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81、第八十一章

　　“方剑吟……杀！”

　　司闻眼眸狰红，瞳孔缩小，茫然而无焦距一般视线乱转，身上青筋暴起，几乎绿得发紫，更是汨汨流出血来，血色紫红，满是腥臭之气，熏人欲呕。水波光流转不定，打在他身上，更添一份诡异，生生如地府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方萧岱骇得一惊，脚下不由退了一步，谨慎地看着如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司闻，后者此刻动作更是逐渐扩大，手足都仿佛失去控制一般抖动抽搐，不过瞬息之间，竟然反身用头去撞向山壁！只眨一眨眼的功夫，血便淌了半身，将那身破烂袍子又染了一层腌臜。

　　方萧岱楞得一愣，也顾不得旁的，急忙扑上去拉住他，惊道，“四师兄，你做甚么！”

　　司闻被他拉住，却是蓦地无声无息止了动作，一寸寸将头转了过来，方萧岱几乎听见了他骨头关节间摩擦发出的咔咔之声，却无暇分神顾及……只能望见那一双几乎瞧不见黑瞳的血红双眼，眼角撕裂开来，四行血泪缓缓流下，滴滴答答地溅落在方萧岱拉住他的双手与地面之上。

　　那血，竟是冰冷的。

　　方萧岱心中一寒，血是冷的，那这人……还真的是活人么。

　　他不由松开了手……手指才离开那破烂衣际，却是猛地被一只冰一般的苍白手掌捉住！

　　方萧岱低头去瞧，只见那只手手指肿胀，仿佛被人打断过，又未曾好好接上，中指与食指扭向手背，小指软软垂下，有一截白得发绿的指骨更是刺破指肉，直指向天，扭曲已然。
　　方萧岱只感到胃中翻荡不休，竟无分毫勇气再抬头去瞧一瞧司闻面容。

　　但他不动……

　　司闻动了。

　　冰冷的气息喷在他面上，却是司闻低下头来，用鼻子在他身上嗅闻。伴着他的动作，一种混杂了血腥与腐朽发烂的味道蔓延入鼻腔之中，又渐渐包覆了方萧岱周遭的所有空间，不过短短时分，便仿佛整个世界都浸透了这种令人恐怖，发自本心便厌倦的味道，极快地侵透了全部精神思想……只想要毁灭一切，杀！

　　杀！
　　杀！
　　杀！

　　方萧岱猛地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司闻仍在他身上嗅闻气味，却忽然一顿，眉头皱了起来，用那张破烂的面容“做”出了个困惑的表情，方萧岱趁着这个空隙急忙跃出数步，这才深深吸了口气，远离了那诡秘肆虐的气息，稍稍平定心神。

　　但才稍微停得一停，司闻却也未追赶他身后，反而在空中动了动鼻翼，好似在感受这洞中事物，而后嘴角大咧，露出了个比大哭大怒都令人畏惧的扭曲笑容来。

　　方萧岱心中微微一动，却见司闻已然迈开脚步，以一种奇特却快速的步法冲向了昏迷之中的寒歌！

　　“小歌！”方萧岱不由喝道，心随意动，亦是立时扑向寒歌！

　　司闻脚步虽快，方萧岱却更近，两人几乎同时到了一处，一人伸手去抓，一人探手回拉。司闻却像注意不到方萧岱动作一般，含着诡异笑脸，并指如刀，狠狠割向寒歌动脉！

　　两人距离极近，方萧岱低头便望见他那泛着青绿的尖锐指甲，打了个寒噤，只怕其上有毒，想着将寒歌拉开，两人先行退入石道一避再作打算……瞧四师兄这般模样，却是忽然失了所有神智一般无法沟通，不若先与大师兄会合为妙。

　　但他反应虽快，司闻却更快！只听刺啦一声，方萧岱将寒歌拽入石道尽头，自己却躲闪不及，手臂被司闻划出一道长长伤口！

　　伤口虽不深，却几乎绵延了整条小臂，立时血花四溅，点滴溅在方萧岱司闻身上，更有甚者随着余力甩入湖中，滴答一声轻响，坠在清透湖水之间。但令人诧异的是，血滴入水却半分不曾扩散开来，反而仍维持着那浑圆一滴的模样，缓缓沉入湖中极深极暗之处……

　　方萧岱此刻却无暇分神顾及，他手臂先是一凉，而后痛楚传来，不由闷哼一声，伸手捂住伤口，一边抬头去瞧司闻。

　　不过一眼，他又是一惊。

　　司闻竟是停了动作，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而后缓缓抬手，将溅落在面上的血滴拭去，又将手指放在唇上，舔了一口……

　　方萧岱心下狂跳，只觉极端危险，再顾不得其他，偷偷将寒歌负回背上，一边审慎地观察司闻动作，一边缓缓退向石道。他一只脚才踏上不复湿润的石地，却见司闻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红光暴涨，动作捷然迅猛地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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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萧岱大惊失色，只怕司闻此刻已是不知外事，急忙向后躲避，但他武功低微，背上还负有一人，而反观司闻虽然弄成个不人不鬼的模样，却是武功大涨，两人相差悬殊，不过一瞬，司闻已是赶了上来，满面狰狞嗜血，令人不寒而栗。

