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生死有命，流沙无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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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现实并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他和盖聂的问题。不多时，又有人走到门口，和之前那个不同，此人气息沉稳，看得出是个中高手，只听他道：“将军，此处锁着，要不要——”听他口气，来此探查果真是为了叛逆分子的蛛丝马迹，而非为了特定的人事，这样一来，卫庄稍稍放心，毕竟以夏家一贯的忠诚而言，就算章邯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会把他们和叛逆分子联系在一起，只要这扇门不开，必定无虞。
那人问完，未听答话，倒是有几人脚步声响起，其中一人是方才女子，她道：“将军，小人已经说过，此处是平素用来收留病人的，太医丞奔丧之后，此处一直空缺，便锁了起来。”话已经和之前所言不同。屋外沉默片刻，忽然又有铁链的声响，一个人用沉稳的声音说道：“屋子是半年前空出来的，可这锁却是新的，”他晃了晃链上铜锁又道，“铁链上也没有积灰，这是怎么回事？”
卫庄早听说章邯心细如发，如今果如传言，不过，他心里也在奇怪，以夏萧歌的缜密，不该犯下如此大错，是她如今仍旧处于失亲的悲痛之中一时失察，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另有计划？
章邯问完，女子一时语塞，卫庄正在思量他该如何发难，又有脚步声传来，那人小步跑来，气息不乱，言语恭谦道：“将军，夏太医丞回来了。”
“既然正主回来了，那正好，就请她说说缘由吧。”
卫庄听他声音较方才略沉，大约是考虑之后有了新的打算。屋外下属得令，回了一句“是”，大步离去。章邯便和其他几人站在门外，只等夏萧歌到来。
不知为何，卫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时却说不出来，他只好再次仔细打量四周，想要看看此处的蛛丝马迹。不得不说，这里果真是严丝合缝，锁上窗子后，就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用作仓库或者收容之处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他挣扎几下，勉强抬起右臂，开始用力按压床榻和一边的灰墙，若是所料不错，这里还应该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东西。
屋中一片寂静，屋外也是无人出声。
那三人迎章邯进府后，他手下的影秘卫便将前堂后室查了个仔细，只到了此处，见锁着门才没动手，大概也是碍着面子，可女子明白，这门一定要开的，如果细查下去，她撒的那个谎也很快就能戳破。
“章少府，久违了。”女子闻言，心下一定，只见夏萧歌还穿着官服，提着青囊。她匆匆跟在一名影秘卫身后，面色毫无惊慌。
章邯见她来了，稍作客套。“夏太医丞丧期刚满便匆匆回朝销假，未多一天，对陛下忠心耿耿，实在令人感佩。”
夏萧歌微微一笑，面上泛起红潮，略有些小儿女的娇态，赧然道：“为帝国效力，岂敢言辛苦二字。”说到“帝国”二字，两人四目相对，竟都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夏萧歌心下一凛，佯作喉疾，轻咳一声，抬袖微掩面庞。章邯自然明白其意，不再纠缠，问起了这间被锁的房子。
夏萧歌看着铜链铜锁，也是一愣，临走时她特意蒙了灰尘上去，就是怕有人发觉有异，如今上面却干净如新，明摆着是要引章邯的注意。她心中惴惴，环了众人一眼，不知眼前人中哪一个是出鞘利刃，正欲伤害自己性命，嘴上却还是尽力周旋，又将惯常的说词讲了一遍。
她言辞闪烁，章邯看在眼里。他略作思忖，便将众人屏退，不为别的，只是他想起几年前千机密码铜盘被盗跖等人盗走当夜，女子也曾对驻守的将军蒙恬有过一番密谈，而那次谈话以后，对于墨家盗跖与流沙白凤凰的追踪便戛然而止。显然，这个女人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而且，他又打量了一眼已经缩进对方身后的那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或许，她当初所做的并不止找回公子一事。
屋外只剩他们两人。夏萧歌很明白章邯的意图，然而，当日盗跖和白凤一同盗取千机密码铜盘之后，流沙就再也不是捣毁墨家机关城的有功之臣，反而变成了帝国的另一重阻碍。当这些帝国的高级将领们已经将流沙倒戈相向看做铁一般的事实之后，她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家中就隐藏着流沙的真正主人呢？
