王把他高高抛起,会牵着太子的马缰在练武场慢慢溜达,却从来没有拉过他的手,碰过他一片衣角。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出色的缘故,于是拼命读书、练武,想博得父皇的一声夸赞。直到他十岁那年,偶从乳母口中得知,自己并非皇后嫡出。从那天开始,他所学的一切再不是为了父皇母后,而都有了别样的意义。

      皇帝脸上已有了某种力不从心的痕迹,他望着让这一切失控的源头祸水,神情茫然又困惑。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又恢复了那至高无上的帝王面孔,三言两语让自己的儿子退出殿去。

      裴昭业从烟波殿出来,转去了皇后的凤仪宫。太子、宁王正好刚走不久,他们没有碰上。皇后这一大好,算是打乱了敌我两方的计划部署,大家都有善后要去料理,孝子贤孙的样子也就装不了太久。

      齐皇后果然已能坐起身来,头发整齐盘好,脸上也上了点淡妆,看起来倒像是年轻了十来岁的模样。她一见裴昭业,便露出笑靥来,拉他坐在床榻边上,絮絮说着体己话。殿里的宫女仆妇看到,抿着嘴悄悄地笑,都退到殿外,不忍打扰这一对母子。

      有一个多嘴的宫女八卦道:“外面不是传二皇子不是娘娘亲生的吗?怎么来得比那两个倒还要勤些?”年长的宫妇知道她是在嚼太子、宁王的舌,便虎着脸道:“干活去,再敢多说一句,就把你嘴撕烂。”

      殿里,齐皇后忽然双手捂住裴昭业的手,眼眶红红,悄声道:“昭儿,母后不行了,临走前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裴昭业笑容在脸上凝结成一个诡异的表情,张口结舌道:“母后,你胡说什么,有神医在此……”

      齐皇后眼泪无声无息滑落,用极小的声音道:“昭儿,假如母后不在了,你以后会年年祭奠母后吗?”

      裴昭业一时间六神无主,反手握紧齐皇后的手腕,动情道:“不管父皇、太子和弟弟们怎样待我,母后就是母后,生恩不及养恩重!母后切勿多想,这绝不是……绝不是……回光返照。我前几天已经反复向太医确认过了,母后脉象已是大安,经络也已打通,只要往后慢慢调理,总有好的一天。”

      齐皇后听他这样说,似乎也是安心了一点。抹了一把眼泪,又含笑道:“昭儿,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说出来。你十岁的时候,你父皇处死了你乳母客氏一家,你还记得吗?”
      裴昭业不知皇后为何提到此事,垂下眼睫,答道:“记得的。”齐皇后忍泪,平静道:“这件事你不要再怪你父皇了。是我的主意。你那几年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当年我确实怨恨她,几句话就把我对你十年的抚育怜爱之情一笔抹杀了。”

      裴昭业闻言浑身一颤,随后又状似无意道:“母后,是昭业不好,如果想知道从前的事,直接来问您就是了,不应该去询问外人,令我们母子生分。”

      齐皇后眼泪又扑簌簌掉落下来,抚着胸口,泣道:“昭儿,你生母与我亲如姐妹,她生你之时因为大出血而死。你自生下来以后便与我亲生的孩儿一样,建业吃一口奶,你吃一口奶,你们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啊。”

      裴昭业给她说得也是虎目含泪,哽声道:“母后,不必多说了,我们兄弟手足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无同室操戈的道理。”

      这一对母子抱头痛哭了半晌,将过往种种恩怨一一倾诉。裴昭业见齐后实在是太过动情伤身,生怕又惊动父皇,叮嘱宫女去请太医来看脉。待太医来后,诊断无碍,他服侍齐后歇下,这才离开了凤仪宫。

      他本想直接打道回府,但细细思索齐后今日的情状,又觉得有些诡异。正巧看见回廊转角来了一个面熟的宫监,不觉龇牙招呼道:“黄大人,好久不见了,正是贵人事多啊。”

      自那日给齐皇后扎针见效之后,顾苏便被留在太常寺的太医局里随时候诊。除了每日进宫给皇后扎针的那几个时辰,其余的时间“候诊”也就等同与坐牢软禁一般。因这几日龙心大悦,颁旨下来不少赏赐,连带着太医局上上下下都沾光,一时间也就没有人与他这个“嘴上无毛”的后生小子计较了。因此,当裴昭业找到他时,他闲极无聊在档案室里拨拉档案旧方。

      迎着从天窗上投射进来的仲夏的阳光,档案室里灰尘四处飞扬,又闷又热的角落里,安静靠着一位穿绿袍的青年男子,正“沙沙”翻动手里的一大本档案。

      绿袍是太医馆里最低微的衣饰颜色,裴昭业第一眼看见此人,颇不以为然,那是低到尘埃里的感觉,不值一提。“你就是那个治好母后的神医?”