　　方萧岱急道，“四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司闻却是听而不闻，仿佛这会任何话语都不能进入他的内心。他口中发出了咝咝气音，忽然身子蜷曲拧折，像只长虫一般粘在了山壁之上，手足弯曲，爬动极快，转眼便爬到方萧岱与寒歌二人头顶，一双血红的眸子反射着阴冷诡秘的光芒，牢牢盯死不放！身上流出的腥臭黑血亦是随他动作淌下，溅落各处，更有一些滴在方萧岱与寒歌身上……方萧岱才闻到血臭，身随意动，瞬间将寒歌抱入怀中，就地一滚！

　　一只发黑手爪紧擦着方萧岱背后落下，更有几分甚至插入了坚硬石地，可见其势力凶猛！
　　方萧岱暗道一声侥幸，背后已为冷汗打透，但却连半分思考时间亦无，立时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抱住寒歌向前奔逃！

　　自进入石道，先前光线逐渐减淡，前方愈见一片漆黑，但方萧岱眼下又何来时间优哉游哉点火照明？只得勉力在心中默思地图线路，一面暗暗祈祷自己万万不要误触了机关，不等四师兄追上来，反倒是自己害死了自己。

　　又行得几步，四周已然无光无影，亦无声。方萧岱在漆黑石路上奔逃，渐渐只听得自己呼吸足声，无尽地扩散在这条黝黑阴冷的长路之上。

　　哈、哈、哈……
　　哒、哒、哒……

　　黑影扩大了人心深处的恐惧，那种发乎本能，源从自心的深藏的……对于未知的绝对的畏惧与厌憎。

　　四师兄究竟在哪里？是不是正追在我身后？或者就在我的上方默默望着我无谓挣逃？这条通路究竟有多远？有多宽？我有没有跑上岔路？是否我再踏上一步，便会堕入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黑影亦扩大了人的忧愁与想象。

　　纵然眼睛无法视物，却仍睁得极大，几乎便要伴着呼吸夺眶而出，仿佛这般便能看破黑暗，看透前路……却只是徒劳。

　　方萧岱渐渐觉得足下如有万钧之重，每抬起一步，再轻轻落地之时，都好似万幸捡回一条命来。渐渐地，每一步他都跑得无比痛苦，停下，或许是死，向前，亦或许死！

　　黑暗，追兵，机关，未知……这所有一切已将他压入濒临崩溃之境。许是这一步，下一步，下下一步，他便再不能承受这种无言无声的恐惧压迫而陷入疯狂！

　　我究竟逃了多久？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逃？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方萧岱颓然合上双眼，他已被这种沉默的酷刑逼疯。

　　啪。

　　极轻极微的一声，却不是来自方萧岱的脚步声，亦不是他的呼吸声，而是来自身后……但并不遥远。

　　方萧岱猛然回头，见到一星微小的光芒，又弱，又小。透着一丝虚幻的温暖。

　　他却恍然如获新生。

　　火苗背后，是寒歌虚弱苍白的面容，“岱哥，你可还好么？”他柔声问道，声音细微，几乎渺不可闻，于方萧岱却似天籁之声。

　　仿佛自一场长久的，深沉的噩梦中醒来，方萧岱愣了愣，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若无寒歌及时醒来引火，只怕他方才便自己杀死了自己。

　　“多谢。”方萧岱这二字方才脱口，余光便扫到火折光明末端，一个漆黑人影正贴在天顶之上，一双血眸闪着极端恶意残忍的光芒，恶鬼一般地望着他二人。

　　心念一闪而逝，方萧岱顾不得会否令寒歌伤上加伤，一念间将寒歌抛开，同时自己拔出腰间短匕向前一挥！

　　随着一声轻响，匕首狠狠插入司闻左上臂，卡在骨头之间，大量腥血汨汨流淌，将方萧岱一身衣衫都染黑，司闻却似觉不出痛，右手捏紧方萧岱喉咙，后者眼前阵阵发黑，已然喘
　　不过气来。

　　火折这才落地，在地上闪了一闪，火光渐弱，便见熄灭之态。

　　方萧岱不由心中绝望，想要唤一声“四师兄”，却因喉咙被卡死，几乎听得骨头摩擦之音，几经努力却只能发出微小嗬嗬之声，他一时心念百回，万般思绪一息之间在心头掠过，最终却只剩下一张熟悉的面容，其他万物都慢慢淡去。

　　大师兄。

　　大师兄，我若又剩下你一个，你要怎么活？

　　方萧岱愣愣流下泪来，我怎地舍得再一次先你去死？

　　泪水冰凉，滴落在司闻手上，他却似怔了一怔，手上竟然松开了些许。

　　得了这些许空隙，方萧岱不由吸了口气，猛地咳嗽起来……一咳之下，司闻倒好似反应过来，手上使力，便要将方萧岱生生捏死！

　　“……给……给我……血……”

　　方萧岱喉间剧痛，却因这剧烈痛楚想起一事来，他在心中默念，大师兄，若如此不成，我纵然落下九泉，也定要从阴间爬回来再与你相见！一边伸手探入怀中摸索到一物，借着最后一点微力掷在司闻面上！

　　这物事不大，轻飘飘击在司闻面上，后者却猛地撒手，发出了一声凄厉已然的长啸，双手在面上抓挠，竟生生扯下一大块皮肉！

　　方萧岱此时顾不得望他如何行事，只用双手扶住喉咙，滚在地上大口喘气。

　　此刻司闻动作愈剧，几乎便要将眼珠自面上挖下，双手撕扯头发，血花飞溅，足下亦是渐渐挪动，由慢而快，到最后却是跑回他追随二人而来方向……不多会儿便一点声音也听不得了。

　　方萧岱伏在地上，这才松了口气，只觉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