恰在此时，屋中突然一声巨响。夏萧歌一愣，心中暗喜，正要唤人去取钥匙，章邯已经率先取出佩剑，一剑斩断锁链。
夏萧歌微微皱眉，却见章邯大步迈进屋去。大门一开，屋里也亮堂起来，但此处实在空旷，除了简易的两件物什——铺塌和几案之外，便是常见的蜡烛和医者常用的白布条，不过章邯依旧从剩下的东西里面找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他弯下腰，仔细打量着从门口而来的两处脚印，在不算太多的灰尘之下，它们看上去实在模糊。
见屋中没人，夏萧歌稍微放心，只要抓不住真凭实据，便有的是借口搪塞过去。她的视线停留在眼前那两排模糊的脚印上，左边是她自己的，因为她身体偏轻，所以脚印较浅，右边则是盖聂的，由于他昨晚抱着卫庄，脚上便是两个人的分量，所以印记相对较深。
夏萧歌原本没想过今日会有人来此查看，在宫中时听蒙恬手下那个叫阿纲的小厮谈及此事时，也是吓了一跳，当时她还庆幸自己在门锁上已经有了布置，不想如今竟差点满盘皆输。
她看章邯紧盯脚印不放，故作轻松道：“章少府可是发现了什么？”
“不，没什么。”章邯在屋中走了一圈，不时拿起手中长剑四处敲打，然而整间屋子仿佛铁板一块，无论他用多大的力道，都纹丝不动，只有因无人打扫而积留的灰尘簌簌落下。章邯见状，也知道今日不会得到太多东西，只好告辞。
他前脚刚走，夏萧歌后脚便瘫倒在地。她擦了一把头上淋漓冷汗，忙起身合上木门，匆匆走向窗边铺塌，用力按下枕边的一块石头疙瘩，然而，并无任何机关启动。夏萧歌一下子慌了神儿，“卫先生？”她试探性地叫了几声，无人应答。“糟了！”她复又紧张，“糟了！”
面前一片黑暗，但并不影响他的感觉，即便什么也看不见，身上的痛楚仍旧持续地刺激着他的身体。卫庄挣扎着坐起身，努力靠在墙上，而他面前的空洞里正源源不断地送来外界的凉风。
这是一个密道，尽管他还不知道这里的主人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东西。但显而易见，此处的主人并非夏无且一家。他伸手摸摸一边的石板，这样温润的质地，必定是经过多次磨制而成，而那上面的花纹，乃是墨家常用的阴阳图案，就像是弟子服装上那些难看的黑白拼图一样。
看来，他这一生是和墨家撇不清关系了。燕丹也好，六指黑侠也好，乃至如今的天明，他倒是真跟这些无用的墨家巨子有着不解之缘。
正思量着，忽然前方响起脚步声，粗苯，沉重，仿佛是一块移动的巨大机器。
他见识过墨家的机关，能飞行的譬如朱雀，入水的如玄武，甚至主杀的青龙，而足够造成这样动静且能在黑暗的甬道中行走的则是那些老古董们引以为豪的白虎。在机关城时，他们差点就要交手，托燕丹的福，他竟知晓了那个庞然大物身上最为要命的死穴，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零件，就足以令整架机器瘫痪。若是没有公输仇的突然出现，他倒是真想试试，看看当初燕丹对他说过的话里是否有过那么只言片语的真话。
那机关兽又向前走，脚步一声重过一声。卫庄靠在身后的石墙上，忽然又想起了盖聂。如果他知道自己会在此处遇到墨家机关兽，他还会将自己送到夏府么？
或许，他真的会。
卫庄闭上眼，身体脱力般，已经无法再动，只是疼痛如期而至，丝毫也不间断，就如同这几年的梦魇一样，夜夜将他摄住，每一刻都是煎熬。仿佛前一刻还是桑海雅舍的耳鬓厮磨，下一刻便是自己用剑在盖聂身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咔嚓——咔嚓——”黑暗中亮起火把，机关兽离自己已经不足十步。卫庄懒得睁眼，可对方却在他的身前默默停驻，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卫庄嗤笑一声，他笑自己竟然幻想着盖聂站在自己面前，而庞大的机关兽在他身后，并不敢上前。
现实呢？
卫庄睁开眼，他愣住了。几乎只有一瞬间，但也是弥足珍贵了。流沙的主人绝不该在任何时候拥有感情。
“你——”卫庄微微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机关巨人，他身上的肌肉已经出现了灰白，双腿也变成了木石制作的机关足，而他的肩头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难看的大字“天明”。
“无双——”卫庄声音发颤，轻唤一声之后，便看着眼前那个早已被他抛弃在旷野中的机关人抽动鼻子，抹了一把眼泪，慢慢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无双膝行向前，最终停在离他半步的地方，宽大的手掌覆上他的肩头，尽管无法说话，但如此已经足够。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生死有命，流沙无形