      顾苏抬头看他,因为迎着阳光,有些看不清楚,就微微眯起了眼睛答道:“是。我是顾苏顾梅生。请问尊驾有何事?”他一边说话一边放下档案本,从角落里缓慢走了出来。

      裴昭业心中警铃大作,空气好像一张弓一样,随着他的脚步声慢慢绷紧凝滞。他走到裴昭业面前,已不是那低到尘埃里的姿态,而是拉满了弦的弓箭,箭尖直指自己的喉管。

      他后退了半步,斟酌言辞,徐徐问道:“先生是在看皇后旧年的脉案?”见顾苏缓缓点头,便笑道:“先生不知这京城里有‘十可笑’,打头两件可笑之事便是‘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都是忽悠。”

      顾苏此时确是在看旧脉案,但不是皇后的,也不点破。笑笑道:“总是有益无害吧。不知端王爷大驾光临,失礼失礼。”他嘴上虽说着“失礼”,却仍然笔直站着,并没有下跪行礼的意思。

      裴昭业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眼色却极为深沉逼人,和容貌并不相称,心中违和感顿起,本来想要问皇后的情况,此时却不欲多话多事了。于是寒暄两句,也就找个借口走了。他离开太医院回宫的路上,满腹疑问,想到那人一对琥玻色的眸子,盛满审视、度量和戒备的意思。他生来尊贵,这样压迫的目光他只在父皇身上看到过。

      顾苏去后,叶渐青魂不守舍,过了五六日忍不住又去爬后墙。

      进到院子里,听见厨房有人声,走过去一瞧,见小岚山一个人在炒菜,青菜叶子啪啪乱飞,一副活似要把油锅戳通的架势。他奇道:“你弄这么多,一个人吃得掉吗?”

      岚山早听熟了他的脚步声,没精打采回道:“吃不了可以拿去喂鸟雀蚂蚁。”

      叶渐青心想你当教主的面说来听听啊。腹诽归腹诽,还是洗了手,乖乖帮她去找碗盛饭。一碟青菜炒油豆腐,一碟卤水拼盘。叶渐青连吃了两大碗饭。从前在公主府,凭它珍馐美馔,他也不过浅尝辄止,这时大有“活着太好了”、“再世为人”之类的感悟。

      两个人蹲在院子里吃午饭,岚山用筷子拨拉着饭粒,脚底下蚂蚁小虫爬来爬去,只听她有气无力道:“李掌柜要我带你去四海赌坊住一住,你什么时候走?”叶渐青忽然问道:“岚山,你和掌柜是亲戚吗?是怎么到四海赌坊做事的?”

      小岚山抬头望天,老气横秋道:“说来话长。”叶渐青心道:那你就长话短说啊。“大约十年前,我娘带我上京寻亲,中途在旅店生了重病去世了。那时我才四五岁,旅店的老板要把我卖给拐子抵饭钱,是顾教主救下了我,还义葬了我娘。后来顾教主要带我回雪山,但那时我受惊过度,怎么也不愿跟他走,成天哭闹。正好遇上出外讨债的李掌柜,顾教主就把我托付给他了。”她说完之后重重叹了口气,眼角有泪光闪烁。

      叶渐青听她也是无父无母,心中恻然,扒了一口饭,又问道:“你觉得谁当皇帝好?太子还是端王?”

      小岚山不料他来了个神转折,遂翻了个白眼,道:“管我什么事。不是照样吃饭拉屎么。”话出口觉得太粗俗,又补道:“谁做皇帝咱都逃不了缴税完粮,总是个苦命。不过做皇帝是个技术活,有个资质好的来做,受得苦总归要少一点。有句话不是说屋漏在上,知之在下么。”

      叶渐青听她说得实在,便默默点头。

      到了顾苏离开后的第七天早晨,岚山起床后推开卧房的门,见地上用小石子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六个大字:“我去了,别找我。”她认得是叶渐青的字,想到他昨日特意来问自己的问题,跳脚怒道:“蠢货傻瓜,人家随便说说就当真了,气死我了!”

      叶渐青此时十分担忧顾苏的处境以及时局的发展变化。他也没别的地方打听,还是一大早去了端王府。在门房听周管家说,裴昭业已经连着在宫里住了好几天没有回府。他问道:“殿下可有传出一言半语来,是主动侍疾,还是……”周管家知道他的意思,便摆了摆手,不动声色引他往账房去。

      任谁都没想到,镇国公主府这样泼天的权势居然也有败落的一天。这小侯爷虽然成了没名没分的庶人,但裴昭业从来是把他当客卿一样看待的,端王府也任他来去自由。从前裴昭业还与周管家商量过,原想让叶渐青到书房做些笔墨书办之事,但京城人情复杂,大户人家书房又有蓄养男宠的恶习,便不愿叶渐青到王府里来住,被外人指点。只这一条就看出端王爱重叶渐青之心。

      周管家拿了几封宫里送出的书信给叶渐青看。叶渐青匆匆扫视一遍,也不过是些庶务,送几件换洗衣服几本常看的书,吩咐收租备礼打点等等。他将书信送回,问道:“我想进宫一趟,不知周管家可有法子?”周管家思索再三,道:“宫里一向是没有传召不得觐见。这几日王爷也没有钧旨传出,怕不容易见到。”他见叶渐青十分失望的神色,连忙道:“叶公子,还有一个法子。薄少君致仕之后大理寺卿一直悬位至今,王爷领皇命暂理寺务。今日不早朝,我吩咐个人带您去大理寺,也许左少卿有文书要送给王爷过目。”

      叶渐青眼神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

      不过真当他走入了大理寺的正堂,还是被这里肃穆沉重的空气所震慑。迎出来的寺臣说左少卿下诏狱去了,问端王府带他来的人是否有急事。那人看了看叶渐青,见他摇头,便与寺臣交代一二,匆匆回王府复命去了。寺臣安排叶渐青在偏殿等候。

      凡属重狱皆有重兵把守,叶渐青见寺内寺外戒备森严,光是常驻的黑甲军便有千人之众,这些府兵想必都在左风眠掌握之下。若是一朝情势有变,当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夏日的晨光已带了灼热的气息,晒在殿外值守的士兵金甲之上。从院子里的古柏上飞下几只麻雀,在阳光地上跳着,啄食砖缝里的草籽。其中一只大胆的竟然飞到了士兵的头盔上,啄食盔顶的红缨。

      空旷森冷的院子里响起回音,脚步声惊飞了麻雀。一个青年男子穿着大红官袍走进来,叶渐青连忙起身。左风眠到堂上主座坐定才抬头看叶渐青,问:“叶公子有何事见我?”叶渐青心里对他是十分抵触的,皆因好友袁尚秋死在此人手里。但此时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把来意说明。左风眠想了想,道:“明日行不行?昨天早朝过后该与殿下交代的都已交代清楚了。明日正好有一个案子结案。”叶渐青抿唇不语,今日便是十日之约的最后一天了。左风眠眼神何等老辣,一眼便看出端倪,轻声道:“你非今日见殿下不可?莫非宫里这两日便有变化?”叶渐青募地抬头,咬牙道:“少卿,实不相瞒,若过了今天宫里没有事,从此便一好百好了。若是……”

      左风眠飞快道:“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他说着便起身转进后殿。叶渐青坐立不安,等了一会,只见他带了一个绿袍的小官出来,当面交代道:“你和这位端王府的管事把文书亲自交给王爷。若有人要问,便说是我的吩咐。事情办完后,你速速回来。”那人手里拿了一个文书袋,低头答是。叶渐青谢过他之后,正要告辞,忽听左风眠问道:“叶公子用过早膳没有?”

      叶渐青一愣,不知他问这话是寒暄还是另有深意,老实道:“没有。”左风眠嘴角微翘,道:“偏殿里已备好热粥小菜,走之前先填饱肚子吧。宫里面的东西,不好乱吃的。”

      从大理寺到皇宫,用了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寺臣拿了左风眠的符节,果然没有人多问什么。皇帝登基之后,给几个儿子都在宫里留了住处。裴昭业的住处在西面的凌波殿,离皇后宫最远。两人走到凌波殿时已是中午时分了,裴昭业并不在殿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两人枯坐到下午时分,都是饥肠辘辘,也没人管他们。叶渐青这才知道左风眠要自己先进食的原因。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小黄门,对两人道:“殿下从凤仪宫传来话,若有要紧事便再等等,若不要紧今日就请先回去。”寺臣与叶渐青对视一眼,站起身道:“那便留他在这里等殿下,下官先回去忙别的了。”

      叶渐青等寺臣走后,问那小黄门:“今日皇后娘娘身体还好吧?”那小黄门不耐烦道:“你这小官好多嘴。这种事怎好打听。”他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当当”的钟磬之声,他便走到门口大声喊道:“不得大声喧哗……”

      那钟声越发响亮起来。他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叶渐青,后者也同样紧张地站了起来,脸色白得吓人。凌波殿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皇宫里敲钟无非是一件事而已。

      皇后娘娘薨了。

      众人也就那么愕然了一会儿,便有个年长一点的宫妇,出来主事。她一边打发人去皇后殿问情况,一边安排宫女宫监把殿里华丽的装饰撤下,换上素净的幔帐、白瓷的器皿,收起乐器图书字画等。叶渐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来往穿梭,在极短的时间里训练有素地把宫殿改头换面。到了傍晚的时候,果然有人过来报丧,礼部下面还派人来交代丧礼的事宜,宫内的大太监带来了丧服。

      那宫妇,叶渐青这会儿已经知道叫“江妈妈”了,也丢了一套斩衰给他,带他到裴昭业的卧室,小声道:“宫里乱糟糟,公子不要乱走,待在这里等王爷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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